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燕麟了。
她抬手,收回了当日自己亲手点下的那缕印记。
“我师姐和闻师兄,天命相合,是天定的道侣,你和闻师兄,不会有结果的…”釉烟想劝解她,话说出口,却成了这般。
“他不是我要找的人。”谢微之侧头看向她,面色苍白,但一双眼却是一场平静。“你放心,过往种种,自此尽做尘烟,我不会打扰他们。”
釉烟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隐约升起一点伤感。
她在凡世寻找了十年,大约,是很爱闻师兄的分魂吧…
啪——
“蠢货!”苏嫣然面色冷厉,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釉烟脸上。“谁准你让她离开了!”
“师姐,她已经收回了印记,也说了,以后不会出现打扰你和闻师兄…”釉烟脸颊顿时红了一块,火辣辣地疼。
“她说什么你都信?”苏嫣然冷笑道,“如这样滞留凡世的筑基修士,知道了清觞身份,还不上赶着想谋取些好处!”
“对这种人,便要斩草除根,一劳永逸,以后才不会出来碍眼!”
釉烟嚅嗫着,不敢反驳,她早就习惯了听从师姐吩咐做事。
她跟在师姐身边,见她施展幻阵,将那个女修骗入摘星阁禁地,十万大山。
十万大山中偏布灵兽妖族,便是元婴修士进入之后,也难以全身而退,何况一个筑基修士?
釉烟想,那个叫谢微之的女修,恐怕不过几日,便死在了十万大山之中。
这都是两百多年前的旧事了,但临近师姐婚宴,釉烟便总是忍不住想起这些事。
她叹息一声,仰头望向云海之中,一切,当真会如师姐所想那般顺利么?
*
聆音楼,因着此番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太多,仪式便并未安排在室内,而是在聆音楼平日举行贺典的广场上。
梵天域萧家身份不算高,萧岚早早便带着族中子弟来了婚宴上。
萧家的位置并不靠前,谢微之和萧故坐在萧岚身后,分食着桌案上的瓜果,好像真是只为了来蹭顿饭。
聆音楼的手笔挺大,桌案上的瓜果灵气浓厚,滋味儿也甚是不错。
谢微之递给萧故一个散发清甜香味的脆桃,萧故接过,摸出一把小刀,削起了桃子。
“嗯…萧故啊,你爹应该也快到了,你不出去迎一迎?”萧岚回过头,小心问道。
他在萧故面前,一直是这样饱含愧疚,处处赔着小心的模样。
萧故以前也劝过几次,叫他不必如此,萧岚却始终改不了,萧故也只好随他去了。
“不必了,和他一起,今日恐怕吃不了一顿安生饭了。”萧故老气横秋道,顶着各种各样打量的目光,他胃口再好,也吃不下什么了。
他将削好的桃子递回给谢微之,掐了个清水诀净手。
谢微之啃着桃子,像只进食的仓鼠。
萧岚听他这么说,一时无言以对,摸着额头道:“这样啊…也好,也好。”
谢微之已经吃完了一颗桃子,又从紫得可爱的葡萄上摘下一粒。
“味道不错。”她说完,随手剥了一颗塞进萧故嘴里。
萧故神情自若地咽下葡萄,点头道:“的确不错 。”
萧岚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有点饱,他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最终,萧岚带着满头疑惑转回身。
“药王谷,容药尊到——”聆音楼接引弟子扬声道。
容迟一身月白长袍,身后跟随数名身着蓝衣的药王谷弟子,神情冷淡,黑眸深不见底。
“这便是药王谷三尊之一的容迟?生得倒是清风朗月的好相貌,就是性情瞧上去冷了些。”
“药王谷容尊者,可是出了名的性情酷厉,活人不医这个绰号,可不是说说而已。”
“都说医者以济世救人为本分,容迟这般,全违背了药王谷立身之本,如何敢称医者!”
