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郎中是广阳的外科圣手,他都说了凶险万分,你在那里说的轻松。你行你上啊!”
……
祝星一愣,抿了抿唇,像是无法推辞般道:“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所有人皆是一愣。
就连一直垂泪的祝刘氏也止了哭泣,抬头看向祝星。
什么当仁不让?
祝星看向周郎中,樱唇微启:“借您金针一用。”
周郎中这才明白她说的当仁不让是什么意思,就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这小丫头只怕有疯病,竟然要亲手拔刀!
“你不要胡闹了!说你两句你掐尖要强就不把祝大人的命当回事了。你摸过针吗?你张口就要你……”
祝星一脸疑惑,单纯又无辜,俨然一副真不明白的模样:“诸位好奇怪。既然拔刀不拔刀都是死,还非要逼着我婶母做决定。这是为何?”
她语气淡然,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淡然,很是阴阳怪气:“一定不是怕担责呢。”
是啊。
他们大张旗鼓请祝刘氏来为的什么?不就是让她一个妇人做决定。如此祝县令死了,责任也不在众人身上。
毕竟是祝刘氏自己做的决定。
哪怕人死了,祝刘氏也只能恨行凶的余富商,再恨自己做决定让人拔的刀。
可不关大家的事。
“你……”
众人被她戳到痛处,有些惭愧。但她又没有明说,且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姑娘,还是个与祝家有关的小姑娘,谁也不能奈她何。
但终究是招了仇恨。
祝星感到手腕一紧,抬眸,只见祝刘氏拉着她摇了摇头。
“我侄女儿少不更事,诸位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祝刘氏的泪晕了脸上的妆,看上去很是狼狈。
祝星敏锐地捕捉到她称呼的转变,“我侄女”便是在整个广阳县广而告之祝星的身份,是极好的保护。
她为祝刘氏说话,祝刘氏投桃报李,很公平。
祝刘氏对着众人一礼:“既要我做个决断,那么事不宜迟,请周郎中拔刀吧。”
听到祝刘氏说“拔刀”二字,众人心中松快了些。但转念又想到祝星方才说的那番话,他们又松快不起来了。
对妇人施压,着实不怎么光明磊落。
周郎中叹了口气,心中百感交集。虽说得了祝刘氏的保证责任不在他这儿,但心中总是差一口气,觉得不对味儿了。
但也是要拔刀的。
医馆里的小童用铜盆盛了热水,又拿来麻布、小刀、香灰、烧酒等一应物件摆放好。
周郎中洗干净手,便是准备着拔刀了。
小童已经站在榻首按住祝县令双肩,一切蓄势待发。
周郎中咬牙,右手握上刀柄,屏息凝神。他还未拔刀,额头鼻尖却先沁出豆大的汗珠来,握着刀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虽然他已经得了祝刘氏的承诺,但手下的刀柄依然重如千斤。
因为在拔之前,他已经知道结果。
这刀离心脏太近,□□除了失血过多以外再无其它可能。他说的若不伤及心脉大出血都是假的。
不可能的。
为了几乎既定的惨痛结果而按部就班进行动作,周郎中自身心理压力实在太大。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闭上双眼,额角青筋凸起。
“周郎中。”
少女清越的嗓音再度打破寂静。
周郎中心中那根绷紧的弦因为她这句话彻底断裂开来。他手一抖,离开刀柄,长出一口气哆嗦着看向祝星,看样子是被气坏了。
众人也纷纷怒视祝星。
“周郎中马上要拔刀了,你却突然捣乱,究竟是何居心!”
“将她带走!”
“实在是……实在气人,这小姑娘!”
……
一众人怒视祝星。
祝星望着周郎中道:“老郎中,还是我来吧。”
周郎中以为祝星故意挑衅,抖得更加厉害,被气的了。他斥道:“你来?你如何来!人命关天,岂容你一个丫头片子儿戏!”
祝星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您拔刀让叔父无碍,有几成把握?”
周郎中:“刀近心脉……”
见他又要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祝星小声,很体贴的样子:“既然可能是一样的结果,祝星愿意做这个坏人。这刀,便让祝星来拔吧。”
“荒唐!拔刀岂是你说拔就拔的,你又不通医术,下手没个轻重!”
