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冠之答应了一声, 笑嘻嘻道:“王爷,我得先用香胰子洗洗手脸!”
赵臻就着烛光看去,发现蓝冠之脸上尚有血迹, 当下笑了,吩咐人送来热水、手巾和香胰子,服侍蓝冠之清洗手脸。
蓝冠之洗罢手脸过来,见早饭已经在方桌上摆好,很是丰盛,当下便伸手先拿了一个小包子塞进口中:“忙了大半夜,我快给活活饿死了!”
赵臻亲自递给他一双银箸:“用箸吃吧!”
蓝冠之把包子咽了下去,这才道:“王爷,您和以前真不一样了。”
赵臻挑眉看他。
蓝冠之又吃了一个小包子,这才道:“若是先前,我这样满身血腥进来,你必定会让小厮把我弄走洗剥干净换上洁净衣物,才会让我再回来,如今您没以前那样瞎讲究了。”
赵臻微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方道:“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
经历过战场的血雨腥风之后,他先前的许多矫情毛病如今都没了。
蓝冠之先填了个半饱,这才道:“昨夜我带了人杀入梧桐斜街,那些人到最后,全都自杀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我按照你的吩咐,接着就去了柳条街暗中扈卫宋宅。宋宅倒是静悄悄的,这一夜未曾受到骚扰。”
赵臻用银汤匙舀了些粥吃了,这才道:“你继续安排人保护宋宅,她或者宋大人若是出门,就让人乔装跟随。”
如今正是特别时期,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保护好宋甜。
蓝冠之答应了一声,又补充道:“王爷,您就放心吧!”
用罢早饭,赵臻洗漱一番,这才回房睡下了。
黄连安抚韩王妃良久,又安排太医给韩王妃看脉息,确定韩王妃无碍,这才回去向永泰帝覆命。
永泰帝跌坐在宝榻上,脸色苍白,听黄连回禀完,这才哑声道:“确定致儿不是中毒?”
黄连斟酌着语句道:“启禀陛下,据太医院何正奇、荣域之两位太医的检验,韩王的死因乃是脱阳之症。”
永泰帝拿起太医何正奇呈上的医案——“酒色过度,肾水竭虚,太极邪火聚于欲海,又服用了虎狼之药,夜御二女,精尽血出,脱阳而亡”。
他的眼泪流了出来,低声道:“封锁消息,别让贵妃知道。”
永泰帝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儿子好色,可他一直觉得,少年人哪有不好色的,等过了那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就好了,就会清心寡欲专心做事了。
谁知赵致永远不会活到清心寡欲的年纪了……
黄连答了声“是”,退下前觑了永泰帝一眼,眼睛瞬间睁大——永泰帝居然一夜白头!
昨夜命他出宫前往韩王府时,永泰帝还是满头乌发,瞧着气色还不错。
不过一夜之间,永泰帝居然就白了头!
原来韩王的死,对永泰帝的打击居然这么大!
退出御书房后,黄连立在廊上,望着廊外的月桂树,一时有些怔忡——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深思熟虑,不可轻举妄动。
他计议已定,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压抑的恸哭从御书房里传来。
是永泰帝的声音。
黄连半日未动,最后摇了摇头,慢慢离开了。
永泰帝正歪在宝榻上假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中间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是萧贵妃的声音!
她还是知道了。
永泰帝心脏一阵蹙缩,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他忙扶着小太监的手坐起,等着萧贵妃进来。
萧贵妃冲了进来,撞进了永泰帝怀中,差点把他撞倒:“三哥哥,我们的致儿他,他去了呀!到底是谁害死他的?一定是赵臻!对,一定是赵臻!三哥哥,你要为致儿报仇啊!三哥哥!三哥哥啊——
永泰帝用力抱着萧贵妃,柔声抚慰着:“你放心,我一定会为致儿报仇的。”
萧贵妃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呜咽着道:“定是赵臻那讨债鬼害的,致儿没了,他是唯一的得利者,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永泰帝拥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喃喃道:“你放心,我不会放过凶手的,我会为咱们的致儿报仇的……”
把萧贵妃哄睡之后,永泰帝坐在宝榻上,默默想着心事,一直到小太监进来通禀:“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叶襄叶大人到!”
永泰帝低声道:“让他去偏殿候着。”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永泰帝去了偏殿。
候在偏殿的叶襄忙行礼迎接。
永泰帝把昨夜韩王府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然后吩咐道:“朕给你十天时间,调查出韩王之死真相,务必抓住真凶,以慰韩王在天之灵。”
叶襄恭谨地答了声“是”,等着永泰帝接下来的吩咐。
永泰帝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昨夜赵臻在做什么?”
