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越听,面色越是清冷,眼底神色虽未如何变,却收了脸上的笑。待宗豫说完片刻。她方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是什么方子了。”
宗豫毫不意外。
“取纸笔来。”祝星沉声。
宗豫再清楚房中陈设不过,立刻从榻上下去为她取了纸笔到跟前放好。
祝星就着纸笔伏案而作,索性换了左手顺手而写,一行行字跃然纸上。她书完放抬起手腕,将纸推了过去:“就是这道方子,你今夜若要见陈响可能用得上。”
宗豫不大通药理,闻言接过方子,细细瞧着,不得不承认她这一手字实在是叫人赏心悦目。
“好。”他将方子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入袖中。
“这方子从巫族流传出来,极为阴毒,中毒者便如你所说,死得突然,叫人看不出任何异样。实际上周身器官衰竭,如何也救不活了。”祝星淡淡同他介绍。
宗豫的拳头越捏越紧。
祝星自然察觉出他的异样,犹豫了一瞬,出言安慰:“这种死法很快,痛苦的时间很少。”
宗豫看着她纯稚的目光,不免一笑:“星星,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祝星立刻抱起冰碗吃:“心意到了就好,你知道我的心意便是。”
宗豫一笑:“多谢你。”
祝星优雅地往口中送着水果,很自然道:“好歹是我的猫,我平日里想捏圆搓扁是我的事,旁人欺负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宗豫听她此言,不免换了眼神看向她,突然有勇气问:“星星,在你心中我究竟是宗豫,还是小鱼?”
祝星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重要吗?”
宗豫点点头:“对我来说很重要。”
祝星便笑:“无论是宗豫还是小鱼不都是你?有什么分别?”
宗豫懵住,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去吧,一路顺风。”祝星直接下了逐客令,笑眼盈盈。
宗豫迷茫之际被送走。
第283章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月凉如水, 可惜只是看着冷,照在滚烫的地面上却解不了丝毫暑气。
大地如蒸笼,人踩在大地上便像是在笼屉中, 热从脚心儿涌上大脑。
冷宫里,头发草草扎着的狼狈妇人躬着身子双手提着硕大的木桶。木桶中不过呈了半桶水,却已经是她承受的极限。
她实在提不动这样大的木桶, 便将木桶拖在地上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破落的房中突然冲出来个黑影, 一把将妇人撞得坐在地上。
妇人重心不稳跌坐在地,手上拖着的水桶也倾倒下来, 溅了一地刚打上来的井水。
她被浇了个透心凉,刚刚撞倒她的男子却在院子里手舞足蹈起来, 唱着些跑调的歌,一看便是脑子坏掉了。
她坐在水坑中, 看着前方手舞足蹈的儿子,心中一阵一阵的悲痛涌来。她再忍不住, 坐在一滩发热的水中嚎啕大哭起来。
凭什么她狼狈至此,她的好儿子成了傻子,而五皇子和贵妃却能这样风光。
她不甘, 气得捶地大哭。
“大周国的先皇后,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带着淡淡困惑。
皇后听见这句话,打心底里生出一丝恐惧。她惊恐地抬起头来,只见院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影。
那人高挑清瘦, 穿着件墨色劲装,愈发衬得他身材好极了。
夜色笼罩,皇后并不能很看清其人模样, 色厉内荏道:“你是何人!”
“我?”宗豫笑笑,“我是您的故人。”
皇后狐疑:“故人?我不认识你!你速速离去,再不离开,我便叫人了。”她心中更多是忐忑,宫中突然多出个人,无论是敌是友,总叫人不安心。何况事已至此,她哪里还有什么友人?多得是想对她落井下石的呢。
宗豫微笑:“您且随意叫人,看看有没有人会来救娘娘。”
皇后何尝不知,她被关在冷宫之中,大门紧锁,根本无人再会理会他们孤儿寡母。
“你意欲何为?我如今落魄你也看到了,若要折辱,便折辱吧。只盼你能放过我这可怜的儿子一命。”皇后这时候反倒没了畏惧,成了捍卫儿子的强大母亲。
“不过是故人看望您,何必紧张?”宗豫笑笑,“是吧,皇婶。”
他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露出轮廓分明、惊艳绝伦的一张脸。
听到这声“皇婶”,皇后浑身一颤,彻彻底底惊恐地看向来人。竟然是宗豫!怎么会是靖王?
她彻底怕了,整个人恍惚起来。
宗豫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生了重病,被幽禁在靖王府中么?
