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外面一众大人,其中最大的官是三品光禄大夫,最小的也有五品,一个个都善意地望着他们。
不是来寻仇的。
或许是大老爷得了什么机缘。
老太爷双膝一弯就要下跪,被官最大的周大夫扶起,还得到了诚挚的问候:“您就不要客气了,快快免礼。”
眼前的老人家是星姑娘的家人,他们有求于祝星,怎能再让她家人行礼。
老太爷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礼遇?
老天终于开眼,好运气也落到他们祝家头上来。
果然啊!这灾星一送走,祝家时来运转了!
祝家所有知道祝星断亲之人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都是一样的想法。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接祝星回来!
陈端也诧异,竟不知他这岳家还有如此强大的人脉,一时间心中泛起淡淡喜悦。他不屑于走后门,但有人撑腰,路走得总归更容易些。
将诸位大人迎入正堂,又奉上府中最名贵的茶点,祝老太爷才颤巍巍地问:“不知几位大人来所为何事?”
京官们这时候倒有些难以启齿,一群人上门来讨要一个小姑娘的字,是有些离谱。
还是周大夫爱字心切,放下身段主动开口:“是这样的,令府上可是有位星姑娘?我们都是来向她求字的。”
令府上可是有位星姑娘?我们都是来向她求字的。
所有祝家人再加上一个陈端都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大官们是来找祝星的,还求字?求什么字?
听祝清若说,祝星不是今日刚做了首打油诗丢人现眼么?怎会如此!
祝老太爷胸腔再度起伏,他强行控制自己问个清楚:“大人们来求什么字?”
周大夫一愣,只当老爷子常年卧床养病,并不知祝星才华,于是带着些吹捧道:“您有所不知,今日中书令姑娘生辰宴上,星姑娘作了首诗……不提这诗,但是她那一手字当真是精妙绝伦,让我等多年读书人都自惭形秽……”
祝清若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祝星明明作诗丢人现眼,怎会成了书法大家!若祝星有利用价值,而她又报了祝星使祝家丢人的消息从而让祝家人毫不犹豫地与祝星断绝关系……
“老太爷!”祝清若听见众人齐呼,抬头便见老太爷死死捂着胸口,翻着白眼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
太傅府上,一家三口齐坐一张方桌前其乐融融。
“湛儿,你尝尝这道碧螺虾仁,味道真是不错。”卫太傅对着唯一的儿子卫湛比面对百官还要温和百倍。
小厮便用公筷夹了几箸到卫湛碗中。
卫湛眼虽盲,用起饭来依旧彬彬有礼,不见狼狈。
他摸索着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目不聚焦地笑道:“素日常吃这道菜不见父亲夸奖,今日看来是父亲心情甚佳,才会觉得口中食物格外美味吧。”
卫太傅讪讪一笑,他平日不注重口腹之欲,因此并不在意每日吃了什么。
卫夫人横他一眼道:“你父亲他今日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张纸回来,自然开心无比。”
卫太傅纠正:“夫人此言差矣,那是诗稿,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一张纸。”
卫夫人突然笑开:“湛儿,你可知那诗稿上写的什么?”
卫湛吃得差不多饱,放下碗筷认真听父母说话,此时很配合地问:“写的什么?”
卫太傅想想祝星写的那首诗,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卫夫人清了清嗓,诵道:“无聊生辰宴,人人笑满面。寿星不过生,她想打我脸。”念罢自己先捧腹大笑。
卫湛唇角上扬,轻声笑起来。
“父亲花五千两买了这样一首诗?”他语带笑意好奇问道。
“正是。”卫夫人为了哄儿子开心,刻意表现得夸张。
“那这诗定有过人之处。”卫湛含笑沉吟,“儿子愚鲁,实在品不出其中过人之处。”
卫太傅一乐:“一开始我也没发现这诗的过人之处,后面还是那伶俐的小姑娘提醒,我才低头多看一眼。这一看可不了得,诗虽然其臭无比,但那字,便是我也自叹弗如,是从未出现过的一种字体。笔法精妙,潇洒飘逸!”
卫湛顿了下道:“能被父亲这般夸赞,想来一定是极佳的字。”
卫太傅和卫夫人同时意识到儿子眼盲,并不能如他们一般欣赏书画,顿时心酸。
卫湛感受到房内气氛一下变了,转移话题:“听父亲所言,写出这字的是个小姑娘?”