锦衣卫按照他的吩咐,这几年一直在监视赵臻。
叶襄是永泰帝的亲信,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当下就开始叙述:“……亥时三刻,豫王离开豫王府,前往柳条街宋宅,自宋宅后门进入,一直到将近子时才乘坐马车离开宋宅;子时初刻,豫王一行人行至梧桐斜街,受到刺客袭击,豫王马车逃出重围,回到豫王府,一夜未出。”
永泰帝闭上了眼睛,身子靠回宝椅中,过了一会儿方道:“查探韩王死因时,以豫王为主。”
叶襄答了声“是”。
永泰帝又吩咐道:“继续派人监视豫王府,另外宋宅也派人看起来。”
叶襄退下后,永泰帝命人叫来黄连,吩咐道:“朕记得致儿有一个庶长子,养在王妃膝下,你去一趟韩王府,把这个孩子连带他的奶娘丫鬟都带进宫吧!”
赵臻是不是想着赵致死了,就该轮到他继承皇位了?
呵呵!
想得美!
他宁愿隔代让皇孙继承,也不会便宜赵臻这个狠毒杀兄的饿狼猛虎。
黄连很快就把韩王庶长子赵逊及服侍他的奶娘和丫鬟接进了宫里。
永泰帝把小皇孙和侍候的人安置在了御书房后的崇明楼,让亲信女官照看。
萧贵妃如今病得发昏,根本没有精力照看小皇孙了。
不过有小皇孙在宫里,她日日见着,早晚会把注意力放在赵致的骨血身上,渐渐就会忘记致儿亡故的悲伤了……
安排好小皇孙,永泰帝继续忙碌,命人宣定国公沈潜和京畿大营指挥使沈博进宫。
如今负责京城防卫的京畿大营指挥使沈博,乃是沈潜的孙子,须得再叮嘱沈潜一番,让他督促沈博做好战备,免得将来收拾赵臻,宛州卫所那几万人造反时京中无人防守。
宛州距离京城并不算远,赵臻又极会练兵和收买人心,因此得早做防备。
一直到了下午,宋甜被宋志远叫到了书房里,才得知了韩王赵致的死讯——这时韩王赵致因马上风暴亡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宋志远叹着气道:“昨晚你贺姨过来,是来告诉我,你和豫王的婚期定了下来,就在下个月初六。我本想着今日再告诉你的,谁知竟出了韩王暴毙之事,不知道你和豫王的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
宋甜没有说话,却把一盏放了槐花蜜的松子泡茶奉给了她爹爹:“爹爹,你吃盏茶静静心。”
宋志远只吃了一口茶,就把茶盏放下了。
他心事重重,到底坐不住,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往外张望,见刀笔立在廊下守着,就连宋竹也没在外面,心下大定,转身回来,低声问宋甜:“甜姐儿,如今太子病了,韩王死了,是不是该轮到豫王做太子了?”
宋甜:“……”
她沉吟良久,这才道:“陛下跟贵妃娘娘,这会儿怕是正咬牙切齿怀疑是豫王做的手脚,他们恨不得立时三刻弄死豫王,哪里会让豫王做太子?”
宋志远纳闷道:“听说太子现在半疯,一天到晚念叨着写青词,陛下不选豫王,难道选旁支子弟?就算是傻子也不会不要自己儿子做继承人,反而要旁支的人继承家业,更何况是天子!”
宋甜从一边的花瓶里掐了一朵月季花,放到鼻端闻了闻花香,然后轻轻揪了一片月季花瓣,低声道:“爹爹,一则陛下跟一般人不一样,在陛下心中,只有贵妃娘娘和韩王是无比重要的,豫王随时都可牺牲;二则韩王虽死,他却有一个庶长子养在韩王妃膝下,更何况韩王妃还有了身孕,也许又是一个小皇孙。”
宋志远实在是弄不清永泰帝的心思,悻悻道:“豫王都要二十岁了,小皇孙才多大?再说了,豫王生得好看,为人聪明灵慧,宽容善良,不让他做太子,让一个奶娃娃做太孙——陛下脑子有病!”
宋甜却知道,永泰帝和萧贵妃一定会让赵臻一命抵一命,不管赵致是不是赵臻弄死的。
天子步步紧逼,赵臻也不得不奋起反抗了。
宋家,也得想好如何应对了。
至于她,她是一定要陪着赵臻的,无论生死。
想到这里,宋甜看向宋志远:“爹爹,韩王暴毙,豫王岌岌可危,京中风雨欲来,不如你寻个理由,带太太前往江南避祸,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就带着太太前往青州,随林家的人出海到海外去,自在逍遥。”
宋志远吓了一跳:“那你呢?”