第284章 人证
皇后一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 浑身颤抖,竟不敢看宗豫的眼睛,狼狈地垂下眼睛。
“皇婶怎么如此紧张, 许久不见,倒是没了之前的雍容气度。”宗豫心平气和,慢悠悠道。
皇后却被吓得越发厉害, 抖若筛糠:“靖王……”
太子这时候傻乎乎地跑来,见着宗豫就要往上扑:“大哥哥。”却被皇后一下子站在抱着拦下来。
太子被抱得不适, 挣扎不脱,嚎啕大哭起来。
皇后却一脸警惕地看着宗豫, 不顾太子的哭嚎:“靖王,我母子与你无冤无仇, 还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二人一马吧。”
宗豫语气温和:“我本就不是来寻仇的。”
他缓缓上前, 离皇后越近,皇后便抖得越厉害, 下意识向后退:“那你是来做什么的?靖王,冤有头债有主,你何苦为难我们母子。”
宗豫沉吟:“皇后且说说, 我该找谁。”
皇后抿唇,又缄默不语, 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显然不知自己当不当说。
宗豫便好整以暇地在院子中踱步,一面漫不经心点评:“娘娘昔日好生风光, 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皇叔当真是不怜香惜玉,不念与发妻之情, 这样狠心。皇叔宠妾灭妻,皇婶却还为他着想,当真是一片情深。”
皇后的面色在月色下顿时变得更白,仓皇地望向宗豫。
“宠妾灭妻”四字入耳,皇后一颗心千疮百孔。她不得不承认宗豫说的没错,多日来在冷宫被冷落践踏的悲愤交加,她终于舍下最后一点对皇上的情意。
“是皇上。”皇后再度抬起头,“先皇与先皇后,是皇上所害。”
宗豫抿唇:“如何害的?你有何证据?皇叔虽然对你们母子二人不薄,皇婶可不要趁机抹黑他啊。”
皇后听他不信,不觉受辱。她所言句句属实,如今想来她过去事事为皇上,现在想来却如笑话一般。
皇上倒树立了个为国为民宽厚仁德的好形象,她落得什么?
打入冷宫?还是儿子变傻?
皇后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忿,脱口而出:“我虽没有证据,却听见他和张太宰曾在王府中商议害人之事。”
宗豫笑:“空口无凭。”
皇后颤抖着唇:“你意欲如何?”
宗豫叹气:“我不会如何,毕竟您是长辈,何况我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之人。如您所说,您与太子殿下与我无冤无仇,我离去便是。”
皇后依旧死死盯着他,不肯相信他肯善罢甘休。
宗豫向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太子身上。
皇后害怕,用身子遮住太子,太子一无所知,哭闹不休。
宗豫轻轻一叹:“可惜太子未受刺激之前那样钟灵毓秀,如今在这冷宫之中吃不饱穿不暖,弄得如此狼狈。这样傻着也好,若是清醒,他如何能承受得了?”
皇后颤了一颤,面色苍白地看向宗豫。她如今只能勉强保住太子温饱,为此自己已经饿了多日。幽闭在冷宫之中,她完全看不到未来。
她垂眸看向怀抱中咿咿呀呀的太子,心中顿生绝望。眼下不过勉强活着,日后若断了吃食,她该如何养活太子?总不能日日喂他井水喝。
“靖王殿下,求你!”皇后忽然想到什么,抱着太子向宗豫跪下,“求你,救救我们!”
宗豫只望着他二人不语。
皇后很上道,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靖王,不,宗豫,你帮帮我们,我愿赴汤蹈火,为你当牛做马。”
宗豫单手将人扶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皇婶何必多礼?我可受不起。太子与我也是兄弟,我理应对他多加照顾。只是有一事还请皇婶帮我,自然,皇婶不帮我,我也会好好照顾太子的。”
皇后哪里敢不答应,立刻道:“但凭靖王吩咐。”
“不日之后,我要在朝堂上与皇叔对峙,为我那可怜的父皇母后讨个公道。还请皇婶帮忙出面作证。自然,皇婶不愿,我亦不会勉强。”宗豫微笑道。
皇后既觉得荒诞,又觉得一切尽在情理之中。她才不信宗豫说的好听,什么不帮他他也会全心全意为太子治病。
到了取舍之时。
是皇上还是太子?
这个选择对皇后来说其实很简单。她早被皇上伤透了心,而太子却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和太子沦落至此,也是皇上所致。她恨皇上还来不及!
