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琴忍不住插嘴道:“彤书姐姐,若是慎才人不得皇上的心,那皇上怎么会给她赐封号呢?才人里有封号的她可是头一份呢。”
“慎才人原本姓金,以前是金才人。” 彤书扫了语琴一眼,慢慢地轻轻地道,“后来敬昭仪进了宫,皇上忽然就给她赐了个封号,慎,慎思而行的慎。”
“竟然是敬昭仪?”语琴道,语气倒也没多惊讶,但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敬则则可从没理会过什么慎才人,她进宫的时候金才人早就在犄角旮旯里了。皇帝赐金才人封号慎,她到现在都以为是为了五皇子的缘故,毕竟是五皇子的生母嘛。可不是柳缇依当初说她的柳和刘听着差不多闹着要封号那样。对敬则则来说,敬和金还是差别挺大的。
敬则则不知道自己在语琴心里已经种下了威名,她换了套衣裳,忙着让人准备晚上接驾的事儿。虽然皇帝没说,但她很清楚没有别的原因的话,景和帝是会来明光宫的。
白日里那档子事儿可不好记档,所以晚上皇帝必须来一趟才方便补在彤史上,否则敬则则要是珠胎暗结,就有理说不清了。
“表姐你看吧,敬氏可真是好手段,借着谢恩的事儿,就在乾元殿待了好一阵子呢。”罗致容在傅青素跟前讽刺道。
“你怎么知道她待了好一阵子,你派人盯着乾元殿了?”傅青素问。
罗致容耸了耸肩。
“阿容,你不要再不懂事了,这是宫中,你这样窥伺皇上,若被人发现那是要遭殃的,还会连累家人,以后再不可这样做了。”傅青素正色道。
“好啦,以后我不让人去盯着就是了。”罗致容撒娇道,“表姐,今儿我让御膳房炖了羊肉汤锅,不如晚上你把皇上也请来,咱们一道用啊。”
傅青素迟疑了一下。
“表姐,你就答应吧,敬氏抢走了我的明光宫已经够得意了,今日她肯定更得意,总不能风头都让她一个人抢走了吧?”罗致容抱着傅青素的手臂开始摇晃。
傅青素被她摇得头痛,只能道:“好,好,我让郭大芝去请。”
迄今为止,沈沉还没有拂过傅青素的意思,明光宫乃是罗致容所请,自然不算,所以郭大芝请他到文玉宫时,他没有回绝。
饭菜都是罗致容张罗的,就摆在西次间的圆桌上,她和傅青素一左一右地伺候在皇帝身边。
羊肉汤锅热气蒸腾,在这严寒冬日里光是那股热香就叫人口舌生津,浑身舒服。
罗致容殷勤地给皇帝夹了一块羊肉放在他跟前的碟子里,“皇上你尝尝看呢。”
沈沉没动筷子,罗致容等了片刻,脸上就有些过不去了。
傅青素只能轻声道:“你刚才用的是自己的筷子给皇上夹菜。”
罗致容这才做出恍然模样,赶紧让宫人换了个碟子,然后用公筷给皇帝夹了一块羊肉。
沈沉这才夹起来尝了尝,“不用顾着伺候朕,你们自己也吃吧。”
罗致容只当皇帝说的是客套话,为了显示殷勤,她又用公筷给他夹了几块羊肉。谁知皇帝却再也没有碰过。
罗致容用眼睛问傅青素,傅青素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皇帝道:“皇上,是这羊肉锅子不合你的口味么?”
沈沉淡淡地道:“许是口味变了,现在羊肉只要有点儿膻味,都有些耐不住。”
傅青素有些惊讶,“以前皇上可是最爱吃羊肉的。”
“现在也吃的,只是人是会变的。”沈沉喝了口茶。
一句人会变,简单一句话却似乎说了很多东西。傅青素怔忪了片刻,“皇上还记得菊花巷那个卖菊花羊肉锅子的小店么?那还是皇上带我去的,当时大晚上的,你就为了想带我去吃羊肉锅子,半夜□□……”后面的话傅青素没再说。
沈沉侧头看了看傅青素,“那菊花羊肉锅还在?”
傅青素点了点头,“还在,不过那羊老倌没在灶上了,换成了他儿子掌勺,不过收钱的还是那老婆子,如今长得越发像羊了。”
这是她和皇帝之间才知道的笑话。当初沈沉笑话那羊老倌喜欢羊,娶个媳妇不仅姓羊,一张脸尖尖下巴也像只山羊。
“他家的菊花锅子是一绝,那菊花选得好,掩盖了一些羊肉的腥膻,不过他家的羊肉本来选得也好,是从口外赶进来的。”沈沉似乎沉浸在了回忆里。
罗致容插话道:“真的么?表姐你都没带我去吃过呢。皇上,我也想吃,改日你能不能带我跟表姐再去吃吃那菊花羊肉锅子啊?”
