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姑娘好像是祝侍御史家的女儿?若不是还未递名帖,我实在想立刻登门拜访。”
“你若去了叫我一起,我也想向这位星姑娘求书。”
“开宗立派,星姑娘当得起头筹。”
……
纸笺在在场每位京官手中传了一遍,人人赞不绝口。便是李中书令,神色也复杂极了。尽管他恨那养女坏李家名声,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一手字真是绝妙。
卫太傅温声道:“既然书画会有言在先是叫价形式,价高者得,星姑娘这首诗便依循此规矩,现在竞价吧。”
京官们看看卫太傅,又看看卫太傅手上祝星的诗作,面上显出纠结之色。
很明显卫太傅对此作极感兴趣,若他们出售竞拍,那便是和卫太傅抢。
但这字独一份儿,他们也想要。
“卫大人,那我就不客气了?”三品光禄大夫周琪试探道。他也不欲得罪卫太傅,奈何这字他见了实在欣喜,便想争上一争。
“今日没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价高者得。”卫太傅随和极了。
京官们对视一眼,不再有顾忌,竟起价来。
“一百两!”
“二百两!”
“五百两!”
……
贵女们听着另一侧百官争得热火朝天,纷纷觉得这世界大概是疯了。还好她们不曾眼见那头的风光,不然定要将眼珠子都吓掉出来。
京官们争得面红耳赤,完全不见身为官员的威严,一个个撸起袖子叫价叫得双目赤红。
“三千两!”周大夫咬咬牙,肉痛极了喊出价来。
这可不是小数目,三千两够一个京中平民的三口之家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周大夫此价叫出,花厅中安静了一瞬。
不少官员对如此天价望而却步。
若不是周大夫有个商贾出身的发妻,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可见祝星的诗稿有多抢手。
卫太傅笑眯眯地问:“没人出价了?”
“哎,太高太高,出不起了。”官员们艳羡地望着周大夫。
周大夫面色苍白,却为即将到手的诗稿而感到高兴。
这样的字,他要找人拓印下来,日日临摹。
“五千两。”卫太傅笑容满面,“我出五千两。”
周大夫愣住,京官们也跟着愣住,而后众人无奈笑了。
“大人,你这!哎。”周大夫哭笑不得,尽管省三千两银子,却丝毫不开心。
相比于外物,他更稀罕那全新字体。
卫太傅扬扬诗稿:“君子不夺人所好,这诗稿我拓印完,大家可以随意借用。”
京官们眼睛便又亮了,发自内心地恭维起卫太傅大度。
屏风后的贵女们先是受了惊吓,又听卫太傅说不必再比,都如霜打的茄子,只觉一腔心血付诸东流,气得要哭出来。
而她们瞧不起的祝星一稿不仅卖出五千两的天价,还是被卫太傅所买,更是被在场所有京官们集体赞美。
她们想也不敢想的事,被祝星轻易得到。
可想而知不用明天,今日官员们出了李府各回各家,祝星的文名就要传扬开了!
不过是写几个字,能写得多好?
竟将她们扬名的机会都占了去!
贵女们一时气祝星,但又说不出气她什么,总不能气她写得一手好字。气撒不到祝星头上,那就是李令玉的错。
都是她要害人,非让祝星第一个出头!
李令玉垂首缄默地站着,没人能看得出她脸上什么神色,总不会是笑吟吟的。
而最气的要属冯妙妙,她费尽心思画了画,本已经胜券在握,现在连展示的机会都没有!都是祝星!
她再想想入府时祝星给她的气受,脑海中一阵翻涌,双手将画一展,狠狠将其从中央撕开。
一下、两下、三下……
锦绣瑰丽的画卷被冯妙妙撕了个稀碎,一片片地落在地上。
贵女们惊呼:“冯大姑娘!这是做什么!”
冯妙妙含泪冷笑:“都还没听见外面说?已经没机会了,留着它碍眼作甚!提醒自己被祝星比下去么?”
她撕了尚不解气,又用脚来回碾磨碎片才觉心中舒坦了些。
贵女们握着自己的作品,迟疑下来,不知道要不要学冯妙妙这样一道撕了解气。
另一端卫太傅谦和的声音传来:“星姑娘的作品已拍出,接下来是哪位姑娘?”
冯妙妙本快意地踩着脚下的画稿碎片,闻言抬起的腿怎么也放不下。她僵硬地抬起头,看到诸贵女们全都以同情的眼神望向她。
她急火攻心,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祝清若跌跌撞撞地跟着祝星走出李府,整个人已然不会思索,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大字,祝家完了。
她算计了这么久,做小伏低了这么久,全都泡汤了!
