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就灌吧,敬则则视死如归地配合了起来。
这等事儿,一方有点儿热情,另一方再这么一添油加酒,那就是暴雨倾盆也浇不熄了。敬则则头晕脑胀地不知道自己被哺了多少酒了,偏皇帝还玩得不亦乐乎,似乎这辈子第一次发现这等乐趣。
到后来,似乎觉得哺酒不够喝的,索性拿起酒杯给敬则则灌,然后他自己俯身过来抢酒喝。
敬则则双手在背后撑地,一个劲儿地往后倒,拼命想保住自己的酒,皇帝够不着她的嘴,就开始啃她的脖子耍赖。
敬则则笑得呛了口酒,两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彼此凝视。
沈沉低头看敬则则,她的脸已经绯红粉润得似涂了满脸的胭脂,若真是这样涂胭脂那可是很奇怪的,但配着她水汪汪含情脉脉的眼睛,却是异常的娇憨可爱,尤其是唇瓣,樱红欲滴,似乎被吮得有些肿亮了,沈沉忍不住又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敬则则仰头看皇帝,半晌才挤出了一句,“皇上,你手段这样了得,做皇子的时候应该没少逛青0楼画舫吧?”
沈沉沉下脸,“为什么这样说?朕为何要去逛那些下三滥的地方?”语气颇有不屑。
敬则则摇摇头,她自然不信皇帝的话,男人都爱逛那些地儿,但是口头上却绝对不愿意承认。她哥、她爹都是。
敬则则抬手用食指点了点皇帝的脸颊,“你生得这样一张脸,不逛可惜了。”
沈沉避开了敬则则的手指,却被她用两只手把脸捧了回去。
看这举动,还有什么可猜的,眼前这人必定是喝醉了,否则也不至于把她爹和哥哥的丑事给暴露出来。
“真的,不逛可惜了。话本子里什么小小啊、玉玉啊,肯定都愿意不收钱招待你,还倒给你钱让你赴京赶考,还给你百宝箱让你给她赎身。”
沈沉捉住敬则则不规矩的手,她说的都是什么鬼话?不是说她爹把她管得很严么,怎么这些乱七八糟的戏本子她都知晓?
敬则则不依地甩开皇帝的手,然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自己坐直身体咬着他的耳朵道:“而且你花样儿那么多,不是小小和玉玉教你的,那又是谁?你骗不到我的。”
沈沉哪里会跟个醉鬼讲道理,只抓了前半截道:“花样很多么?”
大脑袋娃娃敬则则点点头。
“喜欢么?”
觉得自己脑袋有三个那么大的敬则则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沈沉看明白了,“只喜欢一些?”
敬则则猛点头。
“喜欢哪些呢?”沈沉附耳问道。
敬则则想了想,哪怕是醉了酒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说。
“说啊,你说出来,以后都能得着喜欢的。”沈沉像狼外婆一样哄着敬则则。
“你求我。”敬则则嘟囔了一句。
沈沉怀疑自己听错了,也怀疑敬则则这是借酒装疯。
下一刻却听敬则则道:“我要舞剑。”说着她挣扎着就要起身。
沈沉一把扣住她,“你话还没说完。”
“我不说了。”敬则则把后脑勺甩给皇帝,还是想去找剑。
沈沉将敬则则拉入怀中,“必须要说。”
“那你求我。”敬则则拽住皇帝的领口道。
沈沉自然不能求她,手指开始咯吱敬则则腰上的痒痒肉,她“咯咯咯”地笑得要打滚。
“你说不说?”沈沉哑着嗓子问。
“说,说。”敬则则重新抱住皇帝的脖子,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开始说大长句。说完,她还补了句,“你再找小小和玉玉学点儿花样吧。”
敬则则食指比在自己的鼻尖前说半句就点一个头地道:“活到老,学到老。”
沈沉看着她简直啼笑皆非,而且他可以肯定敬则则是彻底醉过去了,否则那些话打死她她也绝不会说的。这倒是意外的惊喜,没想到灌醉她还能有这等收获,沈沉几乎已经能看到明日敬则则钻地缝的样子了。
但这会儿敬则则却是趾高气昂地重新扯住皇帝的领口喝道:“你学不学,你学不学?”
沈沉捉住敬则则的手,“你醉了,应该睡了。”
“不,我要舞剑!”
