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
陶渺思索片刻,做了决定,“那就十个子吧。”
“好。”沈笺点头。
陶渺在棋盘上随意落了十个子,便抬手示意沈笺,沈笺不急不躁,含笑游刃有余地将棋子落下。
只下了十余手,陶渺便感受到了系统口中所说的差距。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人的棋艺,论厉害程度,根本无法与之前在覆水镇上跟她下过棋的两人相提并论,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是他又好像与韩奕言不相上下,可棋风却是截然不同。
沈笺的棋就像他的人一般,如溪间流水潺潺,又若春风拂面,温润平和,尽显其君子之风。可这都不过只是表面,平和之下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一步步带着你往他设定好的陷阱里走,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陷入绝境而挣扎不得。
若陶渺不曾与韩奕言下过棋,此时怕不已经是方寸大乱,可她到底是经历过韩奕言那可怕的棋艺训练的,再加上这一阵看了不少系统的棋谱,虽说下得有些勉强,可好歹没有当场崩溃。
围站着看棋的,都认为陶渺不出一炷香就得落败,却眼瞧着她熬过了二十手,三十手,竟快下到四十手去。
虽被帷帽遮面看不清脸,可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即便落于下风,和沈笺对弈的女子依旧气定神闲。
众人忙着观察陶渺之时,站在沈笺一侧的闻朗却惊奇地发现,二十五手过后,他的老师竟逐渐敛了笑意,认真了!
跟随沈笺学棋的两年间,闻朗从未见他认真过,连和他下棋沈笺都只是下指导棋。
闻朗定睛往棋盘上看去,而正是从二十五手开始,那女子的棋也蓦然发生了转变。
陶渺知道,自己赢过眼前这人的可能微乎其微,她在心内暗暗骂了系统一句,又冷静地思考起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她索性转守为攻,试图攻城掠地,殊死搏杀,以求争得一线生机。
在拼命挣扎了一阵后,陶渺指尖冰凉,捏着光滑的棋子,轻叹了口气,“小女子输了。”
她终究没能下过四十手。
【对弈任务三失败,扣除一点生命值,当前生命值18/20】
呵,惩罚提示倒是来得很快。
陶渺撇撇嘴,起身,冲沈笺施了一礼,“多谢公子肯陪小女子下棋,这场棋小女子受教了。”
她说罢,看向愣在一旁的青竹,在众人的视线中利落地折身而去。
直到陶渺走出一段距离,凝视着棋局的沈笺才倏然回过神来,追出亭外的身影带着些许狼狈,可待他跑出桃林,只看见一驾马车扬长而去。
“老师,您怎么了?”跟着跑出来的闻朗气喘吁吁地问。
沈笺看着逐渐消失不见的马车,语气中透着些许遗憾:“还不曾问过那位姑娘的姓名。”
“看她的衣着打扮,又出现在京郊,许是京城哪户人家的大家闺秀。”闻朗猜测道,“看那姑娘的棋艺,难不成是林大人家的四姑娘?”
“不是。”沈笺摇头,他是在宫宴上见过那林四姑娘几回的,同样也见过她的棋,两人棋风全然不同不说,那林四姑娘也没有跟他隐瞒身份的理由。
何况……
“那位姑娘的棋力远在林四姑娘之上。”沈笺定定道。
不过,若那姑娘真是京中女子,为何他从来不曾听说过。
沈笺想起那最后的十几手,微微颦眉,那杀伐果决的狠厉棋风总觉得似曾相识。
“闻朗。”他侧身道,“你是安国公世子,人脉也广,可否帮我查查,这姑娘究竟是谁。”
坐在回庄的马车上,陶渺半托腮,望向窗外,青竹见其一副郁郁难欢的模样,以为她是输了棋难过,不由得安慰道:“三姑娘,您也不必难过,那人可是沈笺,姑娘能与他下那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陶渺侧眸看来,“你也知道那人吗?他很有名?”
青竹点点头,“姑娘远在京城之外,不晓得也很正常,这沈笺可是当朝第一国手,纵然像奴婢这种不懂棋的也听过他的名声。”
“当朝第一国手?”陶渺并不熟悉这个称谓,“这是代表他是下棋最厉害的人吗?”
