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递给韩月歌一朵花:“闻这个,解毒。”
韩月歌闻了一口,像是被人灌了一脑袋薄荷水,混沌的神志立即清醒过来。
李玄霜扶着额头,身形凝滞,便是这个机会,韩月歌提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抬手欲取李玄霜头上的桃花簪子,刺目的剑光从左边刺了过来,翩翩惊呼一声:“月歌,小心。”
韩月歌抬剑去挡,芳意剑与那剑光撞上的瞬间,手腕一阵发麻。
剑上的灵力将她震了出去,摔在雪地里,脖子微凉,一柄古朴的剑抵在她的颈侧,剑刃比雪粒还要冰寒。
韩月歌可太熟悉这把剑了。
她统共被这把剑捅了两回。
她抬目迎着剑光望去:“薄霆。”
薄霆挺直着背脊立在惨白的月色里,俊美的容颜显出些许薄凉,漠然将她盯着。
韩月歌便是石头心,被他这样盯着,也凉了半截。
这个人,向来都是冷心冷情,纵使他收起凉薄之色,以温柔相待,那温柔中也是藏着陷阱的。
薄霆道:“歌儿,只要你别乱动,我这回不会伤你。”
李玄霜摸着脸颊,确认面纱还在,舒了口气。
她很清楚,她所有偷来的好感,都来自于这张脸。要是那些男人见了面纱下恐怖的伤疤,所有的爱意都会荡然无存。
呵,男人就是这么肤浅,修再高的道法,也会为皮相所惑。
她走到薄霆的身侧,温声道:“多亏你及时出现,薄公子。想必我当初所食凤凰蛋,也是出自薄公子之手,玄霜在此先谢过薄公子了。”
薄霆回头望了她一眼,那一眼中,有着说不尽的缠绵和爱意。
他爱慕眼前这个女子,爱慕了许久,她就站在他面前,却不知道他有多么爱她。
薄霆收回目光,将眼中爱意敛藏,对韩月歌道:“歌儿,将彼岸花给我。”
李玄霜愕然看向韩月歌脖子上的彼岸花,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凭什么她想得到的东西,韩月歌都能轻而易举的拥有!就算她抢了韩月歌的命格,依旧无法将韩月歌抹杀!连彼岸花都落到了韩月歌手中!
韩月歌握住彼岸花,扯下扔给薄霆:“它已经认我为主,你若能拿走,便拿走。”
薄霆接住珠子,掌心合起,像是被烫了一下,又猛地松手,将珠子扔在了地上。
他张开五指,掌心赫然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伤口的边缘发黑,是彼岸花烫出来的。
“你受伤了,薄公子!”李玄霜抓住他的手。
韩月歌摊开掌心,跌进雪地里的珠子自动飞进她手里。她道:“我早说过了,你拿着也没有用。”
薄霆自知她不会真心给他,她要是真心给他,珠子不会烫他的。其实珠子已经认了她为主,杀了她就可重新认主。
他的剑抵着韩月歌的脖子,迟迟没有下手。
他的心底腾起怪异的感觉。他一生心狠手辣,不知杀了多少人,真要杀了这株小仙草时,每每又不自觉心软。
他的青冥剑捅她两回,每回都是下意识避开了心脏这个重要位置。
也正是如此,至今他都没有发现,韩月歌心口揣的根本是个顽石。
李玄霜倒出药粉,用帕子裹着薄霆掌中的伤口:“此地是席初的地盘,薄公子又受了伤,还是快些走吧,她们两个交给我,我自有法子处置。薄公子先回凌霄阁,待我了结这里的一切,就去凌霄阁寻薄公子,你我当日约定过,以后还要一同斩妖除魔,这些事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薄霆由她处理着伤口,听她提起年少的约定,没有任何反应。
李玄霜抬起眼睛,发现他一直盯着韩月歌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怔然地问她:“你如何处置她们两个?”