“嘘——你小声些,不要命了么!药王谷供应着大半个修真界的丹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求到药王谷门下,你还是少说两句,小心得罪了药王谷。”
药王谷席位前,星河先施了净尘诀,又换了地上软垫,这才服侍容迟坐下。
桌案上的灵酒瓜果被星河收到储物袋中,他拿出一壶酒,抬手倒进酒樽之中,酒液潺潺,清冽如水,散发着幽香。
容迟安坐在桌案后,姿态自若,未曾将周围窃窃私语放在心上。
“上阳书院,子书符尊到——”
玄衣的上阳弟子英姿勃发,墨发高束,眼中神采奕奕,齐齐跟在子书重明身后,动作整齐划一。
为首的子书重明面上带着些微笑意,端肃又不会过于威严。
也不知是谁安排,药王谷和上阳书院的席位正好相对,子书重明和容迟对视,眼中不约而同划过一丝冷意,随后齐齐转开眼。
“子书符尊看上去倒是十分好相与的人。”
“文圣弟子,自然是温文尔雅,如玉君子。不过君子,亦有雷霆手段。”
“当日小苍山那张血屠符你们可还记得?尚在金丹境界便能引动天地异象,这位子书符尊,实在是修真界千百年来,最天才的符修。”
“当今修真界,实在有不少人受了上阳恩惠,那些举措,全赖子书符尊一力推行。只是不知为何,他停留在元婴后期多年未曾突破,实在可惜了。”
“三百余岁的元婴,也很是了不起了。”
“只是像药王谷容迟,摘星阁九韶,聆音楼闻清觞这样的天才,如今都已是化神。”
“那又如何,有文圣在,子书重明迟早能突破化神。”
相比药王谷的冷清,子书重明坐下之后,便有数名实力不弱的散修上前攀谈,他们或多或少都受过上阳书院的恩惠。
谢微之躲在萧家席位之中,默默吃喝,只要还披着马甲,什么修罗场她都不怕!
“凌霄剑宗,明剑尊到——”
谢微之喝酒的手一顿,奇怪,以明霜寒的性子,怎么会来参加什么婚宴。
这也是众人都感到奇怪的一点。
“明剑尊不是若非除恶,从不出山么?怎么会来聆音楼的婚宴?”
“他身边那个筑基期的小家伙是谁?凌霄剑宗怎么选了这样一个修为低下的弟子侍奉在剑尊身边?”
“你竟还不知道么,明剑尊近来收了一名亲传弟子。”
“便是这个筑基期的小子?!这般年纪不过筑基,怎么就能入了明剑尊的眼?”
“听说他不过下品三等灵根,不知走了什么运,被明剑尊看中了,收做了亲传…”
这些议论没有刻意遮掩,宋翊自然听得十分清楚,他脊背挺直,微微抿着唇角,身上竟有了明霜寒的风采。
谢微之的目光落在师徒二人身上,不知为何,她觉得明霜寒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至于小宋…
没想到他会拜在明霜寒门下,那他之后,可要修行无情剑诀?
罢了,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她和宋翊,也不过是月余的半师缘分。
“这又是你的故人?”萧故在她耳边幽幽开口。
谢微之转头,对上他几乎称得上幽怨的眼神。
“你说谁?”
萧故道:“凌霄剑宗,无情剑尊明霜寒。”
面对他的目光,谢微之不知为何生出一点心虚,她干咳一声:“倒是认识的…”
“只是认识?”
谢微之摸了摸鼻尖,老实答道:“两百多年前,他答应要娶我做道侣。”
萧故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被酸味淹没,简直堪比一口吃了十只柠檬:“后来呢?”
谢微之垂下眼:“他修的是无情剑诀,当日于瀛洲秘境顿悟,从此七情尽失。”
萧故皱起了眉:“七情尽失是什么意思?”
谢微之抬头对上他的眼,目光澄明:“意思便是,他还记得我,记得我们所有的记忆,只是,不爱我了。”
萧故怔怔地看着她,心脏突然涌起一股细密的疼痛。
这样的遗忘,比起燕麟之事,或许更叫人难过。
谢微之却是坦然,她握着酒盏,再为自己斟上一杯酒。
萧故突然将手覆在了她的右手上:“我不修无情剑诀,更不是什么渡劫的分魂。”
谢微之动作一顿,侧头看向他。
“我会一直陪着你。”萧故拿过她手中酒盏,一饮而尽。
谢微之怔愣了一瞬,随后恼道:“你自己有酒杯,抢我的作甚!”
第48章 大婚(二)
这厢谢微之和萧故打打闹闹, 亏得萧家做的席位靠末,周围又有数名萧家族人,并未有人注意到这方动静。
“琅琊晏氏, 晏七尊者到——”
晏鸣修带着一众晏家子弟走入广场,听了这句话, 轻啧一声。
晏尊者便晏尊者,如何要加个七,叫什么晏七尊者。
罢了罢了, 不同这些小辈一般见识。
晏鸣修表面一派正经,暗中却用神识扫过广场, 找一找自家那个离家出走好几年,就没回去看过他老人家的小狗崽子。
可惜神识扫了一圈,一无所获,晏鸣修牙疼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早知道当初就不为他寻摸那本幻形术了,现在可好, 他这个做老子的都摸不着这小狗崽子的狐狸尾巴。
走过萧家席位时,晏鸣修同笑得异常心虚的萧岚微点点头,心中暗道,他这个妻弟, 怎么做了这么久家主还是一副小媳妇儿样, 一点威严也没有。
丝毫没有发现萧岚背后低头苦吃的萧故。
“这便是琅琊晏家的七郎君?”
