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想过,怎可能不想。”霍决将他拥紧,捶他后肩,“只你,可能离得开京城?可能离得开陛下?”
  小安的刀尖垂到了地上:“我……”
  霍决放开他,看着他道:“你不能的。你和我,终究不一样。”
  小安泪如雨落。
  他六岁不到就净身进了襄王府,对自己的家人都没什么记忆和感情,襄王府才是他的家。
  十二三岁入书房承宠,十五六岁开始跟着霍决挣前程,一路走到京城,禁中,掌着赫赫权势。
  他是在这锦绣富贵中长大的,他是追逐着权力和财富生存的。他是一个被驯养得最最标准的阉人。他必须得活在这权力的中心。
  他是离不开主人的。
  “我走了,你坐稳这个位子。”霍决道,“你一直都想穿蟒袍,没有我,便能实现了。”
  小安落泪道:“你若一直在,我心甘情愿只穿飞鱼。”
  “那不行的。”霍决抬手,想摸小安的头。但小安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早不是当年追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的少年了。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你哥,不是你主人。”
  霍府的大门终究还是打开了,霍决走了出来。
  康顺原来就在府外。
  他脸一直是白的,等一个结果。看到霍决出来,变得更白:“小安他……”
  小安紧跟着出来了。
  康顺腿险些软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
  分别之时,小安恨声道:“哥哥如今有老婆有孩子,万事全了。也别太贪心了,分一杯羹给我吧。”
  霍决问:“你做了什么?”
  小安道:“你在明州雷家造的船,我截下了。”
  霍决挑眉,道:“行,你若是凭本事拿下,我没意见。”
  小安哼了一声。
  十来年兄弟,在此别过。
  半个多月后,小安收到明州的飞鸽传书。
  那批船到底是没截住,有人先一步,以霍决的令牌将船都提走了。
  小安自然知道那块令牌在谁身上,她如今被称作冷四娘,在东海很有名声,还领了琉球那块飞地,替朝廷在海外牧民,教化百姓。
  “可恶。”小安气得揉了那信,叉腰,“还是慢了一步。”
  生完气,又笑了。
  不愧是他念安的哥哥嫂嫂。
  霍决带着船队出海,穿破茫茫海雾,到了阳光普照的地方,海平线处有密密的船影。
  霍决的船队朝着那里驶去。
  一只巨型方艄船上,一个纤细挺拔的身影站在船头,对他微笑:“等你好久了。”
  两方的船队合拢,成为了更加庞大的船队。
  待见了温杉,温杉叉腰叹道:“行,一起做海盗吧。”
  霍决是真的觉得这舅哥脑子是不太聪明的。
  “那怎么行。”他叹道,“三哥啊,我在东海遍插龙旗,难道是为了做海盗?”
  淳宁十年秋,霍决船队返航,带回了暹罗、安南、占城、三佛齐、苏门答腊、彭亨、百花、古里、淡巴等十多国的使者。
  小安亲自去明州迎,见了霍决最后一面。
  霍决道:“给你个礼物。”
  那个礼物是个活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小安仔细看了他许久,确认就是那个人。他叹道:“果然就在你手上。”
  霍决道:“告诉陛下,这事从我起,由我终。”
  小安道:“好。”
  霍决问:“没有我,你可安稳?”
  小安啐道:“别小看我!”
  霍决笑了。
  十来国来朝,举朝震动。
  然而除了外国使者,和小安从霍决那里接过来的几船献给皇帝的财物,霍决本人和他的船队并没有回来。
  他带着他的船队又出海了,只给淳宁帝留下一份奏章。
  淳宁帝读完,沉默了许久,抬头问:“他是不回来了?”
