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一看敬则则的神情就知道她在瞎猜,忍不住地捏了捏她的腰,“别瞎猜,是孝仁做的。”
敬则则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相信皇帝的话,孝仁皇后不是那样的人。然则另一方面,敬则则却又有些明白,皇后临死之前为了四皇子,的确是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的。只有绝了傅青素的希望,她才能一辈子一心一意地待四皇子。换做是自己,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孝仁皇后她……”敬则则是想为孝仁说两句话的,但却又想到傅青素何其无辜,就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了。
“为母则强,为母则狠。”沈沉叹道。
敬则则转身面对皇帝,微微抬起头道:“皇上,那淑妃她知道么?”敬则则思及自己看到的傅青素对待四皇子的模样,似乎是不知情的。
沈沉沉默了好一阵子都没开口,直到敬则则的眼睛里流出诧异来,他才道:“朕,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是知道之后却没告诉她。”
也就是说皇帝选择了默认孝仁皇后的做法,就为了让傅青素能真心养育四皇子。从利益的角度想,皇帝的做法无可厚非,因为如果告诉了傅青素,她伤心痛苦自不在话下,四皇子却也就少了个可靠的养母。这是两败俱伤。
然则这对傅青素又是何其不公。这还是他曾经深爱的人呢。敬则则觉得有些骨冷,却没往皇帝的怀里钻,她,是害怕的,所以只愣愣地望着皇帝。
沈沉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抬起手捂住了敬则则的眼睛,有些难堪、也有些恼羞,低声道:“别这样看着朕。”
就是因为愧对,因为内疚,所以才会连敬则则的委屈都无视了,也得“护着”傅青素。
敬则则再想起四皇子眼睛的事情,皇帝真的是对傅青素无条件的信任么?如今再想来,只怕皇帝也是怀疑傅青素可能知道当初的事情了,所以才匆匆定论那只是个意外。虽然事情不会是傅青素做的,但疏忽之责总是难免,皇帝却是分毫不提,又将八皇子交给她抚养也许也有这种补偿心理。
然而最无辜的肯定是孩子。
由彼及此,敬则则很难不往自己身上去想,她有些害怕地开口道:“皇上,我,我一直未曾有孕,不会也是误食了什么吧?”皇帝能瞒着傅青素就能瞒着她,所以敬则则才有此一问。
沈沉伸手扣住敬则则的后脑勺将她搂入怀中,嘴唇贴着她的脸颊道:“别瞎想了,朕会护着你的。”
然则敬则则却得打个问号。不过敬则则也只是随便那么一问,她觉得自己从进宫开始还是比较小心的,在家中时也是念过两本医术和辨识过一些药材的,等闲的“毒药”是进不了她的嘴的。
沈沉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用嘴唇摩挲一下敬则则的脸颊,似在安慰。却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实则至今沈沉都不知道敬则则流产的事情究竟是谁出的手,又是如何出的手。
其实就连敬则则自己都不知道她曾经流过产,而且不止一次。进宫一年多她就小产过两次,但她自己都不知道,只以为是小日子来了,血量大了些而已。
给她请平安脉的太医没诊出来,是沈沉觉得她脸色太差,让唐玄任给她诊脉才诊出来的。只是唐玄任都不能太肯定,却委婉地暗示他敬则则可能是小产了。
沈沉当时没告诉敬则则,一来这事还不太能确定,二来也怕是他母后那边出的手。若是敬则则知道后,闹出来,他该怎么处置?太后便是有天大的罪过,他做儿子的能做的也不多,并还不了敬则则一个公道,只白白惹得她伤心,更是要恨死自己的。
所以查,沈沉是肯定查了的,却只能暗中调查,太后宫中、祝新惠宫中还有其他人宫中的眼线全都调查过,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唯这样才更叫人害怕,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查不出幕后主使之人。
之后便发生了玉美人落胎的事情,沈沉心中当然明白敬则则是瞧不上玉美人的,更不屑使用不入流的手段害她。然而这件事却正好给了他一个契机。
敬则则大吵大闹,他顺势发怒,清查整个“水芳岩秀”,然后顺理成章地将敬则则留在了避暑山庄。
明光宫也被查了个底朝天。别人以为他是在查敬则则暗害玉美人的证据,却不知道查的却是究竟是谁使的什么手段害了敬则则。
只是无论是水芳岩秀,还是明光宫虽然被查了个干干净净却依旧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所以他叫人彻底翻新了明光宫,且明光宫内再不许熏香,除非是敬则则自己调制的。
至于避暑山庄,沈沉对水芳岩秀自然也不放心,恰巧柳缇衣提出要换宫,他也就顺势而为了。
本想着敬则则被冷落两年,复宠后也是暗中宠幸,当不再惹眼,谁知道不久前她依旧小产了。郑玉田诊得清清楚楚。
沈沉就不明白了,她怀上的日子太短,不说其他人,就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孕,那暗害她的人又是如何发现的?还是说那害人的手段其实一直都还藏在明光宫内?