“我略通医术的。”祝星很乖巧地答。
“你能通什么医术,信口开河!一派胡言!”
祝刘氏也带了些怨气:“星姐儿,你别闹了!”她感激祝星方才帮她说话,但是不能忍受祝星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打扰周郎中拔刀。
虽然周郎中已经把话说的够明白,拔了刀前途渺茫。可她还是忍不住想万一呢。
祝星轻叹一声:“唐突了。”
她上前两步,直接到榻沿矮身半蹲,斗篷边儿沾了地。
“你做什么!”众人大惊,却没人反应过来去阻拦她。待众人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时,她却已经动手,谁也不敢打断她。
祝星速度很快。
她卷了袖子,露出小半截欺霜赛雪的小臂,纤细的十指在祝县令胸口各大穴重重点下。
原先昏迷不醒的祝县令痛苦地□□了一声,竟然醒了。
祝刘氏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下一刻只听祝星柔柔开嗓:“按住。”
众人但觉眼前一晃。
冷刃带着殷红的血被拔出。
祝县令痛苦地□□了声,几乎要从榻上弹起。
不过祝星方才已经开口提醒过,因而榻首的小童死死按着祝县令,并未叫他挣扎了去。
而祝县令胸口处并非人们想象中的血流如注,反而干干净净,一滴血珠都没往外冒。
乓——
祝星将刀丢入小童捧着的托盘之中。
在场所有人皆傻眼了。
说好的大量出血呢?
祝星回头看向嘴张得合不上的周郎中,放下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道:“祝星冒昧了。刀已经拔出,还请周郎中为我叔父继续治伤。”
周郎中如梦初醒,看看祝星,又看看在榻上不断呼痛的祝县令,神色复杂极了。
好在他是个知轻重缓急的,沉默着接手祝星接下来的工作。
周郎中有事要忙,可众人无事。
刀既然顺顺利利地拔了出来,祝县令人还能有什么事?
可眼前这瘦弱的少女,究竟是怎么做到连周郎中都做不到的事的?
他们方才的不屑与愤怒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回自己的脸上。
医馆内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只有周郎中处理伤口的声音。
祝刘氏又惊又喜,看着落落地站在一旁由丫鬟服侍着擦手的祝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星姐儿……”祝刘氏终于开口。
众人虽不敢看祝星,耳朵却竖了起来。
“婶母。”祝星应道。
“多谢你……”祝刘氏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婶母不知你本领,情急之下说话太重,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祝星抿唇一笑:“怎会?婶母不过是担心叔父。”
祝刘氏还要再说。
祝星却扶着头向后倒去。
青椒精准地接住祝星。
“这是怎么了!”祝刘氏忙问。
众人也不禁去看祝星,跟着一起担心。
她那一手止血术实在是出神入化,让人佩服。这样的人是该巴结的,而他们刚才唐突了这少女,现在该想办法拉回好感。
“怎么了?”
“快快,我这里有位置,小姐来这里休息休息吧。”
“来我这!”
……
祝星靠着青椒对众人虚弱一笑。
青椒哼了声道:“我家小姐自小体弱,方才救治祝大人太耗费心神,现在需要好生歇息。这里也用不上我家小姐了,请夫人着人送我家小姐先行回去休息吧。”
祝刘氏愣了愣,忙道:“是婶母疏忽,忘了顾及你的身体,婶母这就让人送你回去休息。”说完祝刘氏便叫身边的嬷嬷送祝星回去。
祝星也不拒绝,浅浅一笑:“有劳婶母了。再过半个时辰有大风,婶母注意保暖。”而后便随着嬷嬷离去。
众人看着祝星离去的身影怅然若失。
待她走后,围在祝县令身边的众人有意无意地往祝刘氏身边挪,开始问话。
“祝夫人,刚刚那位是?”
“祝小姐师从何人?可了不得!”
“是啊,我看比周郎中还要厉害。”
正在包扎的周郎中一下子憋屈:“我是不如她。祝夫人,您有如此神通广大的侄女儿,何必让老朽丢这个人?”