宗豫既然要她作证,她作证便是。
皇后很快下定决心,对着宗豫点点头:“我愿意帮你作证。”
宗豫故作惊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在月色中抬手,数个黑衣人一同出现在院中。
皇后先是大惊失色,很快目光又变得复杂起来。
她竟然不知,这位羸弱无闻的靖王殿下竟然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成长到了如此可怕的程度。
很快她又觉得快意无比。
太好了!
皇上亦不知道此事!
她实在是期待再度出现在皇上面前的那一日,迫不及待地看他瞠目结舌的模样!
……
陈响在先前便被从牢中带出,看似是被幽禁在府中治疯病,实际如宗豫一样,被禁足府上,不得动弹。
而且他还没有宗豫这样好的待遇。
他叫皇上下不来台,皇上自然要让人在他府上暗中搓磨他的。且皇上也没有那样好的涵养,能一直养着他而不发。
眼下已经数月过去,皇上早没了耐心。
宗豫是皇上不得不留。皇上畏惧人言,又想从他那里得到暗卫,且要用他来立自己宽宏大度的人设,因而迟迟没有动手。
但一个陈响,皇上还能容他到几时?
因而皇上特意叫他手下人今夜动手,处死陈响。至于对外声称,那实在是再简单不过。陈响的死法可太多了。
一个疯子,想怎么死就怎么死,百姓能如何传去?
陈响此时紧闭着嘴,两个太监模样的内侍掰着他的嘴要往里面灌药。
“放开我……”他死命闭上嘴甩着头,双手双脚都用上,竭力挣扎。
这两个内侍手劲极大,任由陈响怎么挣扎,依旧坚定不移地将他嘴掰开,药汁转眼就要被灌进去。
他命休矣!
陈响绝望,似乎已经尝到毒药的苦味。
他配合皇上囚禁宗豫时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今日,如今又悔又痛,只恨自己当初踏上为皇上作恶的道路,如今什么没捞到不说,更是要以相同方式死亡。
哐——
门突然开了。
两个内侍下意识回头看门。
陈响便趁着这点机会连滚带爬地躲开,还没放弃生的希望。
门外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两个内侍面面厮觑,觉得哪里不太对,但还是惦记着杀陈响的事,因而重新朝陈响过去。
陈响颤巍巍地往墙角缩,看着敞开的大门,竭力嘶吼:“救命,救命啊!”
无人问津。
“陈太医还是快快喝了药吧,我们好和皇上复命。都是为皇上做事的,何必互相为难呢?陈太医觉得自己今夜能跑得了么?还是束手就擒,少些折腾吧。”两个内侍中有一个开口。
陈响咬牙切齿:“我要见皇上!”
“待你死了,我们会将你的头带去给皇上复命,陈太医放心吧,且乖乖将药喝了。”两个内侍一步步朝他过去。
陈响摇着头,再度被逼得走投无路。
二人再度将陈响左右包夹起来,捏着他的嘴要灌药。
啪——
碗落了下来,药汤洒了一地。
这是第二次陈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满背冷汗,跌坐在地,下意识看向门口。
两个内侍亦回头看去。
只见门前出现一道清隽的身影。这人身后还有许多黑衣暗卫,此时一拥而上,将那两个内侍直接拖走。
两个内侍挣扎不得,这才想起哪里不对。
门口的护卫们呢!
宗豫穿着黑袍,慢慢俯下身子,对着陈响微微一笑:“陈太医,好久不见,怎得这样狼狈?”
陈响鬼叫一声,仿佛看到阎罗王。
“你!靖王!怎么可能!”他结结巴巴不知所云,足见心中震撼。
宗豫双手将他扶起,又为他掸去肩膀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方笑了一笑:“什么不可能?太医不要惊慌,我还等着你瞧病呢。”
少年迈开长腿走到椅子前从容坐下,远远对着他一笑:“太医一定要保重身体啊。皇叔也真是,如此狠心,处死陈太医,谁为我治病呢?”
陈响怕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刚才喝了那毒药也不错。
宗豫哪里有半分得病的模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来,看看这个。”宗豫招手叫人过来,从袖中掏出张纸。
陈响不得不从,拿不准宗豫是什么意思,只好连滚带爬过去,忐忑地接过少年手上的纸。一打开,他便瞳孔骤缩,跌坐在地。
“靖王……”他被吓得说不出完整话来,浑身汗毛竖起,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