“那会儿朕还是皇子,出门方便,如今可不同了。”沈沉叹息了一声。
罗致容一下就想起了去年正月里遇到皇帝和敬昭的事儿,却也没敢开口问,只道:“除了菊花锅子,皇上和表姐以前还吃过京城什么好吃的小吃么?”
沈沉偏向傅青素,“还有什么,青素记得么?”
傅青素不喜欢皇帝叫她青素,以前他私下都是叫她的小名素素的,但是很多东西断了,再捡起来时断掉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头了,想续也无从续起。
“吃的好像没什么了,只是那会儿我爱去灯笼街智竹斋寻书,也是在那儿第一次遇到皇上的。”傅青素回忆起从前两颊便飞上了红云。
“那次咱们都看上了一套宋版的《春秋左传正义》。”沈沉道。
罗致容凑趣道:“那最后你们是谁买成了呀?”
傅青素红着脸道:“是皇上买走了。”
罗致容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当时皇帝会让给她表姐呢。
沈沉自己也觉得好笑地用拇指指甲盖刮了刮眉心。
罗致容听得傅青素低声道:“不过后来皇上又把书借给我看,而且每次只借一本,那书当时一套可有四本呢。”
罗致容“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一顿饭吃下来看起来倒也其乐融融,主要就是罗致容问,然后傅青素就开始回忆她和皇帝以前的事情,情窦初开时候的回忆自然是最甜蜜的。
可其实傅青素并不愿意当着罗致容的面回忆这些,她只想把以前的种种都珍藏在自己心里。偏偏罗致容一个劲儿地问,明显是用力过猛。
刚用过饭,高世云便走了进来,在景和帝耳边低声道:“皇上,来了军情,顾学士已经在勤政殿等您了。”
沈沉站起身道:“朕还有事,你们歇着吧,不用送了。”
傅青素和罗致容当然还是站了起来送到了门口才往回走。
罗致容有些失望地道:“还以为皇上今晚会留下来呢,谁知这么晚都还有军情。”不过旋即她又高兴了起来,“不过皇上今晚肯定也不会去明光宫了。”
傅青素却没有罗致容那般高兴,她望着已经看不到皇帝身影的永巷,总觉得先才皇帝听到有军情时,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来,走得之急,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一般。
今晚若非罗致容借着羊肉汤锅去请,皇帝怕是不会踏入文玉宫半步的。平素他即便来,那也是白日里来探望四皇子。
“表姐。”罗致容唤了唤有些走神的傅青素。
“闹了半日,你这是不想皇上去明光宫才拉着我非要弄羊肉锅子的,是么?”傅青素道。
罗致容吐了吐舌头,“是啊,我就不喜欢皇上去明光宫,他去别的宫都没啥。”
傅青素无奈地道:“敬昭仪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我只要看到她就想起去年正月里的事儿。”罗致容撇撇嘴,“明明表姐和皇上才是,才是……“
“阿容,过去的事儿你别再提了,以前是我对不住皇上,所以不管皇上怎么对我,我都能接受。你也别再帮我和皇上拉线了,我和他的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得清楚的,有许多隔阂只能靠着时间慢慢修补。”傅青素道。
”我是担心你嘛,表姐。”罗致容委屈地道。
“我才担心你呢。阿容,你为何非要闹着进宫啊?你性子活泼,在宫里来难道不知道会拘着么?”傅青素问。
“表姐,你是不是吃醋了呀?”罗致容撒娇道。
傅青素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吃醋,可是当东太后跟皇帝提起罗致容时,他一口就答应了纳罗致容进宫,且直接就给了九嫔之位,这让傅青素心里升起了一股道不明的滋味,但有一点儿却是很明白了,她和皇帝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她们中间已经隔了无数个女人。
然而那些人都及不上罗致容这一个,她是她的表妹,皇帝为何还一口就答应了呢?因为罗致容更年轻更鲜活么?
罗致容看着傅青素有些怔怔的表情笑着道:“表姐,你别吃醋啦,进宫这许久,皇上就去了我那儿一次,你知道么,那天晚上皇上并没有宠幸我。”
傅青素吃了一惊,她是真不知道。她虽然代掌凤印,但彤史却没有让她翻看过。“怎么会?”
“你知道那晚皇上对我说什么了么?”罗致容道。
傅青素摇了摇头。
“皇上说,纳表姐入宫是情非得已,因为孝仁皇后的缘故,所以他才不得不点头。而表姐你初到宫中肯定很害怕也很孤寂,所以才纳了我,好让我陪着你。”罗致容道。
傅青素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她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我,我……”
罗致容拉了拉傅青素的袖子道:“所以表姐,你别难过,也一定要抓住皇上的心,我从小就喜欢看戏,最喜欢的就是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我喜欢表姐,也喜欢皇上,你们两人若能携手白头,就是我最高兴的事儿啦。”
傅青素感动之余却又有些担心,“可是,阿容,那你怎么办?”