卫太傅急忙接话:“正是,不过我并未瞧见那姑娘模样,听她声音,比你年纪还要小。”
卫夫人好奇:“果真?那可真是太厉害了,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卫太傅刚要开口,门外的小厮便进来通传:“老爷,门房来话,说是霍小将军求见。”
卫太傅和卫湛同时怔住。
卫夫人最先反应过来,一拍桌子怒道:“他还敢来!”
……
马车停在大宅前,祝副管家、青椒以及一众护卫们齐刷刷地守在门前,待祝星自马车上下来,异口同声:“欢迎姑娘回家!”
祝星笑弯了眼:“我回来了。”
“姑娘请进!”大门大开,人人脸上挂着喜悦。
祝星颔首欲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清越男声:“祝姑娘,你住这里么?”
众人回头望去,就见宗豫罗衫玉带,苍白俊美,如雪堆出来一般。
祝星颔首:“正是。”
宗豫指了指相邻的大宅,乖巧地笑:“可巧,我就住在隔壁。”
祝星定定地望着他一笑:“确实很巧。”分明是刻意为之。
祝副管家眼珠一转,笑呵呵地发出邀请:“豫公子可要进来坐坐?”
宗豫看了眼渐渐西沉几乎落在地平线上的红日,忍痛拒绝:“多谢盛情,我府上突然有些急事,先回去了,改日定当登门拜访。”说罢逃也似的飞奔回府。
他刚进门,身体一阵阵地困顿,眼睛仿佛被胶黏上,勉力支撑着自己走到床前躺倒在落床上。
零一叹了口气,认命地扛起昏睡的主子,从宅中密道出去,往靖王府走。
与此同时,一直藏在祝星袖袋中的黑猫缓缓醒来,金瞳之中满是懊丧。
第145章 呵气如兰
“嘿, 这豫公子,每次都急匆匆的。”祝副管家感慨,“姑娘, 咱们回家吧。”
“嗯。”祝星笑笑,将袖袋中醒了的黑猫提出来抱在怀中,走在最前。
祝副管家望见黑猫, 与之寒暄:“小鱼,好久不见, 还认得我吗?”
宗豫恹恹地望他一眼,还沉浸在没能以人身登堂入室的失落之中, 心说刚刚才见了面。
祝星捏捏猫咪肉垫:“他认得的。”
祝副管家伴在一旁,调侃:“怎么不同我打个招呼?”
祝星像模像样地拿起猫爪摇摇, 刻意嗲声:“祝叔你好呀。”
宗豫呆住,祝副管家呆住, 青椒与花椒呆住,簇拥在她身后的一大堆护卫们也呆住。
太、太可爱了!
祝星行了几步路才发现众人没跟上来, 疑惑回头:“怎么不走了?”
众人结结巴巴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一个个面红耳赤,脸如煮熟的虾子。
姑娘向来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怎么还可以这么可爱!
宗豫的爪子被她轻轻放下,默默想着她今日心情不错, 从祝家那破地方出来确实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霞满空院,长虹摇曳。
祝副管家向祝星汇报着这些日子来的支出,汇报完毕, 也正好到了正堂。
护卫们将祝星护送到正堂便各自散去,走时依旧失魂落魄,仍然满脑子姑娘的可爱模样, 并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讨了老婆一定也要生个可爱闺女。
宅子坐落在官员街,住在附近的大多是三四品的朝廷大员。祝副管家这些时日将周围邻居身家背景摸了个遍,并备上足够贺礼与之交好,以主家是祝严钏侄女为名。
周遭大臣存着跟祝严钏交好的心思,加上祝副管家的满级话术,彼此之间已然打下了良好的关系基础。
“唯独隔壁的门是怎么也敲不开,我原以为是空房,想一道盘下,竟没想到住的是那位神秘的豫公子。这豫公子还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能在这街上买下宅子。”
宗豫感受着身上来自于祝星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听得心头一颤一颤。他生怕下一句她就淡然地道破他的身份,甚至脑补出了少女漫不经心的口吻。
哦,豫公子啊?他是靖王宗豫,这么厉害不足为奇。
然而祝星只是浅浅一笑:“是很厉害。”似乎对宗豫的身份并不感兴趣。
宗豫既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其妙的隐隐失落。
祝副管家做结语:“事情就是这些,不过还有件大事,与姑娘也有些关系。江凭江黄门要回来了。”
祝星慢条斯理地坐在主位,给予祝副管家一个肯定的笑容:“祝叔做得很好,辛苦了。”
祝副管家心中比吃了蜜还甜:“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他又问:“姑娘这次来打算住几日?”