宋甜笑了:“爹爹,我自然是要陪着他的。”
第96章 尔虞我诈京城变天 刚过丑……
宋志远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 最后抬手一抹脸:“你要留在京城,爹爹自然是要陪你。”
除了宋甜,他又没有别的孩子。
他家多代单传, 连个旁支都没有,若是宋甜出了事,那宋家可真是绝后了, 既如此,他还不如跟着闺女, 将来有富贵就享富贵,前面若是深渊, 父女俩就一起跳进去吧!
宋甜虽然知道爹爹之所以这样说,也不过是因为如今只有自己一个女儿的缘故, 心中却依然感动。
她鼻子有些酸酸的, 眼睛也湿润了,看着宋志远道:“爹爹, 你还是去跟太太商议一下,真不行,咱们先把太太送走避祸也行。”
宋志远点了点头, 道:“我待会儿去跟她说。”
想了想, 他又道:“不过她早和我说了,她爱我, 无论生生死死都要和我在一起。”
宋甜:“……”
她爹可真自信。
父女俩都不再说话, 书房里静了下来。
京城春季多风, 风吹得窗外的竹叶簌簌作响。
宋甜走到窗边, 道:“爹爹,若有来世,你别这么风流了, 喜欢谁,就娶回家里,互相守着好好过日子,这样不好么?”
宋志远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嗯,那样的话,咱们家里的女人也太多了,管理后宅也很麻烦的。”
宋甜:“……”
她正要说话,眼尾扫见窗外有人走了过来,扭头定睛一看,却是秦嶂,忙道:“爹爹,秦嶂来了。”
片刻后,外面果真响起了刀笔的通禀声。
秦嶂自然是来寻宋甜的。
进书房后,他先行了个礼,然后看向宋甜,又看了看宋志远,最后又看向宋甜。
宋甜见状,道:“不须回避我爹。”
秦嶂这才又施了个礼,开始传达赵臻的叮嘱:“启禀老爷,大姑娘,王爷说这三日京城形势复杂,还请老爷姑娘尽量不要出门,老爷最好也能寻个理由向朝廷告假。王爷派了人乔装改扮在外保护宋宅安全,若是有事发生,也能护得一时。”
宋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臻既然这样说了,那么这三日内京城应该会发生大事,她能做的,就是安安稳稳呆在家里,以避免成为别人威胁赵臻的棋子。
秦嶂离开后,宋志远沉吟了一下道:“甜姐儿,我这就派人去向衙门告病。”
宋甜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便又传来通禀声:“启禀老爷,清香莲糕饼铺的人来送您订的点心了!”
宋甜挑眉:“爹爹,这时候订什么点心?”
宋志远挑了挑眉。
清香莲糕饼的人来送点心,是他和黄连约好的遇到紧急事情时的联络方法。
宋甜明白了——这怕是她爹和黄连约定的紧急时刻联络方氏。
清香莲糕饼铺来送点心的伙计是个瘦瘦的清秀少年。
他给宋志远行罢礼,瞅了宋甜一眼。
宋志远直接道:“你说吧,这是我女儿,不碍事的。”
那小伙计这才道:“我们老板让小的来传话,说京城这几日多风多雨,忽冷忽热,宋老爷身子不适,尽管向衙门告假,毕竟身子要紧。”
宋志远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赏了那小伙计一两银子。
待小伙计离开了,宋志远这才道:“看来你黄叔叔的意思也是要我装病告假。”
宋甜做事不喜欢拖延,看着他爹写了告假的帖子,命宋竹骑马送到衙门去了,这才松了口气,问宋志远:“爹爹,方才那个小伙计瞧着不像是一般仆役,他是黄叔叔的亲信?”
前世她没见到黄连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不过前世这时候,黄连也已经去世了。
宋志远斟了一盏清茶递给宋甜:“你尝尝这贡茶。”
他自己也斟了一盏,端起来尝了尝,觉得有些苦涩,就又放了下去,道:“这是你黄叔叔刚收的义子,名叫江津,是你黄叔叔资助的孤儿。”
宋甜试探着问道:“黄叔叔先前不是想过继他那个叫黄子文的侄子么?怎么改心意了?”
宋志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那个黄子文不学好,带了那个叫郑娇娘的□□回原籍鄂州后,不被家人接纳,就又跑去了渝州做生意,把从我这里借的银子挥霍得干干净净,又不敢进京,怕你黄叔叔打他,也怕我讨账,两口子竟然成了渝州一个富商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