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咎伸手去触碰她的脸,他颤了一下。
刀魔的掌中刀同时刺穿了燕无咎的心脏,在他身后说:“杀了你,父亲会夸奖我。”
可笑。燕无咎想,太可笑了,叫那样的人父亲。可他和他又有什么差别,他也在魔尊面前垂首,叫楼阔父亲。
死了也好。力气与意识流失时,燕无咎抓紧了唐樱的手,想:死了也好,就是太疼了,心好疼啊。
……
唐樱发现周身的场景又开始变幻,但不再局限于魔渊坠星谷,而是有了更多的场景,应该都是燕无咎印象深刻的,天榕山、云山,更具体的是飞泉斋、南舍、游苑。
在这些场景中发生的事,只围绕着一点,就是唐樱花式死法,燕无咎花式崩溃。
一开始唐樱还心疼燕无咎,后来就觉得……燕无咎着实应该心疼心疼她。
为什么燕无咎的噩梦受罪的是她啊???
虽然死时的痛感并没有到真正致命的程度,在唐樱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这么来个十几二十遍,神仙也受不了吧。
当场景再一次定格在南舍时,唐樱忍不住了,想和燕无咎谈谈。
她之前试了几次,想与燕无咎对话,但始终没有办法分辨此时的燕无咎究竟是梦中幻象还是和她一样。
燕无咎就像NPC,被困在既定的程序内,按照既定的情节走。他疏忽大意,唐樱因此而死在天魔之子手下、死在魔尊手下、死在想要除魔的正道人士手下……然后燕无咎自责崩溃。这么一套流程。
唐樱一边回想一边打了个哆嗦,往辰院走,走着走着,发觉手腕上红绳一紧。
方向错了。
唐樱愣愣地转了个方向,发觉燕无咎这时应该在飞泉斋。
心中隐约有了预感。
唐樱怀着忐忑的心情,往飞泉斋的方向走去。
“……”一刻钟,唐樱佛了。
得嘞,这次她是死在魔化的燕无咎本人身上,完了燕无咎抱着她的尸体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场景再次跳跃重置时,是白天的飞泉斋,宫意欢在台上讲课,燕无咎趴着,像在睡觉。
唐樱决定主动出击。
她无视讲课听课的众人——是梦嘛,不用在意——一拳怼燕无咎肩上,语气很不好:“醒醒。”
燕无咎睡眼惺忪。
唐樱认真地说:“醒一醒燕无咎,这里是梦。”
燕无咎:“……”
他脸上是明明白白的疑惑,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唐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你现在能看见我吧?能听见我说话吧?我是唐樱。”
燕无咎点点头,低声说:“知道。”
唐樱说:“我们本来在东峰看学院大比乐曲比试,然后接到蛮霓上君的消息,在西峰发现了梦魔的踪迹,到西峰之后,我们被强制拽入梦中,这里就是梦境。这话我跟你说过最起码五遍了,燕无咎,你听懂没?”
燕无咎的眼神变了,是缓缓凝聚成的那种恐惧,望着她身后。
唐樱立刻知道又是要搞死她的什么来了。
她拍桌而起,没有回头,定着燕无咎,厉声道:“看着我燕无咎!看着我!”
燕无咎终于回过神,一把抓住她,撞过无数桌椅,想带她跑去后院,然而通往后院的门锁住了,斋室中弥漫雾气,宫意欢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今天主要教授的内容是幻阵,在迷阵的基础上做了叠加,在下课之前,请诸位务必走出……”
唐樱被椅子腿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燕无咎也趔趄地摔倒,单膝砸在地上,喘息沉重。
唐樱抬手按住燕无咎的肩膀,犹豫两秒,手往上,捧住燕无咎的脸,一字一句清晰道:“冷静,燕无咎,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这是梦,都是假的,我不会死,真的不会,别怕。”
燕无咎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他额头都是汗,哑声说:“我分不清,肯定不了,不敢赌。”
唐樱:“……”
突然,她背后一凉,寒毛直竖。要杀她的东西近了。
唐樱病急乱投医,有些生气了,扔开手,推开燕无咎,恶狠狠道:“你到底怎样才会相信是在做梦啊!”
燕无咎静止了少许。
唐樱:“……你还好吗?”
燕无咎小声说:“你亲我一下?”
第67章 解释不清 从今天起,除魔五上君都是唐……
唐樱石化了。
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开始冒热气。
燕无咎在说什么?!
