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明月珰
时间:2021-05-02 08:02:58

  “你说谁?”彤书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就是明光宫的敬昭仪啊。”小太监还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彤书捶人的心都有了,她踮起脚四处看了看,却见敬则则的背影刚好绕过不远处的树丛露了出来,她赶紧催促小太监道:“把花给我。”说罢她接过花起裙摆就跑了起来。
  傅青素站在楼上看着彤书急急地朝敬则则跑去,远远地自然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却见彤书跪到了地上,双手将花捧给敬则则。
  敬则则没动,也不知又说了什么,华容才伸手接了过来。
  罗致容也是见过彤书的,甚至还算得上熟悉,因为傅青素和她时不时就有汤或者点心往乾元殿送,却从没见彤书对自己如此礼待过。乾元殿的宫女虽然规矩挑不出一丝的错来,待人却总是远远的,生怕被她们这些嫔妃沾上似的。彤书和语琴不就是生怕被请托去皇帝跟前帮她们争宠么?
  谁知对上敬则则,却如此卑微。
  “这彤书怎么回事啊?她巴结敬昭做什么?”罗致容自己不解,所以就开口问傅青素。
  傅青素白着一张脸道:“你说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彤书这个乾元殿大宫女如此紧张?”
  罗致容也不是傻子,听得傅青素如此说便领会了她的意思,“这不可能。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幸过她了。”
  “我也是才想到,有时候彤史是能够不书的。”傅青素道,因为敬氏无孕,也就不虑她会混淆皇家血脉,彤史记不记她的档就无所谓了。
  最重要的是,她还曾撞见过他们正月里联袂逛街,那样的亲昵,且皇帝每次出行带的必然有敬昭,且也只有她,这样明显的事情,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忽略,欺骗着自己皇帝只是还在和她赌气。
  傅青素忽地觉得心尖一阵刺痛,周遭的景物开始天旋地转,她慌地靠在栏杆上,用手捂住胸口。
  “阿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罗致容担忧地道。
  好半晌傅青素才缓过劲儿来,轻轻地摆了摆手,“我没事。”
  罗致容心知自己表姐对皇帝用情甚深,这是被敬则则给气着了。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敬则则,她表姐不争,可不代表别人不能帮着她争。
  敬则则晚上正要沐浴,却见龚铁兰走进来道:“娘娘,定西侯夫人递了牌子明日求见,淑妃宫中的太监来传的话。”
  “这么大晚上的?”敬则则有些担忧,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娘居然赶在宫门下钥之前递牌子。
  次日见着唐夫人时,敬则则见唐夫人脸色蜡黄,时不时地就咳嗽,有些担忧地问,”娘亲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唐夫人摆了摆手,“没事儿,过几日就好了,我来找娘娘乃是有事相求。”
  敬则则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自己母亲带病都要进宫来见自己,肯定是遇到大事了。“娘亲,有什么事儿你说就行了。”
  “你还记得你任大哥,任有安么?”唐夫人问。
  “自然记得。”敬则则道。
  ”他领兵去百越平叛,结果败了,皇上震怒,已经派人将他锁拿进京,眼瞧着肯定要问斩。”唐夫人道,“你也知道你父亲素来看重他,他也帮了你爹不少,这一次其实也不是他的错,户部那边粮草拨付有意刁难,南边的骄兵悍将也不服他管,处处制肘,他是从西北临时被调派过去的,就带了几个亲兵过去接手本来就被打败了的征南军,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占,你说他怎么打得赢?”