得,又绕回这儿了。
这一次敬则则连踢带打地撇开了皇帝,回头大喊道:“拿我的剑来。”
华容哪儿敢动啊,敬则则就自己“噔噔噔”地冲回了屋子里,片刻后拎了一柄剑出来,用剑尖指着护过来的人道:“挡我者,死。”那娇横态度,看得人沈沉直笑。
华容等人却立即就往后退了两步。
敬则则这才满意地提剑下了阶梯,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皇帝,一颗头偏过去又偏过来,半晌才嘟着嘴巴委屈地道:“没有伴乐。”
沈沉看敬则则连披风都解了,这会儿出来只穿了条雪白的撒脚裤,身上裹着一件睡觉的粉色薄绸袍子,抹胸和裤腰间的一截纤腰若隐若现,好不“冻”人。
他从慌忙跑出来的龚铁兰手里接过敬则则的披风,要上前给她披上,却被敬则则一把打开手,皱着眉头对他道:“你,别烦。”
“我要琴,我要琴,我要琴。”敬则则推开前方的人就要往宫门处走。
华容慌忙地呼了声,对着皇帝道:“娘娘这是要去宜兰宫。”耍酒疯。
沈沉被华容提醒赶紧大跨一步拉住敬则则,“朕给你弹,朕给你弹。”
敬则则将信将疑地偏头看着皇帝,“哥哥,你会弹吗?”
沈沉不解敬则则怎么突然就喊起他哥哥来了,但想着以前微服时,她是叫自己“十一哥”的也就没太诧异,对着酒鬼,她喊什么就不用介意了。
“会。”
敬则则立即将剑尖高高地指上天空,大喊了一句,“拿琴来。”那架势就跟要出征的将军一般。
华容都开始流汗了,她只能求救地看向皇帝。
沈沉柔声地对着敬则则道:“咱们进屋去好么?”
敬则则抬起剑尖指向皇帝的咽喉处,“废话,多。”
华容很想一头碰死在墙上,还是龚铁兰进屋去取了琴,她知道敬则则的酒品,只能顺着她,不能逆了,否则能闹一个晚上。
龚铁兰把琴送给皇帝,“皇上,娘娘这是醉了,顺着她就能打发她。”
沈沉这是好心没好报,原是担心敬则则冻着了,但看她精力这么旺盛,也只能认命地揉了揉眉心。
他就坐在阶梯上琴搁到膝头,打算快刀斩乱麻,尽快把敬则则给哄进屋子里去。“弹什么呢?”
敬则则十分飒爽地把剑一横,剑光还挺闪的,她朝着剑尖的方向微微低头,这算是摆架势,嘴里则道:“一剑霜寒十四洲。”
这是诗,不是曲。
沈沉道:“不会。”
敬则则拧腰换了个后仰剑指天的架势,“那就‘十年磨一剑’。”
这还是诗,不是曲。
“不会。”
敬则则不耐烦了,收了剑拖在地上,气冲冲地走向皇帝再提剑指着他鼻子道:“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吃的饭都干什么去了?”
沈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以这种口吻训斥,就是先皇也没以这么冲的语气说过他,所以有些愣神。
结果敬则则已经走上了台阶,在他腿上的琴弦上随意地拨弄了几下,“就这样,有这个气势就行了,懂了么?”说罢她还看傻子似地看了皇帝一眼。
沈沉这一刻实在很想把敬则则摁在地上摩擦。
敬则则已经重新提起剑走到了院中灯光下的雪花里,朝皇帝抬了抬下巴,“开始吧。”
沈沉弹的是《破阵子》,敬则则侧耳听了片刻,觉得还算可以,做了个停的手势,“可以,就这个吧,重新来。”
要求还挺多。
原以为醉鬼舞剑差不多就是欢蹦乱跳,或者就是力道软绵,对于敬则则腰肢的柔和沈沉当日是深有体会的,但这却是第一次看她跳舞。
且是剑舞。
剑舞讲求的不是柔媚,而是柔中带刚,必须得有力道,这恰好是舞姬最缺乏的东西。但敬则则不同,她的剑一动,好似整个身体和剑就浑然成了一体,此刻她再不是昭仪,甚至也不是敬昭,仿佛整个人都化成了这一支舞。
破阵子她没练过,可说是随乐而动,但曲子她还是很熟悉的,音律她是能预先估计的,但即便如此,每一个剑点,每一次顿足都能恰恰地踩在点子上,这已经是水平极高的表现。
她的手臂很有力量,寒光闪烁的剑在空中能暴出风响,她的腰肢也很有力量,像是有弹力的弓。
这一曲真被她跳出了“破阵”之美来,英风飒爽,是沈沉没有见过的一面。
此刻她已经舞到院子的一角,两腿在空中一抻,借着弹跳的弧度,在空中半翻,剑尖与地面轻接,剑尖一弯给了她一个弹力,漂亮地完成了侧空翻。
连旁边提心吊胆观舞的华容都忍不住叫了声“好”。
粉色的袍子在橘黄的灯光里翻飞成了一片完美的圆,雪花飞舞在她的裙边,好似撒出的糖霜,她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迷人的甜香。沈沉再看那些雪花时,竟也觉得敬则则说它们是蘸了糖的馒头碎最是贴切。
他的喉头动了动,吞了吞口水。
再看敬则则左腿后踢,直接高过了脑袋,双腿笔直成了一条竖线,撒脚裤在空中形成一个白色扇形圆弧,似孔雀开屏一般。
雪,落在剑尖,敬则则轻轻一弹,就势起舞,竟然在原地做了个后空翻,这腰力……
啧啧,沈沉觉得自己平日里真的没太把敬则则的潜力给开发够。就这么一愣神,敬则则的剑舞居然就停了下来。
按说她后空翻之后必须接一个流云动作才能刚柔相济,偏偏她却像是被谁在空中点了穴一般,就那样直挺挺地停下了。
琴音还在余韵中,敬则则却已经收了剑,站在原地用鼻子嗅了起来,视线最终落在了皇帝跟前的烤肉炉子上。
敬则则将手中剑一扔就跑到了台阶上,她鼻尖还有细细的汗滴,却也顾不得许多,只兴奋地道:“烤肉可以吃啦。”
沈沉不可思议地盯着敬则则,“你不跳舞了?”
