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下用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袖中的镜子里传来镜女的声音:“好香,月歌,什么这么香?”
韩月歌放下碗,取出镜子。镜女出现在镜子里,使劲吸着鼻子:“我的天,席初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镜女是上古就已经存在的堕神,早已经辟谷,万物不动于心,这些日子席初变着花样给韩月歌做好吃的,破天荒的将她一肚子馋虫都勾了出来。
“我给你盛一碗。”韩月歌建议。
“好啊好啊。”镜女立即从镜中飞了出来,坐在韩月歌的对面,双手捧着脸颊,满脸期待的表情,连右脸上韩月歌留下的那道伤疤都生动起来。
两人将一锅鱼汤分食。
镜女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感叹:“月歌,席初他这是在养猪。”
“那他以后得养两头猪了。”韩月歌托腮,若有所思。
镜女:“……”
吃饱喝足,容易倦怠,韩月歌锅碗也不收拾,回到屋中的榻上懒懒躺着,拨弄着手上的银环。
镜女回了镜中。
韩月歌拨了一会银环,打开床头的抽屉,抱出一个盒子。盒子里都是珍珠,是席初给她采来的,最大的有拳头那么大。
韩月歌将珍珠串套在腕间,合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隐约有人在轻啄她的面颊,她挥了挥手。
手腕被人抓住,那人抚着她腕间的珍珠,轻轻笑了一声。
韩月歌恼怒地睁开眼睛,撞进席初的眼中。席初笑吟吟地托着她的手:“歌儿很喜欢这些珍珠?”
韩月歌收回手,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尽管他换了衣裳,她还是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你又去战场了?”
席初不置可否:“你不喜欢打仗?”
“打仗会死人,我不喜欢死亡。”草木都是热爱和平的,它们只喜欢生机勃勃的春天。
“可有些战争是必须存在的。如果不打这场仗,就会有更多的人死亡,这场战争是在保护魔域的子民。”
韩月歌垂下眼睛,表示自己懂了。
席初没料到她的鼻子会这样灵,他来之前特意洗了澡换了衣裳,也没能掩住这满身的腥气。
“席初,战争结束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过了一会儿,韩月歌抬起眼睛,问。
“等战争结束了,我会陪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我们就守着这座岛,如果你寂寞了,我们多生几个孩子,每日听他们唤我们阿爹阿娘。”
韩月歌再次垂下眼睛。
席初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身边躺下:“我有些累,陪我睡会儿。”
他说的睡,是很单纯的睡觉。韩月歌钻进他怀中,趴在他胸前,合起眸子。她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这是席初的心。
不知不觉,她养成了听他心跳的习惯。
他有一颗温热跳动的心脏,这是她唯一羡慕席初的地方。
睡梦中,轰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一道惊雷,陡然在两人的头顶炸开。
席初睁开眼睛,眼底划过凌厉的光芒。
有人在攻击他的结界。
“留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走,更不许逃跑。”他的目光从她腕间的银环掠过,警告之意显而易见。
韩月歌很乖地点了下脑袋。
第91章 她会像一只鸟儿,回归属……
席初一走, 韩月歌立即坐了起来,转着腕间的银环,问:“琼玉, 刚才的声音听见了吗?”
镜女点头:“听到了,有大事要发生。月歌, 你就听席初的话,别乱跑。”
“我不乱跑, 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韩月歌起身, 悄悄踱出木屋。
岛不大, 木屋建在高处, 能将岛上的一切尽收眼底。刚才那轰然巨响,是席初的结界碎裂的声音。
罩在孤岛上的结界, 被人强行打开,碎成了光粒。
日光不知何时隐去踪影,浓厚的乌云覆满天空, 苍穹上, 仙盟的三百剑仙御剑而立, 广袖灌满了风, 高高鼓起, 颇为仙风道骨。
结界就是他们打开的。
薄霆和薄焰两兄弟各自乘一只仙鹤, 衣袂飘飘地立在最前头。
看清薄霆手里的剑,韩月歌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
诛魔剑。
此剑乃是长明派的镇派之宝, 据说天生克制妖魔,上回在黄泉大战中,席初就吃了这把剑的亏。再看席初,足下踩着岁华剑,凌空立在薄霆的对面。薄霆身后有三百剑仙, 他身后空无一人。
大战很快拉开了序幕。
名门正派平时大道理一条条,真正对付妖魔的时候,都是不讲道理的,能群殴就绝不单打独斗,因他们打心底里就看不上妖魔,不屑跟妖魔讲道理,打死就是了。
况且席初还是仙魔大战中的重要首脑,杀了他,等于切断魔君的一条臂膀。
仙域节节败退,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天幕上都是剑影,几百把剑绽出的光芒,交织成一张五颜六色的巨网,不知是谁的冰蓝色仙剑,在席初的肩头戳了一下,他的白衣霎时间开出鲜红的血花。
薄焰看见了韩月歌,高声喊道:“月歌,你别怕,我和大哥来救你了。”
听见韩月歌的名字,席初微微分神,往韩月歌的方向望来,身上又被一把紫色的剑戳了一道。
“谁让你出来的,回去!”席初冷着脸吼道。
这些仙剑对他造成的伤害不大,真正让他忌惮的是薄霆手中的诛魔剑。
他的神思被韩月歌牵动,失了先机,被诛魔剑的剑气从云端轰了下来。他握住岁华,以剑拄地,“哇”地吐出一口血。
“月歌,你觉得如何?”镜女突然问。
“什么如何?”
