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不会吧……
  陆夫人有点心神不宁,书也有点看不起进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她没疼得太厉害吧?”
  乔妈妈举着水晶镜,道:“一直倒抽气呢,龇牙咧嘴的,倒没像你小时候那样哭。”
  陆夫人惊讶问:“你绑得很紧吗?”
  乔妈妈说:“跟你小时候刚开始绑差不多吧,也不算特别紧。”
  小时候小孩子家家的骨头是软的,温蕙这么大的,都初潮过了,骨头早长硬了啊。怎么受得了!
  陆夫人书都撂下了,恼道:“不是跟你说了绑松点吗?”
  “不绑紧点不全露馅了?小孩子都机灵着呢,大人是真罚是假罚,她们一试便知。不做得真点,怎么能吓得着她?”乔妈妈不紧不慢地说,“叫她瞧出来只是吓唬她,那就吓唬不住了。白用功。”
  陆夫人张张嘴,完全反驳不了。
  可若现在让温蕙去解了,就真的白用功了。且管教小孩子,若有一次这样的反复,她知道你心软,以后更难收服她了。
  陆夫人狠狠心,又拿起书来,只道:“你明天去看看她,若真太紧,可以给她松松,但不能拆。必得绑足三天,叫她真的晓得错了,晓得有多严重,再说饶过她,才好教她。”
  乔妈妈把书扔到桌上:“行,你是她婆婆,你说了算。”
  她撑着桌子要站起来,唤丫鬟。丫鬟赶紧从外面进来,上去扶。
  乔妈妈扶了丫鬟的手道:“都听你的。天晚了,我先歇了。”
  陆夫人道:“去吧,去吧。”
  丫鬟扶着乔妈妈走出上房,往东跨院走。
  乔妈妈住在东跨院里,她自己住一间北房,还有丫鬟伺候,乃是陆府仆妇里第一体面人。连掌实务的杨妈妈在她面前,都执晚辈礼。
  穿过月洞门,出了正院,丫鬟附耳过来悄悄跟乔妈妈说:“怎地我看着,夫人的书都拿倒了?”
  刚才进去瞟了一眼忽然发现的,只太诡异,夫人积威又重,便没敢吭声。
  乔妈妈“扑哧”一笑,道:“别管她,咱们都不告诉她。”叫她犯傻去。
  丫鬟莫名。
  第二日乔妈妈过来,陆夫人便催她:“去看看她可还好。”
  陆夫人精神看起来不太好,想来是昨晚睡得不踏实。
  偏乔妈妈扶着腰哼哼:“腰疼。”
  陆夫人:“……”
  全陆府上上下下,只有这么一个人敢这么跟她说话。陆夫人气得无语,唤丫头进来:“妈妈腰疼,快给她揉揉。”
  丫头当真了,过去揉了两下,乔妈妈就摆摆手:“行啦,行啦,不疼了,这就去。”
  丫头扶着站起来,稳稳当当地去看温蕙去了。
  陆睿今日特意早起,平日他都是用了早饭直接去书院,今日特意先去了温蕙那里一趟,又叫温蕙脱了袜子给他看了看。
  温蕙今天精神不太好,显然昨晚睡得不好,抱怨道:“难受死了,都没法睡觉。”
  陆睿昨日便看穿了,陆夫人十有八九只是吓唬吓唬温蕙,并不是真的要给她绑脚。
  陆夫人和乔妈妈都是有分寸的人,也不会真的磋磨虐待温蕙。
  温蕙虽然现在这模样可怜兮兮的,但陆睿十分地幸灾乐祸。因温蕙这个蹦蹦跳跳、不够沉稳的毛病,他也不知道说过她多少次了,她嘴上说着改,却总不见改。的确也该有个人好好地给她个教训了。
  他噙着笑拍了拍温蕙的脑袋,说:“那再坚持一下,别叫母亲看出来你不是真心认错,否则昨天一天白忍了。”
  他怎么笑得这么坏呢?温蕙纳闷。纠正他说:“可别胡说,认错当然是真心的。这次的确也是我错了,错了就错了,就该认错。我可没有不真心。”
  只不过是在想办法给自己减刑而已。
  “行行行。”陆睿说,“你说的都对。”
  他虽哄着她,可那眼里的坏意藏不住呢。温蕙疑神疑鬼:“你怎么这样高兴?”