为今之计似乎只能迁宫再看看了,然则明光宫即便空置,内里的秘密也太多,绝不能让其他人入住,这却让沈沉有些为难。而且既然那人能无声无息地出手,敬则则无论去哪个宫都可能逃不掉。
他需要一个契机把整个后宫重新清洗一遍。
沈沉侧头亲了亲敬则则的额头,搂着她的手更紧了紧。
夜风微澜,退了炎热,身边一个温暖怀抱,敬则则倒是没费工夫就睡着了,沈沉却是丝毫瞌睡也无,他伸手摸了摸敬则则的头发,示意华容走近给她用熏炉烘一下,虽说也算干了,但总还是有些润。
沈沉自己却坐了起来,拿起床头搁着的象牙柄白娟绣兰竹团扇替敬则则赶着蚊虫,一坐就是大半宿。
皇帝没睡,华容等伺候的人自然也只能在一旁远远地站着打瞌睡。
早起,敬则则醒来时已经是躺在寝间的床上了,皇帝不见踪影。
“娘娘,慈宁宫那边儿传来消息说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您要不要去看看啊?”华容道。
敬则则蹙了蹙眉头,“明日就要启程出海了,东太后怎么这时候病了?”虽说病得不是时候,可也不能不让人生病不是?然则皇帝心心念念就是想要奉两宫太后出海,如今怕是不能了。
敬则则到慈宁宫时,恰遇到景和帝从慈宁宫出来。沈沉站在阶梯上看了敬则则一眼,便匆匆地大步上了帝辇。
敬则则不明白皇帝为何那般匆匆,也是到晚上才晓得原来生病都时兴赶日子的,今日不仅东太后病了,大学士张玉恒也突然呕血,卧病在床。皇帝这是赶着去张玉恒府中瞧瞧这位他素来倚重的大臣。
敬则则走进慈宁宫一看,诸宫妃基本都到了,傅青素和罗才人陪伺在东太后的床边,敬则则见东太后面色蜡黄,鬓边贴着黑色的剪成小圆片的膏药,有一种病入膏肓的既视感。
太后说话有气无力的,敬则则等人自然不能多留。
离开慈宁宫后,敬则则以为此次出行,傅青素怕是不回去了,多半要留下来给东太后侍疾,谁知次日出宫时,傅青素依旧在列,这让敬则则有些纳闷儿。
不止敬则则,就是其他人心里也纳闷儿呢,毕竟东太后对淑妃一向是很不错的,如今东太后病成那样,她不留下来侍疾是很说不过去的。
傅青素怕是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寻着机会便不着痕迹地解释了一下,说是东太后坚持让她出行的,为的是能见证皇帝的壮举,也算是替东太后少些遗憾。
景和帝此次出行就是大张旗鼓的了,銮仪卫开路,黄沙铺地,旌旗曜日,卤簿遮道,道路两旁全是跪着的百姓,就是为了一睹圣颜。其实主要是为了增加点儿茶余饭后的谈资,例如“老子当年可是见过景和帝出游的盛况的”云云。
敬则则端正地坐在车上,却不敢东张西望,因为车帘子会透出剪影。这么硬撑着到了码头,她只觉得颈、肩、腰都快僵硬成木板了。
第126章 山之倾(上)
下了辇车走上码头,两侧站满了来送行的京城留守的大小官员,敬则则抬头望了望海上,靠岸停靠着五艘巨船,每一艘船的甲板之上都有两重雕梁画栋的彩楼,是给太后和皇帝起居用的。比起在河道里行驶的楼船却感觉简陋了不少。
楼船之所以不敢搭建得太高,是为了保证安全,因为海上风大浪急,很容易掀翻船只,那些华而不实的楼船在河道里不怕被风浪掀翻,可到了海上只怕没两天就要沉没。
如此一来起居之所难免就狭窄了些,祝太后领着祝新惠上了最前面的一艘龙船,景和帝上了第二艘龙船,而敬则则等嫔妃则跟着淑妃傅青素上了第三艘龙船。
敬则则的舱房在二楼,推开就是碧蓝无垠的海面,本来是枯寂而没有生命的颜色,但因为第一次见所以格外的壮丽。
“这颜色好美啊,我记得我有一条链子就坠了这种海蓝色宝石的是不是?”敬则则兴奋地问华容。
华容点点头,“是呢。”
“带了么?要是能找出来戴上就好了。”敬则则道。
“带了的,奴婢来之前就打听了,说这海水是蓝、绿色的,奴婢就想着娘娘可能会想戴这种首饰。”华容从敬则则的首饰盒里拿出了一串银地双层小米珠的额链,正中正是一颗梨形的海蓝宝。
敬则则戴上后,华容忍不住叹道:“娘娘好像还是第一次戴这链子,也就你肤色白带着它才好看,显得,显得……”华容有些找不出形容的法子来,最后才千辛万苦地憋出一句来,“像是冻住的冰一样。”
敬则则觉得她这赞扬不伦不类的,自己照了照镜子,的确是显得整个人有些冷,好在她容貌偏甜,倒不会真的看起来冷若冰霜。
“娘娘,真是怎么打扮都好看呢。你这样子穿戴出去,只怕以后海蓝宝都得涨价了。”华容的好话不要钱似地往外涌。
敬则则又换了条冰蓝色的叠纱裙,内衬是好几重白纱,层层叠叠把白色从暗淡的白叠成了牛乳那样的白,银蓝色、水蓝色、冰蓝色的三层蝉翼纱罩在上面一时竟然比周遭的碧蓝更为亮眼。