“看着席初腹背受敌,感觉如何?”
“我……”韩月歌张了张口,声音顿住,半晌回道,“说不上来的滋味,这里,好像有针在扎。”
她按住的是心口的地方。
“这就对了。”
韩月歌不解。
“月歌,你没发现么,你已经有心了。”镜女说道,“你先是有了喜怒哀乐,后来又明白了什么是恨,如今的你,有朋友,也有爱人。你已经爱上了席初。”
“我爱他?”
“你还记得忘川前你为什么会哭吗?”
“我以为他喜欢我,他却说我只是他的棋子,我好像很难过,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韩月歌回想着那日的情景,“我恨他。从那时起,我明白了恨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滋味。”
“你爱他,才会在他背叛你的时候去恨他。月歌,其实你很早就已经爱上他了。”
韩月歌震惊地望向立在剑光里的席初:“我既然有心了,为什么还在这里?”
镜女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明白。”
韩月歌茫然。
镜女道:“这一战,席初必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从现在起,顺从你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死在他的剑下,或者看着他死在你的面前,遵从你自己的直觉。相信我,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韩月歌按着自己的心口,回味着镜女说的那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死在席初的剑下,也许她就能渡过这场情劫,飞升上界;
又或者,眼睁睁看着席初死在自己的面前……
韩月歌的目光紧紧锁着席初孤立无援的背影,无数剑光吞噬着他的身体,他的白衣已经染成斑驳血色。灵力的流失,破开他的幻术,使得他满头青丝变回白发。
他摇摇欲坠地站在沙滩上,手中凭仗的,只有一把岁华剑。
他很快就要死了。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韩月歌,那一眼中,藏着深切的眷恋与不舍。唯独没有担忧,因为他知道,薄焰会保护韩月歌。
他死了,韩月歌就会彻彻底底地属于薄焰与薄霆两兄弟。她天生缺少情窍,不会给予任何人回应,她会毁在薄氏兄弟的手中。
这样一想,他的眼中又涌起浓烈的不甘,浑身骤然爆出一股强大的灵力。
这是近乎自毁的杀招。
毁了他自己,毁了所有人。他死前唯一能为韩月歌做的,就是为她劈开一条通往自由的大道。
谁也得不到她。
她会像一只鸟儿,回归属于她的广阔天空,所以觊觎她的,妄想她的,都会同他的痴念,一起埋葬在这片孤岛上。
席初垂下眸子,唇角勾起,脸上泛起古怪的笑容。
“琼玉,我明白了。”韩月歌思索着镜女的话,恍然大悟,“我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她召出芳意剑,冲进了剑光里。
“你怎么来了?”韩月歌的身影出现在席初面前的时候,席初的笑容僵在嘴角,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那阴森森的怒意中隐藏着一抹绝望,“连你也要来杀我?”
这种时候,她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加入了战局。
就真的这么恨他么?
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席初的整颗心像是坠进了无底深渊,一直往下沉,被寒意包裹、冰封。
韩月歌走到他身边,举起芳意剑,剑端指向薄霆和薄焰:“不,我是来帮你的。席初,以前我对你说了很多谎话,但这句是真的。”
镜女给她的两个选择,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清楚了,她不想死在席初的剑下,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席初死在自己的面前,这两种选择,无疑都会将席初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想救席初。
如同三百年前,站在神殿前阻止凡人太子席初血祭的自己,将席初从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拽回来。
薄霆与薄焰的表情俱是裂了一下。
席初满心的绝望,乍然都变成了欢喜,激动得险些没有站稳:“歌儿!”
