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扬不咸不淡地斜了她一眼,开车门,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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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定的私房菜馆隐胡同里,门庭很小,进去却是别有洞天。
三进深的大四合院,乍看是正房、东西厢房和南房围成一个院子,细看却发现里面还有大套房,一进月洞门,印入眼帘的便是红漆回纹木框窗棂,半透明窗纸,鲜绿和鎏金相辉映的斜屋顶,还有爬满在门柱上的盛世莲花。
夏时初对这些古色古香的东西一向没有免疫力,进门就看傻了眼,尤其听到服务员介绍屋内的家具全出自大家之手,大厅那对半人高的双耳梅瓶更是乾隆时期的古董时,更是惊叹这家店的老板不仅审美一流,财力怕是更惊人。
一路走走看看才到他们预定的包厢。
坐着喝了会儿茶,谭丫丫和沈梦蝶便一起到了。
都是旧识,虽多年未见,但有夏时初这层关系在,其余三人倒不见陌生。
夏时初把菜本递给两人,“看看想吃什么。”
“能随便点吗?”谭丫丫笑望着盛怀扬,“我们俩可是抱着把你吃穷的目的来的。”
盛怀扬勾了下唇,语气淡然,“可以。”
话虽如此,两人倒没有真的什么贵点什么,反倒是菜单转到盛怀扬这里时,他加了两个镇店的贵菜。
沈梦蝶给夏时初打了个眼色,意思是,可以呀,你男人挺上道。
夏时初莞尔,侧头瞥他,恰巧盛怀扬也转头看她,四目相对,视线短暂黏在一块儿,笑笑,移开。
虽然来时吵吵嚷嚷地说要如何如何,但真见面,这对姐妹却是相当有分寸感,只开了盛怀扬几句玩笑,并未过多渲染分手和复合的事儿。
盛怀扬亦是应对有度,还一改平日沉默寡言的风格,跟两人相谈甚欢,一顿饭吃得相当愉悦。
吃完饭,盛怀扬主动问:“要找个地方再聊一会儿吗?”
“好呀。”谭丫丫一口答应,“找个地儿喝酒吧,这地方逼格太高,我都放不开来吃。”
夏时初深有同感,她们都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极少有出入这种极高端会所的机会,来这种吃氛围赛过口味的地方,真的是花钱买拘谨受。
“同意同意。”沈梦蝶附议,“要不就去你朋友那儿,这里过去也不远。”
于是,四人又去了后海的酒吧。
周末,加上临近假期,酒吧生意挺好。
他们要了一张靠墙的小桌子,沈梦蝶一坐下就嚷着,“喝点酒吧,我两年多没喝过小酒了。”
儿子最近刚断了母乳,沈梦蝶难得可以放飞自我。
说来奇怪,平日工作应酬,她们对喝酒这事深恶痛绝,但三五好友聚会,又总想来点小酒助兴。
夏时初被周围的氛围感染,啤酒上来时,忍不住也伸手去拿。然而,手还没碰到瓶子,就被盛怀扬捉住。
“过敏。”他提醒她。
“少喝一点,应该没事。”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睛水汪汪的,像个小可怜,看得盛怀扬心下颤了一下。
耳边却冷不丁听到谭丫丫问:“你过敏还没好?”
