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太衍宗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也是门下弟子最尊崇的大师兄,司擎继任掌教,是太衍宗上下众望所归。
“好。”青松真人欣慰点头,祭出掌门金印,抹去属于自己的气息,将其拍入司擎体内。
这是太衍宗第一任掌教留下的灵器,能控制太衍宗内外所有阵法禁制,超越寻常灵器九品品阶,是为天阶灵器。
掌门金印入体,司擎身上气息瞬间雄浑许多,他本在化神,借掌门金印之力,只差一线便可突破合道。
青松真人将司擎扶起,欣慰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往后,太衍宗,便交给你了。”
他率先向司擎拜下:“东皇门下第三十六代弟子,青松,见过掌教。”
司擎下意识地想将他扶起,转瞬想起什么,手顿在半空。
在场所有太衍宗弟子都向司擎拜下,谢微之也在其中,她轻声道:“司命门下第三十七代弟子谢微之,见过掌教。”
司擎面对众人,受了这一礼。
铜钟声再次响起,雄浑深厚,一直响了九声,响彻整个日月同升。
尘埃落定,太衍宗掌教,自此便是司擎。
大典已成,接下来便是开宴,各色灵果灵食接连呈上,显出太衍宗底蕴深厚。
便在这时,天边有两道灵光突兀闪过。
“摘星阁九韶,来贺太衍宗掌教继任之喜!”来人笑声张狂肆意,一袭红衣,烈烈如火。
九韶落在席间正中,眼尾飞红如血,闻清觞紧随其后,落在他身旁。
第82章 盛宴(三)凡为我敌者,皆……
太衍宗, 日月同升。
九韶和闻清觞的到来,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聆音楼和摘星阁两派。
一个是聆音楼长老, 一个是摘星阁少主,真要前来道贺, 为何不随各自门派一起前来?何况,继任大典已然结束,若真为恭贺, 本该早一点到才是。
席位中,摘星阁主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精致的眉眼上仿佛笼了一层黑云,沉沉欲坠。若不是此处乃太衍宗门下,又有修真界各大势力瞧着,她定然会即刻动手,毫不留情地将九韶教训一顿, 就像当日在天上阙那般。
看着九韶,摘星阁主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杀意,她从来厌恶一切无法为自己掌控的事,就如当日闻清觞当场悔婚, 也如九韶今日突兀而至。
身居主位的司擎在这时站起身, 沉声道:“摘星阁少主亲至太衍, 为本尊贺, 请入席。”
他一身玄衣,气势如渊。
而在他对面的九韶, 红衣烈烈,面上带着风流又轻佻的笑意,他扬起脸看向司擎:“入席却不必, 本尊今日来,另有一桩事。”
“本尊,要求娶太衍宗谢微之谢师妹——”
此话一出,如石破天惊,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率先变了脸色的闻清觞伸手按住九韶左肩,冷声喝道:“九韶,你在胡说什么?!”
微之,和太衍宗是什么关系?
她真的还活着?
九韶要求娶她,又从何说起?!
闻清觞现在可谓是满腹疑问不得解,而九韶,似乎也并不打算为他解惑,只是将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谢微之身上。
于是沿着他的目光,今日场中所有来客,也都看向了谢微之。
骤然成为众人焦点的谢微之握着酒盏,眼眸低垂,纤长的眼睫颤动,带着一点万事不留心的散漫。
她美得好像山巅无形无迹的云雾,触不到,捉不着,留不下,只能远远瞧着。
‘他还真好意思说出这话。’在谢微之袖中的晏平生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尾尖,难得对人表露出如此明显的不喜。
谢微之敛眸轻笑一声:‘他说出什么,也不值得奇怪。’
语气很淡,透着一股漠然。
而此时,若不是两位师兄强行压制,容迟此时已经起身,要与九韶先做过一场。
“师弟,他要求娶,太衍宗也未必答应!”容迟二师兄低声劝道,怎么只要一遇见与谢微之有关的事,师弟就全然没了理智。“你先冷静!”
相比容迟,明霜寒、子书重明和龙枭就更沉得住气许多,面色未曾有太显眼的变化,只是或按住桌案,或握紧手中酒盏。
在听完九韶的话后,云鸾率先拍案而起:“我师姐,岂是你想求娶便能求娶的!”
这人笑得好生轻佻,一看就不正经,也敢肖想她师姐!真是痴人说梦!
便是这几日缠着师姐的臭小子,也比这人强上许多!
