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在他的头发还乱着, 带着疏懒的湿意,在屏幕的跳成白光后被照亮,把他倏地拉回到人间。她甚至能隐隐闻到他身上湿濡的沐浴露的味道, 像清晨山间岩上的青苔。
大约是这股气味太沁人,顾湘在片刻后总算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呆在这儿了。一边伸手按下遥控板的暂停键,飞快地从他床上爬下来,拍拍屁股道:“冰淇淋太腻了,我不吃了。”
江澈看她突然变得匆忙,一副着急要走的样子,茫然地眯了眯眸子,轻声问她:“你现在要回家了?”
“嗯,”顾湘一点头,帮他把房间里的灯“啪啪”打开,又道,“不过冰淇淋就放你家吧,我带回去不方便,等以后想吃了再来你这儿。”
江澈应了声,正准备出门送送她,就听她又突然转身提醒:“对了,那两个碗你记得洗了,消灭一下罪证。我先走了,你不用送我!”
“……好。”江澈只好收回脚步,把床头柜上的两个碗跟冰淇淋都带出去。
只是刚一出门,还没瞥着她的影子,就听到大门口传来“砰”的一声,震得他的动作微顿,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顾湘那会儿早就已经紧急逃出生天,甩上门后才深吸了一口气,赶紧伸手扇扇自己滚烫的脸颊。
也好在刚才走得快,没被他发现自己突如其来的脸红。
真是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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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
顾湘的那一堆寒假作业在假期余额不足一周时总算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忍痛卸载了自己的晋江,每天早上九点就带上自己的作业,把手机锁在家里,出发到江澈家紧急补作业。
只好在江澈家这次过年貌似收了不少客户送的礼物,还有各种超市卡,顾湘在他家一边补作业一边吃零食,还能不被她家蔡女士拎着耳朵骂,也能勉强做到苦中作乐。
等到收假的两天前,蔡女士提出要带她去剪头发,说她这个头大半年没剪,都长得跟疯子似的了,得收拾得清清爽爽迎接新学期。
顾湘当时不疑有他,想着这一来还能休息半天不写作业,于是老老实实被拎着去剪头。
可谁知道这竟然是蔡女士跟理发师一起联手设计的局,顾湘当天高高兴兴地过去,哭哭啼啼地回来,等拎着作业打着泪嗝满脸涨红地敲开江澈家的门时,还把他给吓了一跳,下意识问她:“你怎么了?又被你妈骂了?”
顾湘现在听到她妈妈就来气,抬起被眼泪黏成一绺一绺的睫毛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下鼻塞了的鼻子,闷闷“哼”了声,回答:“你看不出来吗,我都快被剪成光、光头了!”
话音到最后,光是想到自己被剪了这么多头发还是悲痛欲绝,眼泪跟着冒出来一花,只好用力地伸手抹掉。
江澈闻言只觉得哑然,他早上就听说她要去剪头发了,谁知道她现在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会为剪头发这种事情哭鼻子。
只不过说到剪头发,顾湘的渊源还真不少。因为她从小就邋遢,蔡芬芬又嫌麻烦,不会给她扎什么五花八门的小辫子,所以从幼儿园以来就一直剪个蘑菇头了事,这样她自己给自己洗头也方便。
可小朋友毕竟也爱美,顾湘小时候看《还珠格格》那会儿就想留跟香妃娘娘一样的长头发,还想编成辫子,所以每次被拉去剪头的架势就跟拉犟牛去田里推犁似的,剪完了回家还要捧着自己的头大闹一场。
蔡芬芬那时候甚至试过故意把她哄睡再拉去剪头的花招,气得顾湘绝食了一下午,最后饿得一边往碗里倒金豆子一边握着勺子吃眼泪拌饭。
所以等她好容易小学毕业,第一件事就是想要留长头发,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就能长成漂亮的女孩子了,不用再顶着难看的小男孩头。
可谁知道这一回头发才刚刚留过肩胛骨,蔡芬芬竟然就又犯了老毛病,偷偷联络理发师把她的头发剪到了肩膀以上。等顾湘在理发店吹干头发,一照镜子,当场就哭得天崩地裂,差点把那家理发店的屋顶给掀了。
只不过这会儿见到江澈的时候,她已经勉强冷静下来了,只是犟着不肯擦脸,就这么满脸泪痕地一抽一抽换了鞋进门。
江澈关上门,跟着她进屋,只是中途盯着她身后的头发看了一会儿后,出声道:“这不是剪得挺好的吗,比你小时候长啊。”
“你别说这事了,你想气死我吗?!”谁知道他这话一出来,简直踩痛某人的小尾巴了,顾湘第一时间恶狠狠地转过身来,指着自己的头发比划,“原、原本都长得这么长了,她现在一、一剪,我就只剩这么多了!我之前半、半年都白长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说到最后又忍不住,把手里的作业往地上一摔,自己也跟着扑通一声坐到了地板上,一边埋头抹汹涌的眼泪一边口齿不清地哭着“我好不容易才长的头发,我的头发啊”之类的话。
这头江澈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就把她给说崩溃了,无措地在一旁站了一会儿,最后只好走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问:“那怎么办……不然还能把头发给你接回去吗?”