她倒不是故意这样做裙子的,只是蝉翼纱珍惜,她“不受宠”所以分得的冰蓝色只一匹,并不够做叠纱,这才只能几种颜色搭在一起作成渐染的效果,没想到还真不赖。
可惜华服在身,却无人能欣赏,还是有些扫兴的。敬则则在窗前的矮榻上坐了好一会儿,欣赏着橘红的太阳落入海中之景,不由想着海上日出不知又是何等的壮阔和瑰丽。
只是她并不想独自赏景。
“娘娘,皇上在龙船上开宴,请娘娘过去呢。”华容进门道。
敬则则有些惊讶,“是靠岸了么?”她往外看了看,并不觉得有靠岸之景。
“是用小船把娘娘送过去前头的大船上。”华容赶紧解释道。
敬则则拍了拍额头,“瞧我,都傻了。”居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灯火通明的龙船,明如白昼的烛火从悬窗透出,让船身好似挂满了一颗一颗的珍珠、水晶,被装点得像东海龙王的水晶宫一般华美。
敬则则站在小船上靠近前头龙船时,才发现龙船大得惊人,好似一只巨型怪兽,正浮在海面上等着吞噬送进他嘴里的猎物。
敬则则由宫人扶着上了大船,本以为要沿着扶梯往上走的,结果却是进了个箱子里,上面有船工绞动轱辘,整个木箱就被吊了起来,让她稳稳地站在了甲板上。
敬则则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只是晚上海风太凉而且有些大,在甲板上多待一下头发肯定就乱了。她没再管领路的宫人,急步往前走了好几步想往屋子里躲去,海风将她的裙子往后吹成了一片雪白里泛着蓝色的浪花,亏得她的叠纱裙重数多,裙摆大,这才显得美如仙人临凡,否则只怕要丢丑的。
只敬则则没想到的是,她以为的设宴乃是家宴,反正都是那些个老熟人,底细都门儿清的,她就没怎么注意要端着。结果一走到门边,海风将葛纱门帘吹开,没有半点儿转圜地就将她送到了众人眼里。
她好似凭空出现在人前的,一眨眼间便落入了凡尘。脸上有些慌乱,又有乱中的故作镇静,像个装大人的小孩子一般,天真又无辜。
雪拥蓝捧,被浪花追逐,被海浪堆送,眉间那星光璀璨的海蓝宝让人确定了她的身份,除了水晶宫中的龙女,谁人能有这样的倾世容光?
她周围的光线,乃是被水晶折射过的,璀璨又耀眼,夺目而灿烂,让人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不是人间所能拥有。
一阵风卷来,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在身后翻卷,掀起了一圈雪蓝的浪花,也淘气地吹乱了她的一缕鬓发。
敬则则都快傻了。殿内正中坐着景和帝,左首是祝太后。下首左侧挂着竹帘,竹帘背后有几列矮几,那是嫔妃的位置,敬则则本该从左侧后的门进去的,这样就不会显露于人前。
偏偏她却是从正门而入,直面皇帝和右侧的群臣。
那些人都震惊地看着她,惊艳自然是大多数人的自然反应,欣喜也是大多数男人的反应。怕许多人都以为她是前来献艺的舞姬了。
其实敬则则有这想法绝对是误会了,舞姬即便有她这样的姿色,也绝不会如她一般容华倾城,风华绝代。这是需要衣装、首饰和本身的气质来烘托的。
敬则则伸手抓住淘气的鬓发,有些不知所措的懊恼,感觉自己丢脸丢大发了。
沈沉看着误入凡尘的敬则则只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他下意识地想朝她招招手,让她上前,却又生硬地控制住了。
祝太后道:“敬昭仪,你怎的如此莽撞?还不赶紧入座。”
敬则则闻言松了口,赶紧低着头往左手的竹帘后走去。
原本鸦雀无声的大厅内在她走进竹帘后,终于又有细微的声音响起,算是恢复了正常。
少不得又有人羡艳,果然还是做皇帝舒服,身边伺候的人全是倾城之色,淑妃如此,昭仪更盛。但听说皇帝不怎么入内宫,里头的女人多是守活寡的存在,刚刚出现的敬昭仪也是备受冷落的宫妃之一,想一想还真是暴殄天物。
但是不是暴殄天物还得皇帝说了算。
宴席保持着一惯的无聊,歌舞靡靡,却没什么新鲜的,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云采女唱了一支“鲛人曲”,让全场继敬则则出现后再次出现了一次鸦雀无声的场面。
其后敬则则便借口更衣,从旁边的小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有个小型的甲板,或则说是带着屋顶的阁楼,可供皇帝远眺。
敬则则迎着风站在前端,没吹多久,身后便有人贴了上来,鼻尖传来了一丝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