云鸾的话出口,立时得了周围太衍宗弟子三三两两的应和。
他们本还疑惑谢微之是谁,见云鸾表现才想起,这谢微之便是他们的十一师姐。
太衍宗弟子都唤谢微之十一师姐,倒难得想起她正经的名字,是谢微之。
说来,他们也并不知谢微之和九韶的过往,但这人在大师兄继任大典上,空口就要求娶十一师姐,可见毫无诚意,更不将太衍宗放在眼里!
如此,还想与师姐结为道侣,真是痴心妄想!
“小丫头,我与你师姐,可是天命注定的姻缘。”九韶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了两步,眼神扫过全场,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
这可是他期待已久的一场大热闹,诸位,可不要叫他失望才是——
微之,我为你送上的这份重逢大礼,你可欢喜?
九韶凤眼潋滟,很是深情一般望着谢微之,好像他们真有什么,好像,他真的爱着她。
“天命...”云鸾怔在原地,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谢微之,世人皆知,摘星阁以观星闻名,难道,师姐真是这人的天命不成?
天命不可违,据云鸾所知,修真界几位算出天命道侣的修士,最后可都成了。
那师姐和这个九韶…
谢微之饮尽杯中酒液,酒盏落于桌案,发出一声脆响。
她终于站起了身。
“师姐…”
谢微之微微抬手,示意云鸾坐下,云鸾虽然心中也有无数疑问,也明白此时不是分说的时机,只好将口中的话都咽下,缓缓坐下。
她的余光扫过一旁安坐的谢无和谢明明师徒,心中暗暗思忖,怎么师尊和二师兄,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呢?
“九韶。”谢微之唇色如朱,看向九韶的眼神并无太多情绪,与旁人无异。九韶在她眼里,和别的人,似乎也没有太多区别。
她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徐徐开口:“两百多年前,你借我一条命去斩天命,应当是成功了。”
如此,现下又提什么天命。
更何况,谢微之想,她如今连命盘都无,已轮不到天道来定她的命。
斩天命?!
聆音楼与摘星阁交好,是以闻清觞对斩天命一事略有耳闻,那是写在摘星阁禁地藏书中,严令门下不可外传的秘密——年少时,九韶玩笑一般与他提及过此事。
世人只知天命不可违,但摘星阁禁地的秘录里,却有关于如何斩去天命的记载。
用天命之人的性命做引,逆天而行。
‘天下修士要寻自己的天命之人尚且不可得,如何要斩去?’还是少年的闻清觞盘坐在静室中,双眸沉静,已经可以窥见未来超脱外物,不染尘埃的影子。
这秘术的来历其实也简单,昔年摘星阁有一位长老,与师妹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却有一日,算出自己天命之人,并非师妹。
他不甘受天命摆布,可身为摘星弟子,又深知天命的可怕,便闭关数年,琢磨出了这斩天命的秘术。要以天命之人的性命为引,才能斩去两人已成的天命姻缘。
那时同样还是少年的九韶靠在窗边,夕阳余晖落进窗中,洒满了他半身,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浅金:‘什么都有天命,那人是自己活着,还是为天命而活。’
‘所谓天命姻缘,是不是,连我爱谁,都是由天道左右的——’
少年有些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与未来摘星阁少主风流多情的笑意,对比鲜明。
“你用微之的命,去斩天命——”闻清觞眼中暗色翻涌,“你可知,我与她的关系?!”
那是燕麟一生挚爱,而燕麟,正是闻清觞一抹分魂。
九韶没有回头,轻笑一声答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若非她留在你身上,不,应该说,若非留在你分魂上的那缕印记,我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天命,不会有机会,找到她——”
说到这里,九韶终于半侧过身,漫不经心地笑着:“对了,清觞,两百多年前,也是我,亲口告诉苏嫣然,她的存在。”
所以苏嫣然才会找到谢微之,害她落入十万大山之中。
“清觞,算起来,我还应当感谢你。”九韶言笑晏晏。
闻清觞看着九韶,望着他的眼,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他们自幼相识,闻清觞以为,哪怕九韶行事荒诞肆意了些,但他们是朋友,是至交,是能够交托性命的兄弟。
可到今日,闻清觞才知,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他害了她。九韶,差点害死了自己挚爱的女子。
闻清觞眼中仿佛有墨色翻涌,没有人在听了九韶那番话之后,还能保持理智。
经脉中灵力运转,他抬掌向九韶拍去。
九韶勾起嘴角,未曾闪躲,抬手迎向这一掌。
两掌击在一处,化神境界的灵力碰撞,在场中炸裂开,声势浩大。
司擎皱眉,丹田中掌门金印光华流转,他拂袖,场中禁制闪动,将两人动手的余威压下。
“我太衍宗,不是你二人用来解决旧怨的地方!”司擎气势凛然,看向九韶的眼神尤其冰冷。
他一心修炼,对于当日聆音楼悔婚之事都不甚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从九韶和闻清觞对话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九韶对谢微之做了什么。
敢借他师妹之命去斩天命,当真以为,太衍宗无人不成?!