祝清若悲从中来,也不再顾得上装出平日里温柔体贴的模样,绝望地边走边对着祝星的背影喊道:“你知道么!你把祝家毁了!”
祝星脚步停都未停。
祝清若以为她没听见,发了狠跑上前去,欲拉住祝星说个分明。
花椒只回头平静瞥祝清若一眼,祝清若下意识将手收回,怯怯地咬住嘴唇。
“祝星,你把祝家毁了!”语气不如第一次那样激烈,仍然满含怨怼。
出了李府不远,路边便停着马车。
花椒看了眼身后喋喋不休的祝清若,望向祝星寻求意见。
祝星轻轻颔首:“无妨,去吧。”
花椒便去马车处,装着与人交涉的模样。
这是祝副管家早已安排好的马车,因着祝星提前吩咐她今日赴宴会早早出来。
有祝清若在,她们不好直接上马车,于是做出花椒雇马车的戏来糊弄祝清若。
见那野蛮丫鬟暂时离开,祝清若胆子大了些,继续道:“你将祝家毁了,让祝家成了整个京中的笑柄,老太爷不会饶了你的。”
祝星一动不动,隔着幂篱,祝清若也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但习惯了她这样爱答不理,所以接着道:“我不知你如今怎么想的,哥哥们的前途,姐妹们的婚嫁都要拜你所赐沦落到极糟糕的地步,你可有半分愧疚?”
祝清若字字泣血,指控祝星,似乎已经看到祝家垮塌的悲惨前路。
祝星终于偏过头来,淡淡问道:“你疯了?”
祝清若如鲠在喉,被疯子恶人先告状,默然无语。
“祝家现在倒了?”祝星又问。
祝清若立刻接话:“现在虽不曾倒,但你今日所作所为传开,祝家便倒了,不过是早晚之分。”
祝星问:“我今日做什么了?”
祝清若抿唇:“你作打油诗,还让李家没脸。李家人会报复我们祝家的。”
祝星淡然:“你同李令玉串通,逼我参加书画会。我已然先说过自己并不会作诗画画,你自找的。况且我只是将李令玉所作所为点出,怎么是我给她没脸?她若不做这些,我也无法给她没脸。我按着你们说的做,现在又怪我这么做,好奇怪。”
祝清若心知祝星所言没错,是她们先招惹的祝星,仍旧心有不甘:“李家家大业大,大伯父甚至可能因此丢了乌纱,届时祝家便完了。”
祝家都要完了,祝清若也不愿再与祝星虚与委蛇,没装出之前那副我见尤怜的模样,也没否认祝星说的那些,只想找祝星要个说法。
祝星不解:“与我何干?”
祝清若不可思议:“这可是你的母家!”
“我是养女。”祝星似笑非笑。
祝清若的脸色瞬间灰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在养女之事上祝家上下所有人都对不住祝星,也包括她祝清若在内。
马车过来,花椒和驾车的车夫一道坐在马车前室。车夫是护卫队中的一名护卫,划拳赢了所有人才赢来接姑娘的机会。
“你要回去么?”祝星不咸不淡地问。
祝清若想想李府到祝府长长一段路,还是忍气吞声,点了点头,同祝星一道上了马车。这样低廉普通的马车并不像李家的马车那样高大,不用马凳也上得来。
“老太爷还有父亲母亲,大伯父大伯母都不会轻饶你。”祝清若也不知道自己在发泄些什么,她想将祝星脸上无波无澜的面具撕下。
“你不说,他们就不知道。”祝星微笑,刻意提醒祝清若别忘了告状。
祝清若悄悄攥紧了膝上的裙子,默不作声,她到府上就去告诉老太爷今日发生之事,让祝星吃不了兜着走。
马车一路向西,在祝府门前停下。
祝星径直回了蘼芜院休息,顺便让花椒将剩下的东西整理好,给足祝清若告状的时间。
祝清若不负她所望,一入门直接奔着老太爷那里去。
平日里她为了讨好老太爷费尽心思,在老太爷面前尚算得上能说上一句话的。
今日她与祝星去为李令玉过生辰,老太爷同样是知道的。听闻祝清若急急忙忙回来求见他,他右眼直跳,总觉得大事不妙,让人进来。
祝清若一入房门便噙着泪,见了老太爷后做出一副罪该万死的可怜模样盈盈下拜:“老太爷,我没看好星姑娘,铸成大错,还请您罚我。”
老太爷心中不祥预感成真,只是不知道祝星究竟做了什么,强忍着心跳过速问:“她做什么了!”
