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霍骁时,在面对她他总感到不自在。
“无妨。”祝星轻笑,“你与那家人说好什么时候上门么?”
霍骁愣住。
祝副管家无奈:“姑娘,您又不是郎中。”
祝星莞尔:“去看一眼,不妨事的。”
二人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将祝星衬托得愈发心善。
霍骁更加触动,以为祝星是为他才愿去这一遭,心乱乱的。他微微不知所措,只会直接地保证:“我不会让你白去一趟,不能治也会付你诊金。”
祝星闻言笑意更深:“我不能治你干嘛还要付我诊金,白给我钱么?”
霍骁望见她笑靥如花,脑海中一团乱麻,只想哄她一直这么笑,便开口说蠢话:“是。”
祝副管家看霍骁如此,叹息着摇头。他和姑娘一唱一和着实是太欺负霍骁,根本不需如此。就霍骁见了姑娘时的傻样,还不是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祝星笑眼弯弯,问他:“你还没回答我,你可与那家人说好什么时候上门么?”当朝太傅,首屈一指。算下来她与这位太傅也算有些缘分,当日生辰宴上太傅也在。
霍骁答:“随时都能过去。”
祝星点点头:“正好我今日无事。”未尽之意不必说明。
霍骁十分上道:“现在就过去。”他也想尽快让祝星为卫湛看一看眼,能不能治好有个准信。
他忽然想到什么,带着歉意看向祝星,“那家人与我关系不好,我带你去会连累你。”他一直不大在意卫家对他的态度,卫家人对他差些还能让他觉得心中更舒服。但要带着祝星过去,卫家人恨屋及乌连带着对祝星态度差劲,便不是他想看到的了。
他不想让祝星受一点委屈,尤其还是因为他受委屈。
“没关系。”祝星不大在意。
……
卫太傅上朝,府中只剩下卫夫人与卫湛二人。
卫夫人管家,查阅账本。
卫湛则在院子中例行走了几圈活动腿脚后在躺椅上躺着晒太阳,顺便听小厮读书。
他眼睛不方便,而当今周国并无盲文书,因而知识唯一的获取途径只有他人口述。值得庆幸的是他眼盲之时已然开蒙,还识得许多字。
每每听书时他总会将每个字都在脑海中重新过一遍,好保证自己能一直牢记在心。十年过去,卫湛有时候也会突然不确定一些字是如何写的,那时便会格外惶恐。
他远不如面上这样淡然,但从不想让朋友因他而感到愧疚,不想让父母为他担忧。
所以卫湛哪怕双目失明,依旧是光风霁月,温和良善的。
郁郁葱葱的树木间,霍骁面色涨红,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他身侧不到一肘的距离便是戴着面纱的祝星,鼻端是少女身上好闻却又叫不出名字的香味。
早知如此,他便不该因担心卫湛的眼睛无法治愈又让卫太傅与卫夫人失望而出这个馊主意,非要带她飞檐走壁,偷偷摸摸入卫府。
祝星倒是满面新奇,头一次上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全然没注意到霍骁整个人几乎熟透了。
两个人如今在高大的梧桐间,借着树木的遮挡,下方完全不会想到有人闯入府上,而在上面却能将院中风光尽收眼底。
霍骁看她小小的雀跃,神情一下子柔和下来,和平常要杀人的模样截然不同。杀神低眉,温柔几乎能将人溺毙。
“他就是你朋友?”祝星怕声音太大被人听到,刻意向霍骁那里凑近了些轻声问道。
“嗯。”霍骁紧张得不敢多说一字,生怕被祝星发现他声音变调。
她依旧磊落大方,是他心存妄念,失了自我。
“离得太远,看不出能不能治。”祝星若有所思。
实际上治是一定能治的,哪怕卫湛少两颗眼珠子,她也能以目换目将之治好。只是这样手段不为世人所接受,太过震撼。
“我带你下去。”霍骁伸出只胳膊递给她,“抓好。”
祝星轻轻攀上他手臂问:“不怕他发觉么?”
“不怕。”霍骁貌似高冷极了,实际上祝星拽住他那刻他的心就一直狂跳,如今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他怕多说一字心脏就蹦出来了。
小厮正诵书,霍骁就带着祝星从树上落了下来。
“霍霍霍霍公子。”小厮被吓得结结巴巴,直接叫出来人。
实际上他就算不说,卫湛也能猜出来的是谁。除了霍骁,这世上再没第二个胆子有这么大,敢闯太尉府。
“你自从正门来即可,何必如此。”卫湛失笑,语气温柔。
“不方便。”霍骁看了眼身侧的少女道,“随我入内。”这是对卫湛说的。
“成。”卫湛缓缓站起,神情忽然一动,“你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位娇客?”