“我、我倒是想……我还把、把头发带回来了……不信你、你看……”顾湘抽抽噎噎地回答,一边伸手从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掏了掏,拿出来一包皱巴巴的用塑料袋装着的东西。
江澈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一直等她哆哆嗦嗦地解开塑料袋的结,露出里面乌黑缠绕的头发,只觉得这画面诡异得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有点好笑。
可偏偏顾湘认真得很,还特意挑出一根最长的头发递到他面前跟他比划:“你、你看,剪了这么长,原本我都、都这么长了……可是接、接头发,很贵,那个理发师说要好几千……气、气死我了,都怪我妈……”
江澈费劲地听到最后,想了想问她:“那你想把头发接回去吗?要是想的话,我有钱,我带你去接。”
顾湘原本还只是在发火撒气,谁知道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着实把她给说蒙了,半天后才颤巍巍地回了句:“啊……?”
“啊什么啊,要是想的话现在就去,不然再过两天开学就赶不上了。”江澈回答。
顾湘闻言,难得冷静下来,抹了一把哭肿了的核桃眼,想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一边一个劲地用眼神瞟他,想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
但江澈貌似真的没在跟她开玩笑,加上他零花钱确实挺多的,能拿出几千块来。
这么想着,顾湘难免在良心和欲望之间挣扎了一会儿,只好在最后还是认了怂,老老实实回答:“算、算了吧……我就是说气话,头、头发不是还能再长吗,接头发太、太贵了……再说要是被我妈知道我让你出钱给我接头发,她会把我的腿打、打断的……”
江澈没料到她一副哭昏了头的模样,说话竟然还挺有条理,甚至还能考虑到她妈妈把她腿打断的结果。
一时间没忍住被她这副怂了吧唧的样子逗得噗嗤笑出了声,下一秒又意识到她今天心情不好,不是笑话她的时候,只能赶紧抿唇憋住,努力正经地开口问她:“那现在怎么办?再哭一会儿还是去写作业?”
“……”顾湘听到写作业三个字,再次拉下脸来,恶狠狠地瞟他一眼,显然觉得他在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澈收到她的视线,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到客厅把茶几上的湿巾拿了过来,顺带从盘子里抓了一把巧克力。
然后重新蹲回她身边,把糖递给她。
顾湘也不跟他客气,拆开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然后顺手把糖纸塞到他外套口袋里。
江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一边抽出湿巾,伸手帮她擦那张脏兮兮的脸。
大概是吃甜食容易让人心情变好,等巧克力慢慢开始融化,顾湘也懒得计较他粗糙的手法,自动收了眼泪,任他在自己脸上糊来糊去。
这头江澈确实也没什么经验,已经尽量放轻手法,小心把她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泪渍擦掉,甚至还有几根剪头发落下的碎发。
等到手里的湿巾被她的体温浸透,成了暖融融的一块,他才放下手,认认真真端详了她一眼。
顾湘的脸颊依然是通红的,眼睛肿得老高,一边还在打着小小的泪嗝,鼻子一张一翕,跟刚出生的小猴子似的。
但江澈看到最后,忍不住伸手拨了一下她肩膀上晃动着的发尾,轻声告诉她:“剪了头发不是也挺漂亮的吗?”
“真的吗?”顾湘原本还在低头拨第二颗巧克力,听到这话顿时受到鼓舞,倏地抬起头来。
江澈猝不及防收到她亮晶晶的目光,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确实很好看,即使哭成这样,眼泪都成了某种点缀,把她圆而清亮的眼睛映得很生动。
于是点点头轻“嗯”了声,一边不大自在地移开视线,怕自己盯着她看太久会显得奇怪。
可谁叫顾湘给点阳光就灿烂,闻言便不依不饶地扯住他的袖口,凑近摇头晃脑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问:“那你觉得剪头发之前好看还是剪了之后好看?我觉得我留长发更好看,你不觉得吗?”
“我……”江澈有了刚才一句话把她说泪崩的前车之鉴,这会儿更不敢乱说话,只能斟酌着回,“我觉得都好看……但是你更喜欢留长头发的话,以后就留长头发……”
顾湘听到这话,也意识到他给不出什么可行的意见,鼓了鼓脸颊思索片刻后,下了决定:“你说得对,我想留长头发就留长头发,以后绝对不会再上我妈的当了,我非要把头发留到脚趾那儿才行!”