青椒快乐地泡了茶给祝星,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鸟骄傲地站在祝星背后。在祝府时可把她憋屈坏了,还是自己家好。
祝星接过茶盏抿了口茶,是顾渚紫笋,茶中第一,口感鲜甜,隐有兰香。她细品回味,才缓缓开口,当真是呵气如兰。
猫鼻子尖,好奇地探头去闻香味儿。
祝星还以为他主动撒娇,于是将猫抱起,羽毛般轻飘飘一吻落在猫头顶,才继续道:“不回去了,我已和祝家人签了断亲文书。”
是兰花味儿的。
黑猫被祝星按回原位趴着,整只猫僵硬成了木棍。他脑海中反复放大刚才柔软的触感,整个猫都不好了。
“断亲文书?祝家人疯了?竟然愿意?”祝副管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但大为震撼。只觉得祝家人是瞎了眼才想着和姑娘断绝关系,旁人要与姑娘攀亲还来不及。
他倒不曾觉得祝星签这文书如刻板思维中那样离经叛道,反而觉得这实在是好极了。
京中祝家不配做姑娘的亲人。
祝星从袖中将文书掏出递给祝副管家:“是签了的,也将我从族谱上除名。”
祝副管家喜极而泣:“太好了,姑娘终于同那群蠢货划清界限。”他之前心中一直不平静,总怕姑娘和京中祝家的关系成为她的负累,没想到姑娘动作如此干脆利落,一回来直接掏出断亲文书。
日后祝家人后悔想抵赖都没地方去。文书是他们拟的,手印是他们按的,族谱是他们除的。
怪不得一回京中姑娘直接往祝府去,原来是快刀斩乱麻去了。
祝副管家痛快极了,几乎想痛饮好酒庆祝一番。他喜滋滋地道:“姑娘,晚饭可否给每人多添一碗水酒。这样大的好事,该阖府庆贺。”
祝星眼儿弯弯:“祝叔尽管安排,这样小事,不必问我。”
祝副管家称是,嘴角一直挂在耳朵根,下都下不去,足见其有多开心。他哼着戏下去吩咐厨房添酒,顺便为祝星传菜。
他坚信姑娘现在只是蛰伏不发,总有一日会大放异彩。到那时,祝家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有眼无珠而痛哭流涕。
尽管那一日还没到,但祝副管家想想就已经很爽了。
他们将姑娘扔在幽州不管,就活该在接下来人生中的每一日活在悔恨与痛苦之中。
祝星的注意力都到猫身上去,黑猫到现在还是被按下去时的动作一动未动,若不是还有呼吸起伏,她都要以为他出什么岔子了。
她掐着黑猫前腋下将只抱起,举至眼前正好平视,就见猫呆呆地看着她,一向人性化的金瞳中只有懵圈,难得傻乎乎的。
“你怎么了?”咫尺之间,又是兰花香。
宗豫反应过来,肢体更僵了些。
如今他只是一只猫,只有被祝星逗弄的能力。他有尖利的爪子,但是爪子永远不会对她竖起。他不舍得祝星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祝星似乎发现了什么,眼中的兴味之色越来越浓,强硬地一点点凑近惊慌猫猫头。
宗豫鼻端的兰花香越来越浓,猫也越发紧张。
他不清楚她要对一只猫做什么。事实上祝星所做的这些对于一只猫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偏偏宗豫他不是一只猫。
他是一名正常男人,所以他不能借着猫身肆意占她便宜。他无从反应过来时倒也罢了,能反应过来自然不能让她得逞。
祝星越靠越近,宗豫越试图向后躲闪。
奈何她双手把他钳制得太死,他退无可退。
于是黑猫急中生智,在他甚至能数清她有多少根睫毛时前腿平举,肉垫贴在她脸上,不让她再近前。
祝星将猫放下,黑猫立刻站在她腿上抖了抖毛来缓解尴尬。
宗豫这才有空反应她竟然是签了断亲文书。而他的想法与祝副管家差不多,京中祝家是怎样地瞎了眼才愿意和祝星断绝关系。
“小鱼像人一般,还知道男女大防。”祝星慢吞吞道。
青椒接话:“小鱼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宗豫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悬起来,若无其事地乖巧趴在她腿上,装听不懂,心却如擂鼓扑通跳着。
他生怕祝星下一句直接揭破他和人身之间的关系,甚至想得出少女说话时似笑非笑的模样。
豫公子也是这般,小鱼和他真是一模一样。
宗豫打了个激灵,察觉到祝星的手慢慢落下来,轻柔地抚摸过猫的后背,带来过电般的感受。
祝星笑笑:“猫小鬼大。”却没再多说什么,更没刨根问底小猫为何与别的猫不同。
祝副管家这时候带人过来上菜,打破室内奇怪的氛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