祝刘氏听着众人吹捧祝星,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我……我也不知道她这么厉害啊。”
第16章 一夜北风紧
马车中只有祝星和青椒二人。
祝星靠着靠枕,依旧是那股弱柳扶风的气质,只是脸色白皙却不惨白,完全不似在医馆中那般柔弱。
“小姐,你好厉害。方才那些人看你拔刀后眼都直了!”青椒赞道。
祝星笑笑。
“这样小姐你救了祝县令一命,他们一定会好生对待小姐,把小姐捧到天上去。”青椒喜气洋洋。
“我救叔父,是还他风雨夜上山的人情。”
“欸?”青椒诧异,“我以为小姐是为了赚钱……”
祝星点点头:“救叔父是还人情,赚钱也是要事。不过不用叔父付钱,自有人会将钱捧到我面前。”
青椒困惑了。
“今日之后,总会有人想学那止血的手法。”
青椒捂嘴:“小姐要传予旁人么?我看他们口中最厉害的郎中也做不到如小姐这般。这手法一定很是珍贵。”
祝星笑笑:“各取所需。这手法对我来说并不珍贵,现在我需要钱。”
青椒笑嘻嘻:“都听小姐的,小姐不会有错。”
车马去时匆匆,回的时候却很悠闲。
祝星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是一阵寒风吹来,身旁的青椒掩着脸打了个喷嚏。
“星妹妹。”门口赫然站着翘首期盼的祝大公子祝长弘。
祝星拢了拢斗篷,抱着手炉还礼:“大哥哥。”
见只有祝星一人下来,祝长弘也顾不上二人平日并不怎么说话,带着些青涩的尴尬问:“星妹妹,我父亲那里……”
祝星了然,轻声细语:“大哥哥放心,叔父他已无大碍。”
祝长弘长出口气:“祖宗保佑,父亲无事就好。多谢星妹妹告知此事!”他双手一前一后,长长一揖。
祝星欠身:“大哥哥太客气了。”
祝长弘欣喜之余看到垂首等他继续说话的祝星,一时间又不好意思起来。
“大公子,我家小姐体弱吹不得风,您若无事,便让她去歇着吧。”青椒适时化解尴尬。
“是我喜得一时之间忘记了。星妹妹快进去吧,我在这里等母亲回来。”祝长弘真诚道。
祝星掩唇咳嗽两声以示柔弱:“婶母还要在医馆待上一会儿。晚上有大风,大哥哥回房等也是一样的。不然大哥哥有什么三长两短,还要让婶母再操心了。”
祝长弘挠挠头:“星妹妹说的是,我这就回去。”
祝星微微一笑:“还请大哥哥着人告诉其余几个姐妹一声,让她们也不要担心了。”
祝长弘面色一肃:“自该如此。”
“如此祝星先告退了。”
“星妹妹慢走。”
刚回到房中,祝星就看到自己养的黑猫蹲在正厅的圆桌上,一双黄金瞳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似乎在质问她去哪了。
“叔父受了伤,我方才去探望了他。”祝星边解释边向他走去,趁猫不备一把将之抱起,“啊呀,是生我不告而别的气吗?”
一人一猫一直同吃同住,已然熟悉。
宗豫是有些生祝星不辞而别将他一人留在这里的气。
如果他现在是人形,自然是不会生气。身为靖王,端正谦恭温润如玉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但变成猫后,或许是猫的形态影响了他的脾气,又或者祝星宠他实在太过,他竟然也会闹脾气了。
被祝星强行抱住,宗豫试图挣脱和她划清界限,来表示自己还在生她气的态度和立场。
但祝星抱猫很有技巧,一对儿纤细的手臂却让他怎么挣扎都脱不开身。
宗豫又不能真的伸爪子抓她。
最终他败下阵来。
“下次出去一定带着你,好不好?”祝星单手除了斗篷,穿着浅绿色长袍哄猫,就这桌前的椅子坐下。
方才有斗篷遮掩还好,现在斗篷一脱下来,宗豫便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儿。
当下他也顾不上再生气,紧张地去嗅她身上血腥味的来源,终于找到了她袖口的血迹。顿时他便紧张起来。
她受伤了?
祝星看到黑猫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袖口的血迹,生出些逗弄的心思。
她一贯会装柔弱可怜,此时眼底薄薄蓄了一层水光,看起来很让人心疼。她装模作样地抬了抬染血那只胳膊道:“我没事的。”
她越这么说,宗豫越觉得她受了重伤,开始用爪子轻轻去碰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