“不知道。”她如实道,当初医生只说她胆碱异常是由于免疫系统紊乱,待免疫恢复后,慢慢会好起来,但期间要戒酒。
盛怀扬来后这几个月,她都没喝过酒,还真不知道好了没。
“要不,我试试?”她朝盛怀扬眨眨眼。
“不行。”盛怀扬移开眼,将一杯果汁塞进她手里,用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乖,喝这个。”
他们坐在一张沙发上,挨得很近,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落在夏时初耳侧,而他还刻意压低嗓子,摩地就带了点蛊-惑的滋味。
夏时初耳根一热,还真的乖了。
谭丫丫翻了个白眼,心叹这姐妹儿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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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气氛越发热络。
酒精和轻慢的音乐让人意识飘了起来,话里就少了吃饭时的分寸。
谭丫丫率先发难,“盛怀扬,你说你,明明对我家时初爱得要死要活,非要端着装着,干嘛呢?你知不知道当初她为了你哭过多少回。”
盛怀扬垂着眸子,没应声,只是捏了捏夏时初的手。
“就是,也就你运气好,我们家时初这几年没遇到合适的人,否则哪还有你什么事?”沈梦蝶接过话,瞪了他一眼,“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夏时初感觉到他捏自己的手蓦地一紧,侧头看去,发现他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很紧。
她连忙给闺蜜打了个眼色,奈何沈梦蝶却不买账,继续道,“我本来还想拐时初做我嫂子,结果人家刚两情相悦……”
“什么两情相悦。”夏时初急忙阻断她瞎扯,“我跟沈教授什么都没有。”
“是还没发展起来。”谭丫丫在一旁加油添醋,“他要是再晚来两月,你就给沈梦蝶生外甥了。”
这……夏时初翻了个白眼,正想骂两人太夸张,视线一掠就看见一男一女的两道熟悉身影和面孔。
她余光扫向盛怀扬,没来由一阵慌乱和心虚。
下一瞬,对方也看见了他们,女生笑着朝她一个劲挥手,清脆地喊着:“夏时初。”
沈梦蝶和谭丫丫循声看过去,不约而同笑了。
啧啧,更刺-激的来了。
沈梦蝶霍地站起来,一脸兴奋地朝那对男女招手,“哥,林筱,这儿。”
夏时初扶额,这特么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吧……
第68章 只会爱你
4人桌的位置瞬间挤了6个人。
谭丫丫认识林筱, 和沈书周却只见过照片,没见过本尊,这算初次见面。
“久闻大名, 梦蝶以前常提起你。”谭丫丫瞥了一眼夏时初和盛怀扬这边,故意又接了句,“这不, 刚才还在说你。”
“说他什么?”林筱好奇。
夏时初先人一步抢过话头,“你们怎么在这儿?”
“在附近吃饭, 看时间还早就过来坐坐。”林筱把伸手拿了一瓶酒递给沈书周。
他没接,“我不喝。”
“不喝酒来酒吧干嘛?”林筱把瓶酒塞进他手里, 转眸扫到夏时初面前的果汁,笑着摆手, “你例外。”
“我开车了。”沈书周再解释。
“有代驾。”林筱不容置喙, 举起自己的酒瓶,“来吧, 这么巧碰见,碰一下。”
沈书周叹口气,跟着大家举杯, 饮了一口。
夏时初抿了口果汁, 杯子落回桌面时,她恍然想到——不对呀, 林筱怎么会和沈书周在一块儿?
可惜, 没给她探究的机会, 她的两个“好闺蜜”竟又把话题绕回了她和盛怀扬身上。
“哥, 你认识他吧?”沈梦蝶指着盛怀扬问。
沈书周点头,认真地回答:“认识的,我们在西城时一起工作过。”
“对哦, 他们在西城时你也在。”沈梦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你,都在西城,好歹是自己地盘,你居然让他把我嫂子给抢走了。”
沈书周纵是再迟钝也觉察到妹妹的意图,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出声解释,“我和时初只是朋友。”
林筱视线在夏时初和沈书周之间转了转,轻轻笑了一声,“感情你心里的白月光是夏时初。”
语气酸溜溜的,夏时初瞬时明白了点什么,忙给沈梦蝶和谭丫丫打了个眼色。
好在两人也挺敏锐,谭丫丫更是机灵地把话兜里回来,“夏时初是沈梦蝶的白月光。”
“你这么说,盛怀扬要不高兴了。”沈梦蝶跟她配合无间,“时初是他的白月光,要不,人家分手五六年还念念不忘地找回来。”
被点名的盛怀扬只是轻轻拉了下嘴角,独自酌了几口酒。
因为林筱的关系,关于沈书周和夏时初的玩笑就这么掀了过去。
四个女人凑在一块,又是同行,话题一个接一个,热闹得很。
沈书周不在他们这个圈子,但林筱极为体贴,时不时cue他两句,让他不至于被冷落。
夏时初则恰恰相反,她知晓盛怀扬素来话少,也不过多关注他,只是把手随意搭在他手臂上,偶尔捏或者揉他一下,无声地陪伴。
聊着聊着,话题就引到了春节安排上来,沈梦蝶说,“我们今年带爬爬回老罗家过年。”
“我懒得回去,也不想出远门,打算就在北城附近找个民俗窝几天。”林筱碰碰沈书周,“你呢,回家吗?”
“应该回的,不过也得看学生实验情况。”
谭丫丫用下巴点了下夏时初,“我本来跟她约好去日本过春节,但被她鸽了,现在准备自己去。”
“我要留在北城陪奶奶。”夏时初稍加解释。
“你奶奶,还是他奶奶?”林筱看着盛怀扬。
“他的。”
林筱不像丫丫他们,知道个中内情,听到这儿,不由笑了,“你俩这是好事近了?”