说到这儿,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那团塑料袋,里面装着她饱含血泪的头发,道:“那这些头发……我就埋到小区楼下的花坛里好了。”
“啊?”江澈眼皮轻跳,不知道她又想的哪出。
“啊什么啊?古有林黛玉葬花,今有顾湘悲痛埋发,我还想给它们立碑呢!”顾湘大概是最近古装剧看多了,火速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伸手拍着自己的胸口。
“……”江澈看她这副样子只觉得无语,正准备站起身逃离现场,谁知道下一秒就被她一把揪住做了壮丁,理所当然地问:“你家有铁锹什么的吗?”
“我……家没有,”江澈有些语塞,只能低头尝试推开她的手,一边急中生智道,“要不我留在这儿帮你写寒假作业吧,后天就要开学了,你再不写就写不完了。”
“?!”顾湘听到这话,没料到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好事,便再次振奋起来,噗通一声站起身,郑重地握了握他的手道,“好的小江同志,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我下去埋头发,天黑之前我们再在这里接头,再会!”
说罢对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脱帽礼,火速带着自己的头发出了门。
家里就只剩下一个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带进了坑的江澈,在原地思考了两秒人生后,认命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她早前丢了一地的作业本。
然后回到房间锁上门,开始模仿初一小屁孩的字迹帮她补数学作业。
第32章 尝了三十二口 樱桃红
二零一五年, 暑假
也不知道为什么,初一的下半个学期过得奇快无比,顾湘只觉得前一天自己才跟某人一块儿熬夜补完寒假作业, 还没过两天,就又开始准备起初一升初二的期末考来了。
除了这些繁杂又机械的作业啊、补习啊、考试啊,其他事物的变化也快得不可思议。她还记得自己刚脱下冬天的大袄子没多久, 在一节课上偶然往窗外一瞥,就发现白玉兰都开了。然后春雨过后, 玉兰花谢,就跟学校里的各种落叶乔木一块儿长出新绿的嫩叶, 把窗外都染成绿油油一片,上课的时候总引得人往窗外看。
很快, 树梢上的新绿成了陈绿,到了四月份, 天气转暖,教学楼两侧的柚子树开始冒出黄白的小花, 每天早上大课间排队的时候就能嗅到柚花影影绰绰浮动的香气。
随后就迎来最热烈的盛夏,得脱下制服外套单穿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的衬衫。学校里栽的栀子花香过一阵,就迎来了臭名昭著的石楠, 前往食堂的小路上长久地弥漫着那股刺鼻的味道,一直延续到期末周结束, 学生们放假回家。
顾湘这一整个学期都过得平平无奇,除了新番、小说这样微小的刺激,身上发生的最大的事也莫过于四月份她迎来了自己的十三岁生日, 她妈妈当天早上带她去商场买了新的内衣,因为衣服已经跟不上发育,然后中午跟家里人吃了蛋糕, 晚上又请班上的同学吃了蛋糕,忙忙碌碌了一整天。
在这之外,当然也收了很多礼物,漫画、毛绒玩具、零食大礼包,还有财大气粗的江澈送的头戴式耳机,跟他之前生日收到的是同一个牌子,很好看,带出门很拉风。
那头江澈的一整个学期也过得平平无奇,他在学习跟生活上都没什么困难,偶尔还能抽空打打游戏。加上顾湘这学期也老实得很,她那个前同桌转学之后,新同桌是个女生,两人关系搞得很不错,他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而迎来暑假后,蔡芬芬跟顾东胜两个人好几年没出去玩了,便盘算着想出去旅旅游,加上他们好友遍天下,有个长期在新疆工作的邀请他们去自驾游,他们俩就当机立断地成了行。
只不过顾湘那会儿才刚考完期末,在空调房里边吃西瓜边补番美滋滋得很,一听说要去那些寸草不生的戈壁暴晒就提不起兴趣,只想在家摊着舒服两个月,索性大手一挥,让二老把生活费留下过二人世界去。
蔡芬芬当时在饭桌上听到她这话,只恶狠狠地骂了她两句懒死你得了,转头便问江澈要不要跟他们一块儿去新疆玩。江澈当时正一边走神一边吃饭,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到了自己头上,只得惯例摆出一副应对家长的腼腆表情,微笑着摇摇头说不用麻烦了,他暑假还得去上竞赛冲刺班。
他这种发愤图强的话一说,顾湘免不了又收到两句“你看看你江澈哥哥,多自觉啊,你也给我抓紧点,趁这两天赶紧把你那暑假作业写了,别再跟之前那样半夜不睡觉还补作业”之类的训斥,然后乐乐呵呵地看她爸她妈当晚就收拾起行李,留下钱让她一个人在家里自生自灭。
自由的日子来到之后,顾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阮明昭来自己家里住,两人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在家里足不出户地宅了整整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