李玄霜心思通透,早就看出薄霆的犹豫,她在薄霆面前一直都是纯善无害的形象,当然不会当面对韩月歌露出杀意。
“韩月歌是席初的宠姬,有席初做她的靠山,我不会动她,我只是有些话,想与她说清楚。”
这句话既表明自己的立场,又将韩月歌与席初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道明,提醒薄霆,韩月歌心机媚宠,并非什么善类。
“我这次来本是打算带你走的。”薄霆果然将话题从韩月歌转移到她身上。
李玄霜苦笑了一声,面纱掩去她的半张脸,看不清她唇角勾起的弧度。
她轻声叹息:“薄公子的好意,玄霜心领了,只是玄霜与席初之间还有未了断的恩怨,是断断不能离开的。”
李玄霜与席初之间的仇怨,无非是两百多年前大周李氏的灭门之仇,薄霆比谁都清楚,这是长乐公主李玄霜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
薄霆将目光从韩月歌的脸上移开,突然想起那日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碎骨渊下,所见是满目的断肢残骸,唯独不见了韩月歌的踪影。
或许是宿命。
他与席初是命定的对手,与他有关系的两个女人,也与席初有着牵扯不断的联系。
第43章 石头心捂热,会滚烫炽烈……
薄霆走后, 李玄霜挥出一道灵力,将翩翩打晕,甩出手中的盘龙鞭, 缠住她的脖子,收紧力道。
翩翩面色隐约泛起青紫。
韩月歌身上被薄霆下了禁制, 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害翩翩, 不由怒道:“李玄霜, 你针对的人是我, 何必殃及无辜。”
李玄霜居高临下, 微微俯身,抬起她的下巴, 细细打量着她的脸,眼中露出痴迷:“你要是消失了,该有多好, 你千不该万不该回来, 同我争抢。”
韩月歌的目光凝于她的手背, 她以左手握鞭, 右手捏住她的下巴, 一粒浅色的痣映入韩月歌的眼底。
韩月歌瞳孔微缩:“当日是你将我困在妖镜里?”
李玄霜没有否认。
韩月歌盯着她手背上的痣,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汇聚成形。当日,她为挣脱妖镜的束缚, 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一具皮囊,满身的灵力,以及所有的记忆。
她丢失的那具皮囊,落在了李玄霜的手里。
但因她的皮囊是在镜子里丢的,所以原本应该在左手背上的那颗痣, 跑到了右手背上。
除非双生,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是双生,也会有细微的差别。
她和李玄霜,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莫说席初分不清,假如李玄霜的脸没有毁容,她站在韩月歌的面前,韩月歌也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你的这张脸我用得很是称手。”李玄霜涂着丹寇的指甲在韩月歌的脸上轻轻划着,眼底堆着讥诮之色,“我用了许多脸,唯独你的脸,我最是欢喜。”
原来竟连李玄霜本来的脸都不是她的真正面目!
韩月歌震惊不已,她所读的书中内容,并未提及此事,面前这个李玄霜,究竟是哪里来的妖物。
韩月歌忍着一身恶寒,嫌弃道:“有自己的皮囊不用,用别人的脸,你不嫌恶心,我嫌恶心。”
“皮囊?我乃天地间一缕无主孤魂,哪里有什么皮囊?”李玄霜似是想起很久远的事情,双目遥遥望着天上的明月,“时间久得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依稀记得,我用的第一张脸,是个凡人乞儿,后来又做了富贵人家的小姐,再后来,就成了大周的长乐公主。我一步步往上走,爬的越高越发现,纵使我在仙魔两域复辟大周王朝,做千古第一女帝,终究不过是他人笔下的玩物。”
韩月歌眸底掀起惊涛骇浪:“你……”
李玄霜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只是书中小乾坤里的一个角色。
李玄霜眼神蓦地狠厉,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变得狰狞起来:“我要你的脸,我还要你的命格!韩月歌,你既做了‘韩月歌’,何不顺应自己的命运去死呢!”
韩月歌的下巴被她的指甲捏得生疼,她皱着眉头,脑海转得飞快:“你既已知道我的命运,就该知道,我不该死在你的手里,你不能杀我,杀我的,只能是席初。”
李玄霜冷笑:“我当然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做‘韩月歌’,你的脸终究会是我的。”
薄霆临走前在韩月歌身上下的禁制,看似是压制韩月歌的灵力,其实是在保护韩月歌。
有薄霆的禁制在,李玄霜没法杀了韩月歌。
现在连薄霆都对她起疑了。
李玄霜心底恨得发苦:“韩月歌,我要你对着心魔起誓,永远不会对席初说出桃花簪子的秘密,否则我立刻杀了翩翩。”
韩月歌挣扎着去看翩翩,她的灵力都被薄霆封住,自顾无暇,更别说救翩翩了。