祝清若看似为老太爷的身体着想,咬了咬唇不知道当不当说。
看出她犹豫,老太爷疾言厉色:“你快说,她做什么了!”
祝清若调动够了老太爷的情绪,才带着哭腔将祝星如何得罪李家之事以及在书画会上怎么丢人现眼并且养女身份暴露之事讲明,刻意省略是她们先刁难祝星。
祝老太爷听完呼吸一阵急促,胸口像破旧的风箱发出“嗬嗬”声。
伺候祝老太爷的小厮忙将人扶着平躺,又是抚胸顺气又是按压的,老太爷才缓过来气,只是一张脸灰扑扑的,骇人极了,也不知是身体不好还是被祝星气的。
祝清若凑到床头,关切问道:“您还好吗?”
老太爷话都说不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祝清若又有些怕了。万一她说的这些将老太爷直接气死,那是谁之过?
床上的祝老太爷缓了好一阵子,气息才渐渐平静下来。只听他能开口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将大老爷二老爷和大夫人二夫人都叫来,还有那个逆女,一同叫来!”
伺候的小厮称是,忙去叫人。好在今日祝大老爷休沐,正好在府上休息。
祝清若见老太爷没被气死才长出口气,胸腔里的报复之火熊熊燃起。
哪怕祝家完了,她也要祝星不得好过!
第143章 断亲文书
老太爷那传话的小厮过来时, 祝星正捧着碗小口喝酸梅汤。
新鲜的酸梅现做成饮子,只加了一小勺糖,碗底沉着两块碎冰, 清甜解暑。
“老太爷有命,叫您去他那一遭,您快些过去吧。”小厮看似和气, 对祝星尊重有加,实际上一张口就是催促。
祝星听而不闻, 不紧不慢地喝自己的。
小厮便着急了:“您快去吧,老太爷脸色不大好, 应当是生气了。”
祝星放下碗,耐心道:“谁让他生气的找谁去, 不要催我。”
小厮张张口,想说可就是您惹他生气的, 但又怕提前说明祝星吓得不过去了,于是纠结着要不要开这口。
他犹豫之际, 就见祝星又慢条斯理地端起碗来小口啜饮。
合着压根儿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儿。
候了一盏茶的功夫,祝星终于喝完饮子,不疾不徐地站起, 开了尊口:“过去吧。”
一会儿少不得要多说两句话,她事先润润嗓是应该的。
祝星到老太爷院中时所有人都到齐了, 甚至因为等她的时间久了些,所有人重新被祝清若告知一遍事情经过,利益攸关, 皆恨透了祝星。
都是她!她一回来,整个祝府都被扰得鸡犬不宁。如今竟要连累着祝家一起倒霉,真是个灾星!
当日就不该好心留下她。
莫说让她做个养女, 她如今就是想留在祝家做个丫鬟也是不成了。
送走,必须送走!
老太爷心口一阵阵地抽疼,今日说什么这个家也容不下祝星了,他一定要在李家兴师问罪之前将这个丧门星送走,好表示出祝家无意与之结仇的心思。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怒气也是一样的道理。
众人初初听完祝清若的话时最生气,祝星若是那时候过来,少不得要承受所有人的怒火。然而被晾了好一阵,人们也难一直保持精力充沛的愤怒状态,不少都泄了气,觉得心累。
目标也从一开始绝饶不了祝星,变成了能将她打发走就好。
人总是一寸寸变得卑微。
祝星进门时就见几个人满脸疲惫,皆是一脸被生活毒打后妥协的模样。
他们没被生活毒打,被祝星毒打。
祝星一脸平静地行到人前,行了个周全的礼,先发制人:“正好都在,我有一事要请教各位。”
祝老太爷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懵。
明明是他们叫她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反倒被她掌握先机。
“你有什么问题。”祝老太爷面色不善。
“今日在李府,听旁人说咱们府上对外声称我是养女,是怎么一回事?”祝星站得笔直,肩颈成了一道极好看的弧线。
被她这么一问,众人下意识心虚,此事本就是他们对不住祝星,陡然拿到台面上说,一时间真难给出个合理解释。
老太爷也就心虚片刻,很快便冷冷道:“说你是养女又如何?祝家传承三百载,无论儿郎女郎皆是人中龙凤,你这般痴傻简直辱我祝家门庭!将你放在旁系已是厚待,如今你自愿归京,对外声称你是养女便已是天大的恩情,你可千万不要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