薄焰怒道:“韩月歌,你想清楚,选择席初,你今天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
韩月歌摸着自己的心口,点头:“我想清楚了。”
薄霆道:“勿要再多废话,先杀了席初再说。”
席初长臂一伸,将韩月歌揽到身后:“你别乱动,藏好,相信我,我会保护你,就像三百年前你保护我那样,保护你。”
他收了那自毁的杀招。
那原是绝望之下做出的选择。他站在黑暗冰冷的深渊里,仰头望着深渊前的韩月歌,如今韩月歌终于朝他伸出了手。
他欣喜若狂,如何再舍得自毁自灭。
天色骤然黑沉下来,狂风掀起巨大的海浪,砸在礁石上。乌云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压得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韩月歌站在席初身后,握紧了芳意剑。
席初身上的血色越涌越多,他放弃骷髅,执意生出一身血肉,就代表放弃骷髅状态强大的战斗力。
他祭出了神器“凤皇”,箜篌浮在半空,他一手握剑,一手凌空挥出灵力,拨动琴弦。
剑光罩在他们头顶,凛冽的剑气逼近,叫韩月歌生出一种被凌迟的错觉。
薄焰的表情看起来狰狞至极,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溅在了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面目阴鸷。
“月歌,快看,那是什么?”镜女的声音突然响起。
韩月歌抬目望去,只见黑沉的天幕上涌出无数紫色的电光。
轰——
第一道雷降下来的时候,立在云端的剑仙们显然惊了一下。
修仙历劫,不知要遭多少雷劫,他们见惯天雷,依旧被这个不同寻常的雷声吓了一大跳。
轰轰轰——
又是数道惊雷落下,伴随着不详的紫色电光。
闪电多为白色,即便是雷劫,天雷也很少见到这样浓烈的紫。韩月歌上回见到这样的紫色雷劫,还是在碎骨渊下。
白少渊是熙华神尊的分.身,来到这个世界历的是死劫,降下的雷劫,必然是要将他置之死地的,威力可见不一般。
此时并无人渡劫,怎么会有这样的九天神雷?
雷声如同贴着众人的头顶滚过,直叫众人头皮发麻,有人祭出护身灵罩,有人撤了仙剑,飞身落回沙滩上。
他们俱朝着天际望去,黑云翻涌中,天空铺满了紫色的闪电,浓郁得像是会流动一般。
倏然,紫色电光逐渐凝成雷柱,恍若一柄巨大的紫色仙剑,从天而降,劈下的瞬间,脚下的整座孤岛裂成两半,地缝中涌出刺目的白光,逼得众人皆回过头去,躲开这光芒。
那道缝隙越裂越大,海水逐渐漫上岛屿。
有人喊道:“这岛要沉了,快走!”
那人说完率先祭出仙剑,打算踩着仙剑飞走,飞到半空中,裂开的缝隙中出现了漩涡,那人“啊啊”大叫着坠下,四肢奋力地挣动着,满身的灵力毫无用处,竟是被直接吸入了地缝里。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们往裂开的缝隙中吸去。
“歌儿。”席初收回箜篌,抓住韩月歌的手,将她抱入怀中。
他们足下的沙滩被海水吞没,岛屿沉没后,失重感拽着他们往下坠去。
若是此时从上空俯瞰,就会发现,他们脚底下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疯狂地吞噬着孤岛上的一切,沙滩,海水,水里的鱼,天上飞过的鸟儿……
无一幸免。
凡是出现在漩涡周围的,都会被吞噬。
“上古罅隙,是上古罅隙……”韩月歌袖中传来镜女沉重的声音,“上古罅隙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你知道怎么回事?”韩月歌疾声道。
“这处罅隙是上古时代留下的,据说是一位法力高深的前辈劈出来的,后来为了防止无辜之人掉进这处罅隙中,前辈将其封印起来。前辈仙逝后,封印上的仙力逐渐消失,罅隙生出灵智,到处乱跑,它所到之处,必有人遭殃,先前玄霜就着了它的道。”镜女不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