若不是站起来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卫湛也不会发现还多了个人。他如今失去视力,便在其它方面更敏锐些,有得有失。
“少废话,进来。”霍骁没好气,谁同他提祝星,他都没有好脾气。
祝星只站在一旁微微笑着,并不言语。
第150章 看眼
霍骁带了个女人。
这个消息实在太让人震撼, 往日走过千万遍的路,卫湛今日走来竟觉得有些难以名状的陌生。只是再陌生也陌生不过霍骁带了个女人来。
他们年纪尚小共同在宫中给太子伴读时,皇上曾玩笑将三公主宗绣许给霍骁为妻。霍骁得知后不是推说有病, 便是直接翘课不上,说什么也不肯和宗绣再见面。
那时霍骁还未去过西北,身上也没有如今久经沙场的兵戈杀伐之气。由于出色的皮相, 他受到不少贵女的追捧。
卫湛却从未见他对哪家姑娘假以辞色。
如今霍骁竟然带了女孩儿来看他,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自家猪会去拱别人家白菜的微妙心思。
可惜他一双眼不能视物, 不然一定要瞧瞧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霍骁这颗臭石头开窍。
梧桐影斜,苔痕淡淡。
卫湛房中布置简约, 除必要物件,并无多余装饰。
“二位请坐, 我去斟茶。”卫湛对着二人方向温柔地笑,轻轻点头后步履沉稳地拿了茶壶来准确地为他们倒了茶。
杯中茶水不多不少刚好。
若不是亲眼目睹他双目失明, 谁都觉得他是个正常人。
“请用茶。”卫湛自己拉开竹编的长腿凳坐下,与二人同坐一桌。他深吸口气, 一时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
如果只有霍骁在,他自不会拘泥。现在多了个人,还是个姑娘, 霍骁也没说如何称呼,真让他不知所措。
“霍骁, 你说话啊。”卫湛无奈开口。在他看来二人这种关系,霍骁一直把姑娘干撂这儿也不像话。
霍骁诧异:“说什么?”
卫湛更为他的低情商而感到发指,同时对这姑娘产生了浓浓的敬佩之情。霍骁如此她还能这般追随, 想来一定是爱惨了他。
“你还没介绍这位姑娘该如何称呼。”卫湛提醒。
霍骁倒不是忘记介绍,只是看祝星神情自然地观察卫湛,一时间不想惊扰她。
她认真的模样格外好看。
“我姓祝。”祝星莞尔。
卫湛点点头, 含着笑意打招呼:“祝姑娘。”
“请伸出右臂放在桌上。”祝星吩咐。
卫湛不明所以,却相信霍骁不会害他,霍骁带来的人亦不会害他,坦然地伸出右臂放在桌上。
虽是夏季,祝星的手指却是冷的,陡然按在卫湛的脉搏上凉得他人一愣。
好在卫湛谦和温逊,并没有惊得失态直接将人甩开,但向来温润如玉的他脸上难得浮现出尴尬的神色:“祝姑娘这是……”
祝星垂眸切脉,百忙之中抽空抬眼望向霍骁:“你并不曾与他说过诊病之事么?”
霍骁受到质疑,立刻澄清:“昨日我刚同他说过!”