她理解为,两人已经见家长,还在对方家里过春节,按照习俗,那就是奔着结婚去。
“现在还没考虑这些。”夏时初说完朝盛怀扬睨去一眼,目光掠到他面前空掉的几个瓶子时,挑了下眉。
她偏过身子,靠近他,压低声音问:“喝这么多。”
盛怀扬轻描淡写地,“还好。”
几次饭局下来,他的酒量夏时初是知道的,这几瓶啤酒的确是放不倒他,只不过……她略思忖了下,朝他耳边凑得更近些,“是不是无聊?”
一整晚,她们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话题零碎,他几乎没说过话,八成无聊得很。
盛怀扬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握住了她放在沙发上的手,揉了两下,“没有,我在听。”
声音带着几分懒卷,又夹着一丝清冷。
夏时初转头,借着墙角打来的昏黄灯光,对上他墨黑的眸子,“醉了?”
盛怀扬摇头,视线却像涂了胶水,黏在她脸上,不肯偏离半分。
漆黑的瞳孔里确实没有一丝迷离,看不出半分醉意,却蓄满了浓重又似曾相识的情绪,那种深沉得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复杂难辨,像夜里的大海,深邃得让人心慌。
“怎么了?”夏时初捏了捏他的手,“不舒服吗?”
“没有。”他垂下密长的眼睫,掩住了眸子里的情绪。
夏时初还想再进一步探寻,却突然听到林筱点到她的名字,“有时候缘分这个东西,你不得不信,你看时初他们,分开五六年,兜兜转转还是能在一起,真的应了那句,是你的逃也逃不掉。”
她说着话时,视线若有似无地瞥向旁边的沈书周,暗示意味十足。
沈书周低头盯着手里的酒瓶,没作声。
一旁的沈梦蝶接过了话,“我的想法跟你相反。”
“缘分重要,可我更信事在人为。”她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盛怀扬,“他们还能在一起,不过是幸运而已。”
“同意。”谭丫丫狂点头,“别说五年,就是五个月,都够彼此再遇到另一个人,恋爱,结婚、生娃。”
“也是。”林筱若有所思地点头,“要不总有那么多有缘无份。”
“想要的幸福和爱情还是要靠自己争取。”林筱垂眸笑了一下,心下也明白了沈梦蝶和谭丫丫这番话是故意说给盛怀扬听的,在替自家姐妹儿抱不平,批判盛怀扬过了五年才回来续前缘。
既然这样,她也添一把柴呗。
“夏时初,盛怀扬他这么多年没回来找你,你都不在意吗?”
夏时初怎会不明白她们的好意,就算不明白,林筱直白挑开这话时,盛怀扬突然僵硬的身子和收紧的手掌,也让她清楚,她们的目的达到了。
她吸口气,目光一一掠过在场在所有人,最后落在盛怀扬脸上。
“不在意了。”她浅浅一笑,望进他眼睛里,“我不也没去找他吗?”
云淡风轻的一句反问,透着早已释怀的坦然。
过去那些让他们分开的误会,他没说,她不也没问?
分手时,他没挽回,她不也没告诉他缘由?
这么多年,他们谁也没放下谁,他没回来找她,她不是也放弃了吗?
形只影单,夜梦怅然的,有她,也有他。
蹉跎掉的岁月,是她的,何尝又不是他的?
她们讲的缘分、幸运,人为她都同意。既如此,不是更应该握紧这份幸运,又何苦去纠结过往?
一时寂静。
盛怀扬用力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都载在那深沉的眸色里。
许是错觉,夏时初竟在他眼里看见了盈盈浮动的水光。
静默半晌后,谭丫丫率先发声,“受不了啦,咱们走吧,让他俩在这儿含情脉脉。”
沈梦蝶也霍地站起来,“走走,我也回家找老罗对望去。”
夏时初移开视角,并未难为情,而是搡了一下盛怀扬,“去结账。”
“我来。”沈书周起身。
“那轮到你。”沈梦蝶摁住他,“让情场得意的人买,你嘛……”
她故意拖长音,睨了一眼林筱,“等你得意时再买。”
“那估计得我买。”林筱不客气地接过话,朝沈书周眨眨眼,“我更得意。”
毫不掩饰地调-笑,让沈书周耳根微微烫起。
其余三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林大小姐,怕是不久就能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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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丫丫和沈书周都找了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