极大的震撼过后就是极度的羞耻。一瞬间, 唐樱都怀疑,也许这不是燕无咎的梦境而是她的梦境,不然燕无咎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仿佛洞见她的心理, 引诱她吻他。
就在呆滞犹豫间,身后的东西贴了上来。
剧痛过后,一切从头再来。
唐樱:“……”
这次又回到夜里的飞泉斋了。
唐樱赶到后院小树林, 燕无咎垂头站在池塘边,黑色魔气在周身缭绕, 抬头看她时,金色的瞳孔流露出杀意, 他往前走了一步,很快又顿住。
瞳孔的灿金色暗了暗, 燕无咎似是看清了她,低声说:“走开。”
唐樱没有说话。
说再多都是徒劳, 之前已经证实过了。既然如此,那就直接行动吧。
唐樱深呼吸一口, 朝燕无咎走过去。
燕无咎爆喝一声:“滚开!”
唐樱就不滚。
她憋着股劲走近燕无咎,还没靠得太近,燕无咎就先动了。
和现实中那天晚上的情况相差无几, 燕无咎低头在她颈侧嗅了嗅,在渴望血液。
小树林的草地柔软, 唐樱伸手落在燕无咎的背上,徐徐向上,落在他后脑勺, 手指抚过他散落的黑色长发。唐樱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呼吸几乎感到困难,燕无咎的利齿已经伸出, 刺痛她的皮肤和跳动的脉搏,唐樱咽了口口水,微微抬起下巴,偏过头,唇轻轻在燕无咎的脸颊蹭了一下。
“燕无咎,”唐樱嗓子紧涩,低而哑,“醒醒。”
风停了,虫鸣停了。
只剩下呼吸。
燕无咎缓缓抬起头,看着唐樱。
梦境寸寸崩裂。
燕无咎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唐樱随着梦境的崩裂而消失,他从地上爬起来,仰头看着天空中支离破碎的月亮。
是梦啊。
他抬起手,指节碰了碰刚才唐樱亲过的地方,她身上是香的,她的唇是软的,她的呼吸轻轻的,像蝴蝶。
真的是梦。
燕无咎醒了。
蛮霓正蹲在唐樱身边,扒着她的乾坤袋研究怎么把琉璃瓶弄出来。惠虚的乾坤袋她是弄不开了,唐樱的本应该可以,渡劫期破开筑基期的乾坤袋禁咒还不是小菜一碟?但唐樱的乾坤袋禁咒有些奇怪,她捣鼓半天就是弄不开。
“哟,醒了?”蛮霓看了眼燕无咎,又开始和唐樱的乾坤袋斗智斗勇。
燕无咎看着还在睡的唐樱,从地上起来,说:“这里应该不止梦魔。”
“哦?”
蛮霓的动作顿住了,听他说话。
燕无咎把目光从唐樱身上移开,对蛮霓说:“天魔并非全都是很强,他们有不同的能力,这些能力通常决定他们的强弱与攻击方向。梦魔是没有攻击性的,他只能进入别人的梦境,而不能操控。但有另外一位天魔,与梦魔常常一起行动,就像幻魔和蜘蛛魔一样,那就是妄魔。”
“妄魔?”
“除非得大道飞升,不然人心中不可能无妄念,有妄念便有缝隙,有缝隙便可被.操控。这就是妄魔。”
爱恨忧怖皆是妄念。
这样的弱点他至少就被逮到了两个。
燕无咎揉揉太阳穴,对蛮霓说:“把妄魔找出来,叫醒大家就容易多了。”
蛮霓利落道:“行。我来。”
她松了口气,放弃了唐樱的乾坤袋,直接神识铺开,搜寻整个西峰可疑的人。
西峰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宿舍,没有食堂。元婴期已经辟谷,若馋嘴,东峰白天食婆婆摆摊也够解个馋了。
宿舍是按照学院分建的,分了四十多个区域。他们现在所在的是长歌学院的宿舍,因为人多,所以分配的面积也大。
燕无咎走了一圈,数了数,不算惠虚他们,光学生和赶来帮忙的先生就倒了七八个。
正在检查这些人有没有受伤或什么别的异常,燕无咎脚步忽而一顿。
他脑中关于那么多次梦境的回忆倏然间模糊了许多。
这是正常的,每个人从梦中醒来,都很难全然记得梦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有时能记得印象最深刻的部分,有时却会流失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某种情绪。恐惧,悲伤,怦然心动。
好在,燕无咎还记得最重要的那一刻。
他呼出一口气。
确认此地的六名学生两名先生,以及唐樱、惠虚、乌恪都只是昏睡,燕无咎就将目光投向蛮霓,询问有没有发现异常。
蛮霓歪歪头,从背后抽出她的刀,说:“的确发现了一点不对。”
之前为了盯青雷的大先生,蛮霓在西峰这边混过许多时日,一草一木都还算熟悉。西峰有处不算高的断崖,底下植物生长茂盛,学生们偶尔会去摘些野果吃。
就在方才,蛮霓神识观察到断崖中间横生的粗壮树枝上,躺着个人,生面孔,不是云山学院的学生,也不是来参加学院大比的四十八所中任何一所的学生。
“我去看看。”蛮霓说。
燕无咎说:“小心。”
蛮霓露齿一笑:“放心,老娘杀不死他也能把他碎尸万段。”
燕无咎:“……”
她提刀离去。
差不多在蛮霓的同时,旁边寝舍的屋顶就有人落下,踩得瓦片咔嚓作响。
燕无咎骤然抬头望去,陈此夜蹲屋顶上朝燕无咎招了下手,扫了眼一地的人:“什么情况?”