翩翩面上的青紫之色越来越明显。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你若肯送翩翩平安离开,我就对心魔起誓,永远不主动告诉席初,三百年前那人不是你李玄霜,而是我韩月歌。但你也要对心魔起誓,绝不伤害翩翩。”韩月歌答应得很快,皆因她想过,用这个秘密换翩翩的性命,其实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
李玄霜在乎的,恰是她最不在乎的。
一个身份罢了。
她是韩月歌,还是长乐公主,或许对席初和李玄霜来说很重要,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她来这个世界,是应书中“韩月歌”的情劫。既是情劫,横生波折是应当的,没有李玄霜,也会有别人多加阻挠。要是顺风顺水,她反而要自苦自恼。
再说,席初并非真的喜欢三百年前的长乐公主,即便欢喜过,在黑暗中相伴滋生出来的欢喜也是不纯粹的。这样有条件的欢喜,只有李玄霜这样的傻子才会紧紧抓着不放。
韩月歌一向清楚,自己是石头心,不是缺心眼。
席初生为凡人,甘心为信仰而死,的确很触动她。悲天悯人是至纯至善的七叶灵犀草的本性,凡人太子席初壮烈而死,是她悲悯的众生之一,换作是旁人,她也愿意捍卫他的信仰,去诛杀神殿里的恶蛟。
大概是这样的举动,给了席初错误的认知,误会了她的心意,以桃花簪子回应,许下来世的承诺。
石头心捂热,会滚烫炽烈,但终究是顽石,余温散尽,便只剩下冰冷坚硬。
韩月歌发誓的时候,心底没有一丝波动。
三百年前的凡人太子,就如同她在碎骨渊下做的一场梦,略带了点遗憾,但无关痛痒。就算她在梦里真情实感为他惋惜过,梦就是梦,梦醒过来,当如尘埃一般拂去。
她毫无压力地说着最可怕的誓言。
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心魔是重重劫难中最厉害的一劫,以心魔起誓,是修炼者常用来约束自己履行承诺的方式之一,若有违背,便会被自己的心魔反噬。
李玄霜终于松开翩翩,也发下了不伤害翩翩的心魔大誓。她自知大局已定,目中露出满意,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韩月歌“啧”了一声,喃喃叹道:“我不屑一顾的,恰是你拼命抓住的,用着偷来的身份,每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有意思吗?”
***
待平安送走翩翩,天色已经微微亮。
韩月歌回到销魂殿中。
白少渊正在翻着她新写的话本子,见她回来,他抱起一摞画道:“你回来得正好,这些都是我新画的,你瞧瞧哪一幅更好看?我觉得所有的都好看,今日也是一时兴起,多画了几幅,不如都安排上算了。”
他说着,发现韩月歌满脸无精打采的,丢下画,轻叩她的脑门:“怎么了?今日出门被人打劫了?”
韩月歌抬起双眸,目光呆滞,魂魄像是飞走了。
白少渊磨着牙齿,眼中隐隐翻着腥气:“当真是被人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揍他去。”
虽说韩月歌卑鄙无耻,诱他签下血契,到底是他看上的小仙草,他吃了一口,就是他的,容不得被他人欺负了去。况且小仙草心情不好,叶子生长得不好,连魂魄的香气都淡去了。
韩月歌回神,揪住他的袖摆:“小白,你从前在紫玉公主跟前谋生,定是见多识广,你教教我,怎么诱惑一个男人?”
空气陡然寂静了下来,寂静得连蜡烛燃烧到尽头,“噗”的熄灭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殿内幽暗了许多。
“……你先松手。”半晌,白少渊咬牙道。
身为一只横行霸道的恶蛟,他本领通天,什么都会,偏偏不会如何诱惑别人。
诱惑,他需要么?
他向来都是强抢。要不是这株小仙草偷奸耍滑,害他结下血契,他早将人劫到自己的老窝,用铁锅炖了她。
韩月歌可怜巴巴道:“我先前在市井里混过,市井多是无赖或泼妇,骂人的话学了不少,倒是听闻青楼里的女子以媚宠谋生,可惜我现在也没机会下山,只能临时抱抱佛脚了。”
“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我闯了一个大祸,原想着有所依仗,无所顾忌,谁料遭人算计了一道,现在这个依仗是用不上了。若是不快点想出法子,怕是死路一条。”
放走翩翩是大罪,要是将桃花簪子言明,席初或许会念在往日的交情上,宽恕她一回。但是现在她对着心魔起誓,绝不可告诉席初真相,只能用杀手锏了——挖了席初的眼睛,解追魂咒,跑为上策!
白少渊沉吟道:“我瞧着你话本子里的男欢女爱写的不错,怎么到了你自己头上,反而变成一个榆木疙瘩。”
韩月歌郁闷道:“这写和做能一样么?我要是写杀猪,难不成自己得变成猪被杀一回?”
白少渊:“……”
他沉吟片刻,道:“这有何难?你见了你想勾引之人,解了身上的衣裳就是。”
他是大妖怪,想讨好他的人自然不少,也有送来女色的,他回想起来,那些人见了他,无不是先解衣裳,妖娆婀娜地缠上来。
韩月歌心想,白少渊说的有理,解了衣裳,接下来自然都是水到渠成。她写那些翻云覆雨的戏份时,也是先写男子解女子的衣裳。
“只是这解衣裳,也有些门道,当解得风情万种,才最是勾魂摄魄。”
韩月歌点头表示同意。
白少渊见她似懂非懂,掀起衣摆,往榻上一坐:“这样,你先练习一遍,有错处我也能及时给你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