“晏家这一代七子之中, 最出色的便是这位七郎, 他不过比容迟、子书重明、明霜寒等人略大数十岁,如今却已经是合道修为, 实在惊人。”
“好似他那位出身萧家的夫人去世之后,晏七的修为便突飞猛进,一跃成为那一代修士翘楚。”
“他不是还有个儿子么, 怎么好像并未随他一道来?”
晏鸣修一派高人风度,行至晏家席位,颇有些闷闷不乐地坐下。
这小狗崽子不会真敢不把他老子的话当回事,不来这婚宴吧?
萧故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发寒,投喂谢微之的动作忍不住顿了顿。
“怎么了?”谢微之奇怪道。
萧故用余光瞟了一眼自家老爹的背影,又迅速收回:“没事。”
“那就是你爹?”谢微之喝着酒问,“你不去见见他?”
怎么总觉得有些眼熟?
“不去,同他坐在一处,被人像猴儿一样打量着,如何还吃得下东西。”萧故果断摇头,“还是等婚宴结束,吃饱了再去和他打招呼。”
谢微之赞同点头,觉得他这话甚是有理。
“也不知这婚宴何时开始,要填饱肚子,可不能只靠这些瓜果。”谢微之托着脸,屈指敲了敲桌面。
“人还未来齐,恐怕尚需等上一会儿。”萧故扫了一眼席上,回道。
谢微之扫视周围,似乎都来得差不离了,还有谁未到?
“这场大婚的主角,还没出现呢。”萧故笑道。
话音刚落,聆音楼与摘星阁的掌门便联袂而来,身后跟的正是一身红衣的九韶。
他嘴边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折扇轻摇,一张脸魅惑妖冶,叫人不敢直视。
“这便是摘星楼的少主么?果真生得一副好相貌!”
“我想修真界至今,也唯有医仙木知谣木仙子的容貌,才能与他并肩。”
“可惜今日木仙子未能前来,这两人站在一处,便真是人间绝色,叫人大饱眼福。”
广场中央,摘星阁主和聆音楼主向在场众人俯身一礼。众人齐齐回礼,正是一片和谐。
聆音楼的掌门一头白发,却生了一张娃娃脸,坐上主位,一点也不像长辈。相比之下,眉目冷艳的摘星阁主看上去便成熟许多。
她正是九韶的亲生母亲,既然能生下九韶这样相貌的儿子,摘星阁主自然生得不差。
只是她气质冷硬,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叫人不敢亲近。
“你不是说过,闻清觞的父母正是聆音楼两位太上长老么,怎么儿子成亲,这当父母的也不曾来?”谢微之不由纳闷道。
萧故回答:“这两位太上长老醉心修炼,向来不管俗事,已经闭关上百年未出,如今不出现,倒也不算奇怪。修士的亲缘,向来就比凡人浅薄。”
桌案上的瓜果已经被两人消灭一空,谢微之不由觉得有些无聊。
她打了哈欠:“成个婚,怎么这样麻烦?”
萧故只能宽慰道:“成婚总是如此,总要有个仪式感的,何况此番是聆音楼与摘星阁联姻,自然要办个大场面。”
他从旁边桌案取了一壶酒,又为谢微之满上。
*
静室之中,闻清觞换上鲜红的婚服,他从未穿过这样热烈的颜色,此时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水镜中的男人眉目冷峻,眼神淡薄,即便一身红衣也未添几分暖意。他抬眸,眼中是不染丝毫尘埃的漠然。
明明是大喜之日,身上却看不出丝毫新婚的喜气。
闻清觞怔愣一瞬,竟觉得水镜中人,透出些许异样的熟悉。
他抬指,触向镜中之人。
“师叔祖,你可换好了衣裳?”门外传来女弟子如出谷黄鹂一样清脆的嗓音。
师叔祖真是太害羞了,连换上婚服也不愿叫她们帮忙。
闻清觞回过神,抿了抿唇,挥袖收起水镜。
他转身打开房门,对上女弟子含着笑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