“是天魔。”
“天魔?”陈此夜顿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个……”
他话没说完,眼皮沉重,身体失去力量,顷刻间就昏倒了,从屋顶骨碌碌滚了几圈,重重摔到地上。
“师兄?”燕无咎叫了一声。
陈此夜的指尖抽动了一下,但只一下。
燕无咎忽然心生恐慌,他回头,发现唐樱不见了。
*
唐樱本以为燕无咎醒了,梦境消失,她便也该醒了。
但她只是掉进了另一个梦里。
和在燕无咎的梦中一样,周围景象变换,唐樱耐心等待观察良久,才瞳孔地震地发现这是乌恪的梦境。
她……跟乌恪完全不熟啊,怎么会在他的梦里?
乌恪的梦境地点大多是在一片荒漠。
拓州辽里沙漠,是一片无垠大漠,占据拓州将近一半的土地,近两万年,在辽里沙漠发现了四个上古秘境。有人猜测这里曾是古代战场,有人认为这里在上古只是像云州启州一般的繁华富庶之地。
在梦境中的乌恪独自行走在荒漠,进行他的苦修。
负重前行,日夜不停;迎着烈日练剑,姿势、力度、频率稳定不变;也随身养着一盆仙人球,修炼的间隙给它浇点儿水。
除了沙漠以外,就是一场惨烈的灭门。
乌恪的师门。
曾经屹立在辽里大漠之上,却在某一天从上到下死得干干净净,除了乌恪。
他的师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门派,于乌恪而言,却如同家人。门派就是他的家。而这一切一夜间就倾覆了。彼时乌恪二十岁,金丹期。
他掩埋师门,为每个人立碑。
他没有流泪。
唐樱心里堵。
在珞城时,父母担忧她步入修行后的人身安全问题,讲过许多可怕的故事,唐樱当时虽也忐忑,但进入云山之后,生活一直顺风顺水,人血倒是见过几次,但没见过死人,对修真界的印象一派美好。
如今燕无咎和乌恪前后两个梦境——还有当时在幻阵中看到的惠虚义父的事,这些悲情悲惨,让唐樱意识到修真界的残酷不是只存在于言语中,而在每一个人真实的过去里,成为他们无法解开的心结、心魔。
而这些“精神攻击类”的天魔,为了对付他们,就会反复把这些伤痛翻出来。
唐樱恨恨地想,等她接收梦魔的能力,就给大家造美梦。
乌恪原本在对着墓碑沉默,忽然回头,像是看见了唐樱。
“上君?”唐樱叫了一声。
乌恪却绕过她,长剑出鞘,对准沙漠上突出的一处小坡:“出来。”
小坡动了动,沙子流开,冒出个人。
是个男子,嘴一咧就笑,想说什么,乌恪根本不耐烦听,剑一挥就把他脑袋削掉了。
唐樱:“……”
乌恪收剑,偏头问她:“你怎么在这?”
“我……不知道啊。”唐樱懵逼。
“哦。”乌恪最后看了眼墓碑,“我知道了。”
唐樱安静如鸡,大佬知道了什么,她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不过很快,梦境的碎裂告诉了唐樱答案。
唐樱进入第三个人的梦。
这次是惠虚的。
这次也跟之前两次不一样,惠虚是清醒的,他的梦境成了战场,被他攫住脖颈的那人长着张和被乌恪砍头的人一致的面孔。
惠虚瞥她一眼:“这是梦魔。”
他用力把他掼在地上,梦魔吃吃笑了两声,在地上爬动,被惠虚一脚踩住。
梦魔说:“你们死定啦。”
惠虚淡淡道:“是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