  陆睿收敛神色,告诉她:“因今年的秋闱要停一场。”
  温蕙一愣。
  陆睿道:“我便可以多准备些时间再下场。”
  虽则科举的事温蕙不是太懂,可总觉得不是太对。因为秋闱暂停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可陆睿又说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这又是他的专攻领域,温蕙也不敢随便质疑,只好说:“哦,这样啊,那挺好的。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去书院吧。”
  陆睿见温蕙被自己的胡说八道骗到,更是好笑。
  那眼中笑意太明显,温蕙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又被陆嘉言耍了,只她没有证据,只好先憋着。
  陆睿临走前还是嘱咐她:“要实在难受就松一松。身体才最重要,其他都好说。”
  好吧,就算这个坏人又耍她,温蕙也决定原谅他了。她眉眼笑弯了,道:“我又不傻。乔妈妈昨就说了今天上午过来看我,等她看完我就拆了。”
  这个鬼机灵。
  陆睿这才放心地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乔妈妈就上门了。
  乔妈妈一看就愣了——温蕙那脚丫,一看就是真的一夜没拆。
  这傻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呀,怎么突然傻实在起来了!
  乔妈妈心疼起来,十分想给温蕙拆了。
  可又不能,因陆夫人说的实在是对的,温蕙的性子的确是得好好地磨一磨才行的。
  这孩子心性十分地好,只可惜娘家没什么规矩,没有好好教出样子来。她的年纪也太大了,马上就要及笄了,再来不及像养女儿那样慢慢教,得狠狠地杀一下她的性子才行。
  现在拆了,陆夫人就真的白作功了,还有损于她的威信。乔妈妈怎么样,也不能给陆夫人拆台的。
  她心疼地问:“还好吗?疼不疼?”
  温蕙道:“能忍。”
  这两个字……可比直接说疼更让人心疼啊。乔妈妈眉头拧住,说:“要不然重新绑一下,稍微松松,还是该循序渐进的。”
  然而温蕙要的就是这个卧薪尝胆负荆请罪的苦肉计效果!
  她一张小脸绷着,十分肃穆地说:“妈妈别心疼我。我实在好好反思过了。我这个毛病,其实夫君也说过好些回了,我总不当回事,才终叫人看了笑话,丢了体面。母亲叫我绑脚,也是为了我好。母亲的一片心,我都明白,纵疼些,也能忍。万不要惯着我,实该对我严厉些。”
  从前在家里,拿这种话去套路温夫人。温夫人纵然知道她的诡计,还是会软掉半颗心。嘴上骂着,手下就轻了。
  屡试不爽!从没失手过!
  乔妈妈听了,只一阵心疼!
  傻孩子啊!太实在了!
  真正的绑脚都是从女儿家五六岁开始的,哪有都要及笄了,骨头都长硬了还绑的!不过是吓唬你而已。
  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呢!
  只乔妈妈实在骑虎难下。
  没办法之下,只好先撑着,心道,等明天就来给她拆了。却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如果万一觉得特别难受了,就松开啊。”
  温蕙肚里暗笑:看吧,已经开始心软了。
  刚这么想,乔妈妈又道:“我下午再来看看。”
  温蕙:“……”
  啊不!
  别!
  您老别来!
  我打算拆呢!您下午还来,我怎么拆!
  温蕙眼睛里含着泪花:“您老这么大年纪,还是不要……”
  乔妈妈叹了口气。
  最早的最早,为姑娘操心。后来,为姑娘的姑娘操心。现在,还要为姑娘的姑娘的媳妇操心。她是注定了操劳一辈子的命,活到老,操心到老啊。
  看看这孩子,都要哭了,等回去,好好告诉姑娘,让她知道她媳妇是个多实心眼的傻孩子。
  叫人心疼!
  待丫鬟们送走了乔妈妈,温蕙从窗户里目送她出了院子,腾地便倒在榻上了!
  泪流满面!
  还要绑到下午啊!脚脚它真的很疼呢!
  银线砸吧砸吧嘴。
  瞧吧,演得太真,挖坑把自己埋了。
  俗称,阴沟里翻船。
 
 
第88章 
  这日里州府放出了告示,公告了八月秋闱暂停一届的消息。百姓们在布告栏前、酒楼茶肆里纷纷议论着这事。
  因学生们都心浮气躁,书院下午的课直接也停了,放假半日。
  陆睿和几个同窗回了城,先不回家,一起去了茶楼,讨论秋闱这事对他们的影响。
  待回到家的时候,日头还高,他心里惦记着,先就去了温蕙的院子。原以为这抖机灵的丫头上午就能拆了绑脚带呢,谁知道才走进院子就透过半透明的窗纱看到了乔妈妈在次间里。
  陆睿心里:哦豁!
  忍着笑进了房,乔妈妈诧异:“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陆睿道:“秋闱的事贴了告示了,大家今天都心思浮躁,先生们就放了半天假。”
  嘴上说着,眼睛往温蕙脸上看去,果然就看到一张愁眉苦脸。
  乔妈妈叹了口气,站起来说:“那我回去了。”又很不放心地看了温蕙一眼。
  温蕙假装坚强,硬撑着:“妈妈回去吧,跟母亲说,我没事,好好反省呢。”
  “……”陆睿把脸别了开去。
  乔妈妈又叹了口气,回去了。
  等透过窗纱看着乔妈妈离开了院子,温蕙立刻就撑不住了:“快,快给我解开!”