九韶与闻清觞对了一掌,两人分站在两端,听了司擎的话后,也未曾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他好似全然没有影响一般,笑着看向谢微之:“便不是天命,我亦是能求娶你的,微之,我可是诚心诚意而来。”
最后一句话,他故意放轻了声音,颇是暧昧。
谢微之走出席间,眉目之间带着清冷之色,叫云鸾觉得,似乎又见到了三百年前的师姐。
嗯,好像师姐每回想动手之前,都是这个表情。
“你来得倒是正好,免了我去寻你的功夫。”谢微之不知,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多少人即刻心下一紧。
谢微之站在九韶面前,右手一招,千机化作竹枝握在手中:“两百多年前,你借我一条命,今日,也该算一算旧账了。”
“大师兄,扰了你继任大典,师妹,先在这里赔罪了。”谢微之虽没有看过去,但谁都知道,这句话是对司擎所言。
“这一场,是我与摘星阁九韶了结旧怨,诸位若有插手,便皆为我敌。”谢微之眼中锋芒闪过,凛冽如霜雪,“凡为我敌者,皆可杀——”
尾音未落,谢微之已然握着千机飞身上前,短短几个呼吸,她和九韶数丈距离间,无数法阵在虚空碰撞破碎。
“这便是摘星阁的阵法么,今日一见,委实称得上精妙无双!”
“你们可看清了,方才不过几个呼吸,两人至少用出了数百道阵法,摘星阁以阵法闻名也罢,没想到这身为司命弟子的太衍宗谢师姐,在符道上也有如此深的造诣。”
“司命秘术,不是推衍命盘么?何时对阵法有了心得...”
唯有晏鸣修盯着谢微之手中千机挠了挠头,若是他没看错,这的确是自己炼制的千机吧。
怎么会到了师姐手中?
哦,原来小狗崽子要送的朋友就是师姐啊,晏鸣修满意地点点头,尊师重道,孝敬师姐的确是应该的。
不是,他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晏鸣修挑高眉头,越品越觉得不对味儿。
对了,那小狗崽子人呢,他怎么还是没看见他人影?
青竹劈下,九韶向后退去,脸上仍旧是那般轻佻放肆的笑意:“微之,两百多年不见,你于阵法上的造诣,越发深厚了。”
“我记得当年在十万大山中,指点你阵法时,你一开始,可真是不开窍。”
九韶的口吻很是亲昵,他说着,摇了摇头,就好像他们不是在动手,而是在调情。
两百多年前,十万大山中,化作原形的小狐狸甩着大尾巴擦去一道地上谢微之画下的阵纹,气得嘤嘤叫。
它举起前爪,重新画下那一道阵纹,拍着地面强调。
谢微之被它的举动逗笑,弯下眉眼,笑容皎皎如月色。
‘小狐狸,下次,你打不过,便不用管我,自己逃便是。’谢微之为后腿血肉模糊的小狐狸包扎上伤口,温柔地抚了抚它的头。
‘我哪有打不过,我只是一时轻敌!’小狐狸昂着脑袋,振振有词。
那模样实在可爱,惹得谢微之不由失笑,抬手为他顺了顺毛。
小狐狸晃着尾巴:‘为了你,我可是连尾巴都秃了,你可不能有事,否则我就白秃了。’
那只出现在十万大山的小狐狸,护着只剩筑基修为的谢微之,叫她得以在那个妖兽横行的地方安然活下来。
谢微之以为,这是缘分,她以为,那只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它护着她,那她便也真心待它。你许我真心,我便还以真心。
可后来,被困在阵法之中,看着九韶在她面前化出原形,谢微之才明白,一切,原来不过是有心算计。
谢微之和小狐狸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有心算计。
自始至终,九韶,为的不过是,拿她一条命,去斩天命。
多好笑啊,谢微之这一生,总是逃不过被遗忘,被放弃,被利用。
两双眼跨越时光,重合在一处,眼尾那抹飞红,一如往昔。
两百多年,有许多事都变了,又好像有许多事,没有变。
面对九韶看似深情的调笑,谢微之丝毫不为所动,千机斩下得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