敬则则回了皇帝一个“你蠢不蠢”的表情,“跳舞哪有吃肉重要。”
沈沉有一股想把敬则则的脸揉成猪头的冲动,不让她舞剑吧,她非要跳,结果跳到一半,你正欣赏入神,她却又跑来吃烤肉了。
敬则则拿起一根铁签子,随手递给皇帝,“这是五香味儿的,你尝尝,吃烤肉得从味儿轻的尝到味儿重的,秩序反了的话就品不出前头的味儿。”这话说得条理清晰却又不像是醉酒的人了。
敬则则说完就一直盯着皇帝等他的评价。
沈沉心里想的却是,真该搭个戏台子让敬则则去唱戏,不管是演技还是她的功夫都已经够格儿了。
原以为喝了酒又被敬则则这么闹腾一通,筋疲力尽的会尝不出肉味,结果肥瘦合宜的烤羊肉串一入口,竟是香满人间的享受。
沈沉闭上眼睛仔细品味了一下,觉得敬则则还可以在戏台旁边搭个烤肉摊子卖烤串。
敬则则双手捧着下巴,像朵儿花似地看着皇帝,很满意他这种享受的神情,做厨子的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客人。
她自己看皇帝吃得香,也拿起了一串,放入嘴中之后也就顾不得皇帝了,她跳得有些饿了呢。
沈沉进食不快,讲究一个沉稳优雅,他一串刚吃完,敬则则已经开始第三串了。
“你吃慢些。”
“你不懂,这个肉就这个火候好,等会儿就老了,油不够香旺了,但是不放在火上又容易凉,所以吃起来讲究个快。”敬则则一边吃一边道。
沈沉闻着香气听着敬则则这么说,也加快了速度,两人你一串我一串的,十来串肉串竟很快就没了。诚然这一串肉上也没几块羊肉。
他吃着最后一串,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之意时,手却被敬则则给握住了。
沈沉垂眸看了眼敬则则。
敬则则也看着沈沉,从他手里把他吃得还剩下三块羊肉的铁签子不容分说地抽走了,然后放到嘴边露出白牙恶狠狠地吃了一块,脸颊边都因为这个动作而沾上了油渍。
沈沉伸手出去想把铁签子拿回来,敬则则却把铁签子藏到了身后,然后以一种很委屈很乖巧的语气指责皇帝道:“你不给我肉吃,还要抢我的肉。”
沈沉啼笑皆非,这都醉了还在翻旧账,他伸手再想去捏敬则则的脸,她却飞快地转过了头去,一口把剩下的两快羊肉给包入了嘴里,两手一摊道:“没了,没啦。”
然后起身跑了,回到屋里还不忘把门给“啪嗒”关上,把皇帝给关在了屋外,险些没把沈沉的鼻子给打平了。
“敬则则!”沈沉被敬则则这一番操作给弄得不知如何反应了。
屋子里没有了动静儿,也没人回应,敲门、推门都无济于事。华容脑子灵一点儿,跑到南窗边往里望,一下就看到敬则则已经蜷缩在榻上抱着大引枕睡着了。
沈沉此刻也走到了窗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侧头看向高世云,没好气地道:“还不想法子把门打开。”
门从里面栓上了,但是也很好打开,拿薄薄的刀刃从门缝插进去一点一点往旁边挪门栓。
这样一通下来,沈沉再走进屋内时,敬则则已经睡得香甜如烤乳猪,推都推不醒了。他接过华容递来的热帕子嫌弃地在敬则则脸上抹了几把,尤其是嘴角,这才重新把她抱起来扔到被子上。
结果敬则则只是嘟囔了一身,翻过身去就继续睡得死沉死沉了。
沈沉躺在敬则则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她就张开了嘴巴。把她放得规规矩矩的手臂拉开,再把自己的手臂伸到她怀中,她就乖乖地抱着,还给你蹭蹭。
沈沉原本是很累很困的,但被敬则则闹了这么一通之后却是来了精神,但身边人跟只猪似的,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憋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