“对,至少到如今,几乎无人可出其右。”
陶渺心下一惊,怪不得那些人听到她要与沈笺下棋时,反应会如此之大。也对,若换了她,可能也会觉得对方不自量力吧。
幸好她不知道沈笺的身份,才能那么安然地下棋,可真是无知者无畏。
不过,能和那么厉害的人下上一局棋,就算任务失败了她好像也不亏,这么想着,没赢得8点美貌值的陶渺小小地得到了点安慰。
“青竹,今日我去桃林下棋之事,切记不要与任何人提起。”陶渺嘱咐道,“方嬷嬷最介意我在外头抛头露面,若她晓得了,免不了要责罚你的。”
青竹重重地点点头,“奴婢记住了,奴婢一定不会跟旁人说。”
陶渺欣慰地笑了笑,虽她现在还不确定青竹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条心,不过没关系,她会慢慢将两人绑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回到庄上时,已过了午时,林府来的婆子已在陶渺院外等候多时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奴婢,手上捧着几个锦盒,冲陶渺一福身,道:“奴婢姓曹,是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大夫人听闻三姑娘已到了庄上,特派奴婢为三姑娘送些物什来。”
曹姑姑双目一瞥,身后的两个奴婢便会意地上前,将东西呈上,“就是几件衣物和一些首饰,明日各房的夫人们都会来,大夫人希望三姑娘打扮得光鲜得体些,也是替她挣些面儿。”
大夫人,看来是她父亲的正妻戚氏了。
“多谢大夫人,大夫人有心了。”陶渺幽幽道。
又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曹姑姑才同陶渺告辞,离开时她低眸瞥见陶渺那双竹青绣花鞋面儿沾着的泥污,眉心一蹙。
她今日一早奉戚氏的命前来给陶渺送东西,没想到她没在府上,一打听竟是到外头踏青去了。
曹姑姑不由得从心底生出几分轻蔑,到底是自小长在那乡下地方,粗俗浅陋,不比在京中受过教养的世家贵女们。
她看向陶渺戴在头上的帷帽,嗤之以鼻,既生得入不了眼,看来明日也只能靠衣装打扮勉强撑撑了,希望不至于太见不得人。
院中,陶渺回身望向曹姑姑离去的背影,倏然沉默下来,总觉得曹姑姑方才的话有些蹊跷,她虽被放在了容姨娘的名下,但戚氏不可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她可是林尧在外头结识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戚氏当是不容她的才对,又怎会好心给她送衣物首饰呢。
陶渺透过帷帽上的白纱看向青竹手中的锦盒,思绪万千。
明日的林府之行,只怕不简单。
天未亮,陶渺就被青竹喊了起来,更衣梳妆,好一番折腾。
戌时前后,林府派来接人的车就到了庄子上。家仆们将行李搬上去后,青竹扶着戴好帷帽的陶渺上了马车。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远远便看到一座恢宏高大的城门出现在视线尽头。
“三姑娘,我们到京城了。”青竹激动道。
陶渺应了一声,却始终端坐着,表情淡淡,直到驶过那冗长的门道,听到外头的声响,她才掀开车帘一角往外探看。
路上来往行人如织,两旁还有连绵不绝的肆铺,叫卖声招揽声此起彼伏,喧嚣嘈杂。
只一眼,她便忍不住红了双目。
是了,她到了京城,孙玖娘对她描述过的那个繁华京城。
相比于高兴,她心中更多的是感慨,她曾向往过这里,可如今真的置身其中,反而没那么激动了。
马车在城门底下停了下来,一顶软轿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家仆扶陶渺下车,改乘了软轿。
四个人高马大的车夫,将轿子抬得稳稳的,一路往皇城的东面去了。
此时,林府西院的花厅内坐满了人儿。
二房三房同底下几个姑娘媳妇都来了,这等齐聚一堂的热闹场面,自林家分家以来,还是头一回。
林家在林尧金榜题名之前,便是有名的江南世家。林老爷子育有三子,长子便是林老夫人这个正妻生下的林尧,次子和三子则分别为府中两位姨娘所出。
可惜除了林尧,其余两人都不争气,二房的整日游手好闲,耽于玩乐,只靠着经营林尧分给他的一些铺产度日,三房虽是考了多年科举,可始终名落孙山,最后还是林尧想办法在朝中给他谋了个闲职。
林老夫人这厢,看人来得都差不多了,重重咳了一下,花厅中的喧嚣一瞬间烟消云散。
“今日,叫了你们来,也不为旁的,想必你们或多或少有所耳闻,三丫头在云州静养多年,如今身子好了,我便做主将她接回来了,待会儿便让她同你们见见。”
二房夫人搅着帕子,迟疑了半晌,问:“耳闻是有耳闻,可大伯家的三丫头不是两岁的时候便没了嘛……”
气氛诡异地沉静了一瞬,厅上人面面相觑,还是戚氏开口解释道:“这三姑娘两岁时是生了场重病,差点便没了,可多亏母亲去寺中求了高僧,那高僧说这是三姑娘命定的劫,若想度过此劫,需得让她假死,然后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去,养个十余年才能捡回一条命,故而府中这才谎称三姑娘病逝,实则是送到云州去了。”
戚氏说了这一连串,还不忘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容姨娘,“你说是不是?容姨娘。”
容姨娘眉目低垂,咬了咬唇,强笑着艰难地吐出一个“是”字。
一看就很勉强。
林老夫人和戚氏用心良苦地策划了这场戏,然其实厅中大部分人都多少摸着了其中真相。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打从突然冒出个三姑娘开始,密密麻麻的传闻便铺天盖地而来。
养病?假死?