  小安跪在皇帝面前,道:“红毛番进攻琼州,哥哥率兵相抗,保下了琼州,在海上为陛下尽忠。”
  淳宁帝忽然落泪。
  “我并没有……并没有疑他。”他道,“他为何……”
  小安沉默了许久,道:“哥哥与我不同,他大概……从未甘心于做奴仆。”
  纵权势再大,身份再贵,纵可以在皇帝面前自成一声“臣”,也改变不了阉人不是臣是皇帝奴仆的事实。
  淳宁帝沉默许久,点头:“是,连毅是这样。”
  皇帝的目光恍惚了起来。
  当年,明明只是个富贵闲人,王府庶子,尽日里,只想着扯扯嫡出哥哥的后腿,争争宠。
  后来怎地就走到了御座之上?
  ……
  是有一个人一直推着他,在关键的时刻,做关键的事。
  皇帝至今还记得,做的第一件关键事就是斩杀马迎春。
  那个人握着刀站在门口,谁也进不来。
  后来,他为他做了多少不能说的事。
  他怎地就弃他而去了?
  但想想,其实……也好。
  他们的相遇也算一场风云际会。相遇相知,互相成就。
  若能善终,总胜过稗史上许多血色故事,徒留遗恨。
  “陛下,我不会离开。”小安伏下身去,“我六岁进府,十二岁承宠,在陛下身边长大,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陛下。”
  他的额头触到地板,深深地弯下腰去。
  皇帝凝视了他片刻,道:“来人,宣旨。”
  “着,权代提督监察院事念安,提督监察院事。”
  “赐穿蟒袍。”
  前皇太孙被找了回来,贬为庶人,和其他旧皇族一起圈禁在西山。
  几个月后,在西山“病逝”。
  至此,淳宁帝的心病好了。
  霍决在海上,等来了皇帝的旨意。
  来宣旨的使者是熟人,陆嘉言。
  他带来了圣旨和皇帝的赏赐。
  霍决以其海上功勋,封靖海侯,受命皇帝,抗击外寇,靖平海事。
  宣完旨,陆嘉言道:“我想见见她。”
  “见不着。”霍决道,“她不在。查到了一处红毛番的据点,她杀红毛番去了。没几个月回不来。”
  陆嘉言无言良久。
  在东海听到了许多回她的名字。
  冷四娘悍勇,对红毛番从不手软,是个让红毛人听到就害怕的名字。
  始终没法相信是她。
  记忆中,她还是坐在房中榻上,看看家中账本,见他归来,微笑起迎。
  可海风中吹拂来她的名字,完全是不同的人。
  温蕙回来的时候,大陆的使者已经归去。
  “逃了几只船。玙儿去扫尾了。”她道,“他如今很能当事了。”
  霍决道:“那当然,我儿子。”
  温蕙笑了,与他牵手,走在海滩上。
  太阳渐渐西落,那个方向,是大陆的方向。
  温蕙望着夕阳,有无尽感慨。
  “陆嘉言很吃惊吗?”她问。
  霍决笑:“你没见到我还挺遗憾的。”
  温蕙道:“也不稀奇,大多男子都是这样的。”
  她道:“只有你不同。”
  霍决看着层层海浪,感叹:“可能因为我不是男人。”
  温蕙轻笑一声,抱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了他结实的背上。
  海浪声中,霍决听到她说:“你是我的男人啊。”
  霍决的手覆住了温蕙的手。
  妻子,孩子,都有了。一生所求的完整,都有了。
  他望着开阔海面,释然一笑。
  温蕙牵住丈夫的手,慢慢往家走。
  夕阳淡淡,海浪层层。
  风吹拂在脸上,带走了时光。
  我一生中有两位母亲。
  一位予我生命,教我武功。
  一位伴我成长,倾囊以授。
  我一生中有两个男人。
  一个是我最初最纯的爱恋。
  一个是我岁月长久的陪伴。
  当我回忆这一生,便是那些曾经的遗憾、难过、隐忍、委屈,都是雕琢我的刻刀画笔。
  我走过的每一步路,尝过的每一分甜和苦,最终……凝成了“岁月”两个字。
  【正文完】
  辛丑·暮春·袖侧
  感谢一路至此。稍歇几日,奉上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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