  敬则则不懂军事也不敢贸然点头,却听明白了她母亲的意思。可惜这件事她不仅帮不上忙,很可能对任有安还是雪上加霜。
  因为当时皇帝曾经跟她提过百越的事情,是她多嘴多舌地赞了任有安,没想到后来真的是任有安南遣。她本想着,任有安如果有功,自己脸上也好看,可如今看来却是……
  “娘亲,后宫不得干政,你是知道的。不是我不帮任大哥,实在是若是我去说,指不定反而会起反作用。”敬则则道。
  唐夫人点点头,“我也知道,你父亲也晓得的,这不是病急乱投医么,总想着能帮他一点儿算一点。”
  送走唐夫人后,敬则则坐在榻上入了神。她不知道百越所谓的大败究竟是个什么程度,又死了多少人,心里难受得厉害,总觉得是自己害了那些将士,如果不是她当初多嘴多舌,皇帝就可能不选任有安为帅。
  其实敬则则也知道,皇帝是不会仅凭自己的只言片语就决定国家大事的,但止不住地会去钻牛角尖,甚至觉得皇帝心里是怪罪自己的。
  敬则则想着昨夜景和帝的情绪明显很低落,话也少,几乎一日不落的床笫之事,似乎也毫无兴趣。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又惦记着她母亲递牌子的事情,也就没心思多问皇帝,这会儿想来,怕就是因为百越的战报送到了京城。
  敬则则叹息了一声,她不是不想帮任有安,却很清楚这件事不是她能置喙的,若当初她没多嘴多舌还好。
  敬则则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华容轻手轻脚地进来道:“娘娘,刚才皇上那边派人来递话,说是这几日政事忙,晚上就不过来了。”
  敬则则听了,自己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所以景和帝到底还是有了芥蒂?若是换了傅青素,当初一定不会多嘴多舌吧?敬则则知道这样去想不对,可就是忍不住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过了五月初十,宫里的人都忙碌了起来,因为皇帝要奉两宫太后乘船从海上去江南的事情已经阖宫皆知了,都在做出行的准备。
  妃嫔随行的名单也出来了,宋德妃留守宫中,几个有孩子的宫妃也都不在随行之列,当然傅淑妃和祝嫔不在其中,她们都是要跟随皇帝下江南的,毕竟是“宠妃”嘛。但是几个皇子沈沉都没带,理由是年纪太小,怕他们晕船或者路上病了。毕竟如今就这三宝贝疙瘩,一个都不能出事儿。
  傅青素不放心四皇子和八皇子,罗致容则主动请求留在宫中,皇帝一高兴,大笔一挥就给她复了嫔位。
  敬则则不得不赌气地想,没工夫来明光宫,倒是有工夫给罗致容写圣旨复嫔位。因为这个,冰碗都消不了她的火气,于是又带着华容往御花园去,其实每日里她都是在黄昏这个时候逛花园的。
  梅渚旁边的浮碧楼四面来风,夏日里清幽又凉爽,敬则则时常来这里吹风,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黄昏的太阳,色彩从橙红到霞粉,像是女儿家扑散开来的霞光裙,颜色渐染,美不胜收。敬则则望着那天光云影,心情都舒畅了些。
  不远处的树下傅青素正带着四皇子和八皇子玩耍,她很有耐心,敬则则看四皇子跌倒,傅青素很着急地就跑了上去,把孩子抱起来,亲亲他的脸蛋,又替他将袍子上的灰尘打掉,整个过程丝毫不假那些奴才之手。
  敬则则想了想,自己还真做不到傅淑妃这样天天溜孩子。前几日她还见到过四皇子用摸过泥巴的手去摸傅淑妃的裙子,她却一点儿不生气,还用那泥巴点去点四皇子的鼻尖,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她甚至还带着四皇子去水边踩水,玩得可高兴了。
  敬则则不得不想,傅青素这样的人,也怨不得皇帝会信任她带孩子。若是自己有孩子,一旦要托孤,她也愿意托付给傅青素,至少你很清楚她心地正直,是真心对孩子好。
  敬则则正看着她们出神,却见景和帝从漱玉轩那边走来,好似也看到了傅青素她们,便径直往她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敬则则看着四皇子往皇帝扑了过去,景和帝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也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八皇子看着皇帝也长开了双手蹒跚着往皇帝跑去。
  沈沉蹲下0身,单手把八皇子也抱了起来,一边一个显得很开心。
  敬则则也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惋惜自己不能有身孕么?或许吧。
  然她觉得最可耻的是她竟然是那么嫉妒,嫉妒两个孩子能让景和帝那么高兴,先才他走过来时,明明是很疲倦的。
  其实隔得那么远,敬则则并看不到皇帝的脸色,但从他的步态,还有身体的姿势,她就是能知道他是很累很累的。不得不承认,她讨厌任何除自己以外的人能讨得皇帝的欢喜,那样会显得她好似无足轻重,随随便便就能被取代。
  敬则则背对着华容擦了擦眼泪,那边景和帝已经把两个孩子都放了下来交给了宫人,然后虚揽着傅青素往旁边的亭子里去。
  敬则则看到罗致容故意踩住了傅青素的裙摆,让她不自主地往后一仰,险些摔倒,亏得皇帝搂得快。这下虚扶可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搂抱了。
  傅青素有些不好意思地从皇帝怀中抬起头,然后回头瞪了罗致容一眼,罗致容捂着嘴笑着跑开了,去找四皇子和八皇子玩儿去了。
  沈沉扶着傅青素的手肘上了台阶,两人在亭内坐下,他看着外头笑得“咯咯”的四皇子和八皇子,“青素,你把孩子们养得很好,朕没想到四皇子这么快就好了起来。”
  傅青素道:“是皇上常常来看他的缘故。他总说以前许久都见不到父皇,如今却是几乎天天都能看到。”
  沈沉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他忽然想起,他似乎忘记初心了。
