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韩月歌欲解释,浑身一紧,动弹不得。
席初锁了她的灵力。
韩月歌疾声道:“我并非有意骗你,席初,我……”
韩月歌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席初将神识探入了她的胸腔。
韩月歌的心口果然悬着一颗冷冰冰的石头心,上面添了两道裂缝,交错处,裂纹布满整颗石头,仿佛下一秒这颗石头心就会彻底碎裂。
席初心口一窒,似有刀子在他的心尖上凌迟,绵密的痛楚,一点点蔓延到心底的每个角落。
这两条裂缝都是他给她的吗?
每叫她伤情一次,便多添一道缝隙。她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离别中,终于悟出了凡人的爱恨情仇。
而这些,都是他带给她的。
他想起站在噬魂渊前,她决然跳下去的样子,亦不会忘记,忘川河畔,她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泪流满面的一幕。
他足足伤害了她两次。
席初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抚着韩月歌冰凉的面颊。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周遭的一切也都幻化成虚影,他深深地将她望着,眼眸幽深得如同黑夜,她的影子是点缀黑夜的唯一的光。
她从来不知,在那些幽冷漫长的百年光阴里,留在记忆里的她,是如何温暖着他的灵魂。
那丁点的温暖伴他渡过无尽的苦楚,在黑暗中重生,即便骷髅化魔,也要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他是那么的喜欢她,喜欢到即便双眼被蒙蔽,他的心依旧义无反顾地再次爱上她。
他曾将假玄霜不能吐露的秘密,反反复复地揣摩,始终猜不透她的秘密。
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
她回到沧溟山,从自己的胸膛里剜走的是颗石头心。
“是不是还差最后一劫?”席初眼中满是温柔爱怜,如同过去无数次纵容她那般,略带了点无奈,轻声笑了起来。
最后一劫会是什么?
死在他的手里,抑或,亲手杀了他?
所谓情劫,无非便是这般。
“我知道你不会再信我,但这次是真的。席初,我真的有点喜欢上了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不必了,歌儿不必这么辛苦。”席初以食指轻点她的唇瓣,示意她噤声,他张开双臂,像从前两人温存那般,动作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我总是在想,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真正将你的心交付于我。呵,原来我的歌儿根本没有心。没关系,歌儿,你没有的,我给你。将我的心,换你的心,就像当年站在神殿前的凡人太子,便赌这最后一次。”
韩月歌浑身僵硬,任由他抱着,陡然睁大双目:“席初,你要做什么?”
席初将手掌覆上韩月歌的心口。
韩月歌的心口处传来一阵凉意,那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像是一颗心活生生地被人摘走,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韩月歌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奈何浑身无法动弹,只徒劳地张着嘴巴,凄声道:“席初,求你,别这样……”
空荡荡的胸腔陡然一沉,又像是被什么给填满了,接着,那里传来心脏的跳动声。
炽烈的,滚烫的,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如惊雷一般,撞着她的胸膛。
韩月歌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竟一个字也发不出。
仿佛无时无刻不罩在她周身,封闭她五感的隐形玻璃罩子,砰的一下支离破碎,被隔绝在外的、那些她体会不到的感情,如同海水一般,疯狂地涌向她,包裹住她的心脏,冲击着她的灵魂。
那是席初给她的心。
柔软、炙烫,生机勃勃,是所有喜怒哀乐的来源。
韩月歌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这些情绪,那些她不曾理解过的感情,浓烈得覆盖了她整个胸腔。
她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每跳动一下,都在向她诉说着席初对她的爱慕。
韩月歌合上双目,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席初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将从韩月歌胸膛里取出的石头心,放入自己的胸膛。
他的眼中充满爱意,温柔地注视着韩月歌。
他有了这颗石头心,就算他有一天他的心也会如同石头般冷硬,忘记自己爱过韩月歌,但他赠予韩月歌的心会记得,自己有多么的喜欢她。
他的心会永生永生地追随着他爱慕的心上人。
她拥有了他的心。
从今往后,分隔两界,天涯亦是咫尺。
只要她活着,他的心就不会停止跳动,不会停止爱她。
这是他唯一能给韩月歌的。
纵有一天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化作了尘埃,他的心永远和他的心上人在一起。
席初换心的期间,薄霆和薄焰都没有动,他们只是呆呆望着席初的举动,或是震惊,或是同情,或是敬佩,却出奇一致的没有阻止他。
心乃本源,若失了心,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席初将自己的心给了韩月歌,兴许能换来韩月歌的情,但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兄弟二人的内心同时腾起这样的疑惑。
他们要的从来就不是韩月歌的情,他们要的,是与韩月歌的朝朝暮暮。假如要他们牺牲自己,去成全韩月歌与旁人的朝朝暮暮,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头顶响起轰轰的雷声,似乎是从地面上传来的,这样的雷声他们已经屡见不鲜。
是修仙之人必经的雷劫。
闪电划破天空,化作一道道银色的利剑,劈向大地,将天空和大地撕开一道口子。
裂开的缝隙中,涌出无数光芒。
所有光芒汇聚成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天空射向地缝,照亮整个幽暗的海底,薄霆与薄焰抬头朝上面望去,白光穿过流动的海水,罩住韩月歌的周身。
韩月歌睁开双目,眼睫犹垂着晶莹的泪珠,低声开口:“席初,我要走了。”
席初抓住她的双手:“歌儿。”
韩月歌满眼含泪道:“我都明白了,席初,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她的身形笼在白光中,越来越淡,淡得几乎只剩下一个轮廓。
她有千言万语想告诉席初,但来不及了,从上界下来的力量,将她拽回了属于她自己的时空。
彻底消失前,韩月歌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两件东西,塞进席初的手里。她的双唇一张一合,微微翕动着,什么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身体便完全消失在白光里,再杳无踪迹。
“趁现在,快走!”薄霆道。
降下的这道天雷,直接劈开了上古罅隙,这是他们离开的最好机会。
薄焰祭出赤凤剑,踩着仙剑飞出罅隙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伸出长臂,将神色已痴的席初一同拽了出去。
轰然一声,罅隙在他们身后合起。
席初望着韩月歌消失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
就如同他做了一场虚妄大梦。
唯独手心里残留着她的余温,提醒着他,他爱过一个人,爱到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心给了她。
他的心,终于永远地和她在一起了。
直到很久以后薄焰还是没能想明白,一向与席初势不两立的他,为何会在最后关头将席初拽了出来。
也许是席初做了他想做却没有勇气做的事情。
将自己的心赠予另一个人,这世上,只有席初能做到,怪不得他们都说,云上天宫的太子殿下是个痴人。
做凡人时,明知会万劫不复,依旧用自己的血肉饲了恶蛟,只落得一副枯骨,最后还被他以命相护的凡人践踏;
做魔头时,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依旧陷于“情”之一字,连心都给了别人,心没了,心上人亦没了。
任谁听了,都要叹息一声。
太子殿下,当真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