罗致容耸耸肩道:“什么怎么办?以后就盼着表姐和皇上能疼我一点儿,给我一个孩子我就心满意足啦。”
傅青素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罗致容的手背,没有答话。事实上有些事她对着罗致容也不好启齿。皇帝没有宠幸过罗致容,但对自己却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时常来文玉宫看四皇子,但也就只是那样而已。
“表姐,你怎么啦?介意啦?”罗致容嘟嘴道,“表姐,我没想怎么样的,就是想着你怀孕不能伺候皇上的时候,我可以替你固宠啊。”
傅青素摇摇头,“阿容,我没那么小气,只是觉得太委屈你了。”
“我才不委屈呢。我是心甘情愿的。”罗致容道,“从小我就最喜欢表姐了。”
罗致容委屈不委屈敬则则不知道,但她却觉得有点儿伤心。狗皇帝早晨猴急了一番之后,转身就把人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看来还是年少时的心上人更得他的心。
敬则则听到华容说皇帝去了文玉宫用晚膳,早早地就让人下了宫钥,睡觉解百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92章 萝卜甜
却说沈沉回了勤政殿后,接到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朝廷征百越的军队大败,传回来的消息是,打仗没死多少人,但瘴气却让军队死伤过半,再遇到百越军队偷袭,所以惨败而归,几乎十不存二。
勤政殿内气氛很压抑。沈沉将折子扔到一边道:“你们说该怎么处置?”
顾青安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跟张玉恒商量过了,他主管兵部,所以开口道:“皇上,臣以为当另选大将,谢新武已经被打得没了心气,何况如此大败,主将必须得问罪。”
“这是自然,至于怎么处置谢新武,你们几个商议一下写个条陈上来。”沈沉道,“另选大将的话你们属意谁?”
另一名阁臣陶令选道:“臣以为,百越不过纤芥之疾,却劳师糜饷得不偿失,臣还是当初那句话,当以抚纳为主,选一个宽仁的巡抚前去抚劝,如此既不用使我朝儿郎远死他乡,也能节约出钱粮来,今冬又是个寒冬,各省都报了雪灾,都需要赈济。”
张恒玉是支持顾青安的,打还是要打,只是要换人而已,所以听得陶令选的话,自然要出来说两句。
沈沉喝了口茶,静静地听着也没插话。
主战主和的形成了两派,各有由,最终也吵不出个结果来只能看向稳坐钓鱼台的皇帝。
沈沉见他们停止了争辩,这才开口道:“在百越用兵是为了朝廷练将和练兵,谢新武是当初朕点选的,的确太嫩了些,处置是要严惩的,但是性命还是可以留下的。若是当初没出兵便罢了,但既然已经出兵,如今半道而废,不仅百越,那周边的其他小国只怕也会效仿百越,所以打还是要打的,但是不必急于进军。你们再想想人选吧,看派谁去接替谢新武合适。”
众臣听了皇帝之言,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这还是得打,自然也就不能再违逆皇帝的心思,便都开始称颂皇帝高瞻远瞩,却非他们的浅见能比的。
沈沉摆了摆手,不爱听这些不诚心的阿谀之词。
顾青安想着皇帝说百越是为了练将,谢新武今年也不过而立,想来皇帝是要启用新人,这不是连定西侯都从边关退了回来了么?于是顾青安道:“臣以为定西侯的长子敬泽道可用。在西北时,他屡立战功,但因为一直有定西侯压着,所以不显。”
沈沉垂眸不语。
不过顾青安提出的这个人选其他大学士却没人提出反对意见的,可见敬泽道确实是个好人选,就算他不济,定西侯为了自己的儿子肯定也会倾囊相授。
“还有其他人选么?”沈沉问。
“臣以为任有安可以。”张玉恒见皇帝垂问,自然不能只给出一个人选来。
“任有安?”沈沉没有印象。
“其人也曾是定西侯手下,如今还在西北任职,从以往的军功折子看,颇有谋略。”张玉恒道。
沈沉点了点头,“你们再商议一下,最终拟个人选出来。”
这一番议事下来,月已经上了中天,沈沉赐了众臣宵夜,自己却没什么胃口,许是议事太久,竟然有些胸闷头疼。
却说退出勤政殿后,张玉恒跟顾青安商议道:“谢新武的事情,青安你怎么看?”
顾青安沉吟了片刻,低声道:“谢新武是孝仁皇后的表兄,这孝仁皇后刚走,帝后素来相得,皇上刚才的话是不是也是念在孝仁皇后的份上,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