卫湛终于明白,是他误会了。他哭笑不得,急忙解释:“霍骁昨日确实同我说过,是我误会,唐突佳人,还请姑娘见谅。”
他完全没将祝星往医者方面想过。
祝星收回手指,抿嘴一笑:“无妨,我不在意。”
卫湛听她轻言细语,自动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想象中她的模样。失明多年,这已经成为他下意识让自己黑暗世界不那么无聊的习惯,即通过对方行动与言语来想象对方的形象。
而此时此刻祝星在他心中便是个温和柔婉的小姑娘。
纵然不该以偏概全,卫湛还是很难想象一个小姑娘要怎样治好他的眼睛。陈太医对他的眼都无计可施。
然而卫湛又是一个包容的人,不想辜负霍骁与祝星的一番好意,还是很配合。
只是他心中是不报期望的。
“我要看一看你的眼睛,你别害怕。”祝星柔声,缓缓卷起袖子,露出少部分白而纤细的小臂。
小厮和霍骁下意识将目光挪开,不敢再看。
卫湛一无所知,答应:“好。”
“我过来了。”祝星说着缓缓站起,带来细微的凳子与地面的摩擦声。
卫湛本来坦坦荡荡,在听到祝星如此郑重宣布的语气后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他自然垂下的双手不自觉搭在大腿上寻求重心,好缓解这突如其来的紧张。
接着他便耳尖地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然后嗅到一开始见面闻到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顿时更加忐忑。
“闭上眼睛。”
卫湛听到少女如是说道,眼睛比脑子更快一步,听话地自行闭上。
冰凉的触感自他眼皮上传来,他不自觉颤了一下,而后眼皮被一种轻柔的力道掀开。
这时候其余四感过于敏锐反而不好,卫湛虽不能视物,但祝星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感官上放大。
他不自觉攥紧衣摆,整个人连呼吸都屏住,晕晕乎乎。
直到少女的手离开他的眼睛,他才悄悄出了口长气,脸上不显,耳根却红了一片。
“不必紧张,不会疼的。”祝星云淡风轻,声音飘渺。
卫湛愈发羞赧。
回到座位上,祝星自然而然地对霍骁道:“纸笔。”在薛郡治瘟疫时霍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左右,打下手的事她都交给他做。
霍骁也很自然地起身寻找纸笔。
卫湛听见二人一人吩咐一人做事无比娴熟,心中暗暗纳罕,霍骁何时这样听话过?他连他爹的话都不听。
还是卫湛的贴身小厮寻来纸笔,霍骁主动接过,又交到将纸笔交到祝星手上,自己则卷起袖子大开大合地磨墨。
小厮挠了挠头,明明他可以将纸笔直接交给这位祝姑娘的。
祝星捻着笔迟迟未动,反而先问:“卫公子,你可是自失明以来时常头疼?”
这话一问,小厮和卫湛皆一顿,再面对祝星时多了些谨慎。
卫湛严肃答:“正是,自我失明后后脑整个头时常胀痛,但由太医看过,是休息不足气血不畅所致,便一直用药温养着。只是这头疼怎么也不曾好转,直到如今反而有愈发严重的趋势。”说到最后,卫湛不由得苦笑。
小厮大惊:“公子,那您怎么从来不说!”
卫湛和煦道:“太医已经瞧过,也开了药吃。即便再不痛快,说后也依旧是叫太医来看,同样是再吃些药,并无多大区别,还会叫父亲母亲以及家中诸人担心,太无必要。”
霍骁一言不发,面色煞白,难得看上去有些脆弱。
“你失明之前,头部受过重创。”祝星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霍骁脸愈发白。
卫湛嗓音微哑,答道:“是。”
祝星刚要开口,院子门便被打开,卫夫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湛儿,我让厨房给你炖了鱼汤,你尝尝再听书。”鱼能明目。
房内四人还坐在原位,桌子正对着大门。
霍骁下意识从桌上翻过来握紧祝星手腕,带着她欲躲起来,却发现卫湛的房间太过干净,连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而此时卫夫人已经进了院里,远远一望,尖叫一声:“霍骁!你还敢偷偷过来!”说着提裙快步入内,关切地走到卫湛身边嘘寒问暖,“湛儿,你没被他欺负吧?”
卫湛感动于母亲的关怀,但又对眼下尴尬的场景颇感棘手,尤其是当前在场的不止有霍骁,还有祝姑娘。
“母亲,我没事,霍骁他来是好心。”卫湛立刻解释。
“他能有什么好心!他若有好心,当日……”卫夫人说着就忍不住要哭出来。
卫湛厉声喝止:“母亲!”
卫夫人噤声,仍然泪水涟涟,心里憋屈得慌。
祝星感受到霍骁握着她手腕的力气明显重了些,抬眸望去,就见他下颌紧绷,面无表情。
霍骁感受到祝星的注视,才想起自己还握着她手腕,惊得立刻松开,小声道了句:“对不住。”他掌心一片灼热,仿佛被烧伤,炙热感让他甚至无暇顾及卫夫人方才说的话。
“霍骁带了郎中来给我看眼睛。”卫湛强调,希望母亲能因此对霍骁态度缓和一些。
“陈太医都医不好……”卫夫人反感霍骁,先这么开口,后又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是正说儿子的眼睛没希望了,于是改口,“他能找到什么神医?”
一进门卫夫人整颗心都扑在卫湛身上,怕他叫霍骁欺负了去,此时拨冗抬头,便看到霍骁身边俏生生站着的祝星,眼泪也不流了,眼睛一亮。
好漂亮的小姑娘!
纵然眼前的小姑娘戴着面纱只露出半张脸来,她也能瞧得出小姑娘模样生得一定顶顶好看。
“卫夫人。”祝星向着卫夫人一礼,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卫夫人朝祝星走来,直接忽视她身边高大的霍骁,笑说:“好,好,你是哪家的姑娘,长得这样好看,是湛儿的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