  陆睿忙坐过去,帮她解:“不是说上午就拆吗?怎么回事?”
  温蕙含泪:“谁知道乔妈妈不放心,非要下午还来看看我呢!”
  陆睿扑哧一笑,手底下一个不小心,打成死结了,干脆喊:“梅香,拿剪刀来!”
  梅香拿了剪刀,青杏端了水盆,银线拿了毛巾,刘富家的在后头凑不上前,干着急。
  布带一圈圈解开,雪白小脚丫露出来的一瞬,温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获新生。
  陆睿给她揉,肯定都麻了。
  温蕙缩脚:“先洗洗,绑了两天一夜了呢。”
  陆睿道:“是呢,有酸味了。”
  温蕙:“!!!”
  大家都使劲憋笑。
  陆睿道:“骗你的,香着呢。”
  温蕙瞪他:“是先洗过,又抹了香膏子,又扑了香粉,才绑起来的!”这个人坏死了。
  陆睿抿唇一笑。
  小夫妻虽还未圆房,但情意浓浓,刘富家的看着,暗暗点头。
  只揉了几下,温蕙便受不了。因肢体麻木状态下去揉捏,简直如一万只蚂蚁在噬咬似的难受。
  最后还是先用温水泡上。
  温蕙大恨:“什么人带起的这个绑脚的风气啊!太坏了!我们青州没见有人绑的!”
  陆睿道:“这风气是极糟的,本质还是为着一些男子的趣味,残害女子身体,实是前朝的一大糟粕。本来太祖皇帝早有谕令严禁缠足的。只大周承平太久,尤其南方富庶,又渐渐从我祖母那年代兴起来。到母亲那里时,女子们还只是将一双脚缠得细瘦些。到我这一代的姐妹们,已经将脚缠得弓起来了。前年我还在余杭读书的时候,听说有一家的小姐才十岁,缠出了三寸金莲。竟还有许多人追捧。只我一想,十岁女孩子的脚只有丁点大,正是活泼的年纪,却路都走不得,进出都要人抱,人称‘抱小姐’。若解开布带,不知道畸形成什么样,实在无法理解有什么好……”
  温蕙懵了。
  “等、等一下!”她忙打断陆睿,“不是绑脚吗?怎么成了缠足?”
  陆睿无语道:“绑脚,缠足,裹脚,有什么区别?不过叫法不同而已。只因有太祖当年的谕令中写的是‘缠足’,故江南虽盛起了缠足之风,却故意叫作‘绑脚’以避开。这等事,便是在太祖在位时,也是民不举官不究的。”
  温蕙懵了好半晌。
  她是头一回从陆夫人那里才听说“绑脚”这件事的。可缠足、裹脚她是早知道的!
  前朝十分盛行的,严重的时候,女子甚至将脚打折断,掰折起来再以布带紧紧缠绕定型,以缠出一双“三寸金莲”。这些话本子里都能看到的。
  只大周太祖皇帝十分痛恨此等风俗,建国之初的时候,便颁下一道谕令,严禁官家、民家女子裹脚。
  若被举报了,官家则罚俸,民家则罚银。因太祖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毁损。女子之足被缠畸形,亦是对父母的不孝。所以罚完之后,不仅给女子放脚,还要在这家门上贴上官府盖了章的“不孝之家”的纸样,贴足三个月。十分地丢人。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其时正是太祖皇帝龙威正重时,无人敢违逆。许多地方长官还组织坊间妇人成立了纠察队,专门纠察裹脚之事。渐渐地,女子缠足的现象从大周销声匿迹。
  当时来说,实在令中原大地风气一新。谁想着,二百来年过去,好日子过得太久,不肖子孙把这陋习又捡起来了。
  “你怎地不早说!”温蕙一拍榻几,“要早知道,我就压根不受这个罪了!”
  陆睿无语:“谁知道你竟没绕过来。再说了,谁说的母亲气头上要好好认罚?”
  温蕙讪讪道:“那不是一回事。我要早知道这个绑脚就是前朝那个缠足,我决不会让母亲给我绑的。大不了领别的罚,但这个可不行。这太摧残人了。”
  其实也是因为陆夫人和乔妈妈根本就是吓唬她,布条子简单缠上就当回事了,根本不像当下真正的绑脚缠足,要将脚缠得都弓起来,十分畸形。要是那样,温蕙早该明白过来了。
  反正现在温蕙明白过来了,便问陆睿:“你说的这个太祖谕令,哪里能看到不?或者你给我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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