这种鬼话他们可不信,哪个高门大宅里没点龌龊,听说这个三姑娘是林尧同养在外边的女人生的,还是老夫人特意派人自偏远贫瘠的小乡村里接回来的。
“原是如此。”三房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想我从前还抱过三姑娘呢,如今她能回来,我们自是欢喜的。”
林老夫人将他们聚在一处,演了这场戏,不就是暗示他们配合,那便配合呗,还能怎的。
听先头去庄上探过的人说,那位三姑娘整日呆在屋内,出门还戴着个帷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也对,毕竟是那乡野地方出来的,整日干着粗活,也没吃上几口好的,定是比不上林府娇养的姑娘们,容貌仪态自是极差,许是连府上的丫鬟都比不得。
厅上众人正思量间,便听门外有人禀:“三姑娘来了。”
原端坐在椅上的妇人们,顿时抬首,个个将脖颈伸得老长,只恨长不到屋外去。
对这位三姑娘,他们自是好奇的,可好奇之外,也存着几分看笑话的心。若进来一个长相磕碜,上不得台面的,那可着实能令长房好好丢一回脸。
少顷,只听一阵细碎轻缓的脚步声近,帘儿一掀,婢女们簇拥着一个纤弱的姑娘进来。
见她头戴帷帽,掩了面容,众人正在心中讥笑,却见她旋即垂首将帷帽取了下来,轻笑着低身行了个礼,声儿清脆婉转。
“见过祖母,母亲同各位姑姑婶婶们。”
厅中的气氛一凝,一时间鸦雀无声。
第34章 嘲讽 腹无诗书,就是绣花枕头烂稻草,……
来人一身天青色的杂宝暗纹对襟短衫, 底下配着一条霜白的湖石花鸟裙,青丝绾起,只一支简单的木簪斜插在上, 素雅干净。
行完礼,她微微抬眸,一双如丝媚眼含羞带怯将厅中众人都打量了个遍, 勾唇嫣然一笑。
饶是方嬷嬷也愣了一愣,许是今日略施粉黛, 不过两日未见,这三姑娘的姿容似乎又出众了几分, 着实令人移不开眼。
林老夫人最先回过神,道:“好孩子, 可算是回来了。”
陶渺见厅内上首坐着一个端庄贵气的老妇人,绀青色的万字纹立领长衫, 底下一条藤紫织金马面裙,还有方嬷嬷伺候在侧, 心想这便该是她的祖母,林尧的母亲,林老夫人了。
“祖母。”她轻柔地唤了一声。
“过来, 到祖母这儿来。”林老夫人冲她招了招手,陶渺迟疑地看了方嬷嬷一眼, 见方嬷嬷点头,这才幽着步子袅袅上前去,林老夫人将她半拥在怀里, 上下打量着,亲昵地在她背上轻拍道,“这几年你受苦了......”
花厅底下各房听见这话, 视线复又在陶渺身上逡巡了一圈,心绪复杂。
受苦?他们怎么瞧着除了瘦削些,这位三姑娘被养得滋润得嘞,可真是奇了怪了!
按理说,传言并不会错,这位假三姑娘当是从乡野之地被接回来的,然那种地方长大的,怎还能生成这般,虽说不上肤白胜雪,可也算是白皙细嫩,眼波流转间,娇美可人,竟也不输京中大部分贵女去。
将人从小山村接到京城的这一个多月里,老太太为了不教旁人瞧出端倪,这是在表面下了多少工夫。
林老夫人拉着陶渺的手殷殷地说着话,一时竟不肯休,还是戚氏在旁提醒道:“母亲虽是高兴,可今日不是要让三姑娘同大家见见的嘛。”
“你看我,见到你一时高兴,若不是你母亲提醒,我倒是将这事儿给忘了。”林老夫人拉了陶渺的手,走下厅去,“你离开京城时还那么小,想必家中亲人都不记得了,祖母领着你再好好认识认识。”
花厅底下坐着的见势也一一站起身来,“这是你母亲,这两位是你的二婶娘,三婶娘,这是你父亲的二妹妹,也就是你的二姑母,这是你二伯家的大姐姐......”
林老夫人领着她,在花厅中转了一圈,到底是大户人家,光是女眷就有三十余人,还未算上今日没到场的,见陶渺只是默默见礼,也不说旁的,戚氏道:“一时记不住也无妨,往后来往多了,自然就认识了。”
陶渺乖巧地点点头,虽是听得晕晕乎乎,但凭着她那背书的好记性,仅过了一遍也算勉强能将众人的脸和身份都记住了。
甫一在林老夫人身侧坐定,便听三房夫人笑道:“这十余年没见,三姑娘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竟全然瞧不出你小时候的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