  “皇上还记得以前常跟臣妾说,以后若是有了孩子,一定不会跟先皇一样么?你总说自己吃过的苦不想再让孩子们也尝,你只希望一家四口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家不用大,也不要太多人,简简单单的才是你想要的。”傅青素说着话,几乎有些痴地看着皇帝。
  这是以前的殿下跟她描绘的未来的家。
  “朕,没能做到。”沈沉惭愧地道。曾几何时,他也学了他父皇,把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当做了皇帝的责任,有了血脉,大位就有了继承者,而他总是忙于政务,忙于己欲,像当初他的父皇忽视他那样,他也忽视了四皇子、五皇子还有其他所有的孩子。
  他甚至开始理解他父皇,每个人的心其实都不大,精力也都有限,能关心的,愿意关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对不住。”沈沉再次道。
  傅青素笑了笑,“皇上为何要说抱歉的话,其实在臣妾看来,殿下已经做到了曾经许诺的话,对四皇子和八皇子都是。”
  沈沉却不自觉地想起了六皇子和七皇子,他因为厌恶他们的母亲,而冷落了他们,这何尝不想当初他父皇厌恶他母后的浅薄而忽视他呢。
  “青素,朕知道自己没做好。多谢你点醒了朕。”沈沉是真心实意地对傅青素说的。
  傅青素却有些伤感地道:“其实臣妾一直在想,皇上为何情愿把八皇子给臣妾养,却不肯给臣妾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沈沉没了言语。
  傅青素泪眼盈盈地道:“臣妾一直想不明白,可现在却好似有了些眉目。”
  傅青素不待皇帝分辩就继续道:“皇上,心里的那个人是敬昭仪么?”
  女人的直觉从来都是可怕的,沈沉蹙着眉头站起了身,他不欲欺骗傅青素,却也不能承认,否则那将大大地威胁敬则则的安全。
  傅青素从背后走过去环住皇帝的腰,把脸颊贴在皇帝的背上,“殿下可知道,梅梅是为了你才进宫的。爹爹知道我和元直没有圆房,临死前还劝我将来即便是有再续前缘的可能也不要进宫。”
  “但是我还是进来了。明知道皇上其实也不愿我进宫,可孝仁皇后将四皇子托付给我时,我还是满心欢喜地进宫了。因为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殿下。”傅青素哭着道。即便是在情最浓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直白地述说过自己对他的情义,今日却再也忍不住了。
  “我知道皇上瞧不上这样的我,明明另嫁他人却还惦记着你。这样对你是一种侮辱,对元直也是。”傅青素哽咽道,“可是感情若是能控制住,它就不是感情了。”
  沈沉有些不忍,却还是掰开了傅青素的手。这段感情走不到头,其实是怪不得傅青素的,那时候她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既劝阻不了她父亲,也无力对抗皇权。只怪他当初不够强大,所以保护不了她,只能看着她远嫁。
  登基后沈沉也想过要不要强夺,但是他清楚的知道无论是傅太傅还是傅青素都是正直之人,是绝对做不出抛弃鲁元直之事的。
  分开了就是分开了,谁也不知道命运会在哪里转过了角。
  谁也不知道命运会把敬则则推到他的眼睛里。
  沈沉转身看着傅青素,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态,泪流满面的样子,她以前即便是哭,也是珍珠似地往下滴,极美,美得令人心醉。但这样的毫无形象的泪,却更叫人心疼。他所知道的傅青素,如此失态至歇斯底里,比让她死还难受。
  当初,即使她亲口说出要另嫁他人时,也只是转过身抹抹泪而已。
  沈沉伸手将傅青素揽入怀中,柔声道:“青素,但凡朕能给你的,朕都不会吝啬。”
  敬则则如果能听到这句话的话,肯定会附和:你那哪儿叫不吝啬啊,那简直就是大方得离谱啊。
  傅青素听着皇帝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心跳道:“那不能给的呢?”
  “青素,朕对不住你。但很多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沈沉缓缓地推开傅青素的肩。
  傅青素泪眼滂沱地摇头道:“不,我不信,殿下你是还不肯原谅我是不是?”
  “没有,朕从来没有怪过你,太傅当初那样选,也是为了不连累朕,朕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沈沉道,其实春纤不去找他,他也知道当初的真相。春纤只是提醒了他,他都快忘掉的事情。
  “那为什么?是为了敬昭仪吗?皇上是真的喜欢上了她吗?”傅青素哭着道。
  沈沉没再说话。
  傅青素拉住皇帝的衣角道:“我已经不敢奢求殿下的一心一意,只求殿下能重新将我放在心上好不好?”
  这样卑微的傅青素让沈沉很难受,因为是他把她变成这样的,变得那样陌生。“别这样,青素,是朕对不住你,你会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
  傅青素拼命地摇着头,“不要,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不用做皇后,我也不用养八皇子,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殿下。”她要的是当初那个对她一心一意的殿下。
  敬则则若是能听到的话,肯定要大喊道:我跟你换!
  她可不要狗皇帝,她要当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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