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椒愣住:“如今……如今已经三月二日,还有十一日。”她倒完全将祝星的话当作事实,没有半分怀疑,甚至替广阳的诸多百姓着想起来。
花椒则傻呆呆地看着祝星问:“姑娘怎知?”
青椒嘿嘿一笑:“姑娘是神仙的徒弟,能掐会算,知道这些有什么稀奇?”
祝星摇摇头无奈道:“祝融不是神仙,是巫祖。”
“对,姑娘是巫祖的徒弟。”青椒一拍掌。
花椒只觉得似真似幻,什么也听不懂。
什么巫祖的徒弟?什么能掐会算?
她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迄今为止,祝星在她心中都是个极其善良柔弱的貌美小仙女,需要人精心呵护,不然很容易被外人伤害。
青椒同情地拍了拍花椒的肩膀:“如今你在姑娘身边时日尚短,等时间久些你就懂了。如今你只要记住小姐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就好。”
花椒抿嘴,重重地点头,将事情牢记在心。
……
宗豫忘着手中的密信,看着其上字迹,向来端庄温润的脸上露出来些讥讽。若要周身伺候他的小太监看到这一幕,只怕要惊掉眼球来。
靖王绝对不可能做出如此神色。
祝家人可太好了!
让一个他们眼中的傻子自己从广阳回去,蛇蝎之心昭然若揭,就差把要祝星死写在脸上!
宗豫将信丢入香炉之中焚尽,信纸顷刻间成了漆黑的香灰。
喜欢将鱼目当作珍珠捧着,只怕见到真正的珍珠时要将脸丢尽。
外面传来脚步声,宗豫将香炉盖好,三两步回到床前躺在床上。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面色惨白,气息微弱。
福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哟,禄公公,您怎么来了?”
另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咱家是来传口喻的。”
福寿开了门:“公公请。”
宗豫一副虚弱之极的样子。听到声音,他试图翻个身。
福寿见此场景忙到床前背对着禄公公帮宗豫翻了身,一边说:“王爷,禄公公来了。”
宗豫这才张开眼睛,一双眼带着单纯的善意看向禄公公道:“禄公公,您来了。”
见宗豫如此羸弱,禄公公心中感慨万千,面儿上还是堆笑睁眼说瞎话:“欸,王爷,您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宗豫毫不怀疑他的话的样子:“是吗?我也觉得我最近好了许多,都是陈太医的药好呢。”
“您觉得好就行。”禄公公敷衍了宗豫转移话题,“咱家今日是来替圣上传口喻的,王爷请听好了。”
宗豫含着笑道:“公公请。”
“再过几日是太后千秋寿诞。太后一直挂念王爷挂念得厉害,圣上纯孝,特命奴才过来问问王爷可能参加太后寿诞。”禄公公说罢一双眼紧紧盯着宗豫的脸,观察他的反应。
宗豫眉眼先是舒展,紧接着眉头便紧锁起来,最后化作一声无奈长叹:“公公,我也想入宫给太后祝寿……但是你看我这身子,如此不堪,让太后瞧见怕是引她难受,我还是好些再去吧。”
禄公公见他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竟然还幻想着身子好些,例行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
皇上压根儿不打算让靖王进宫,叫他过来传话也不过是给太后做个样子,好安太后的心。
禄公公安慰道:“王爷,您气色好了许多,怕是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届时再见太后也是一样的。希望您能放宽心,好好保重身子,皇上和太后都记挂着您呢。”
宗豫咳嗽两声,露出个虚弱的笑来:“是,为了皇上和太后,宗豫也会努力好起来的。”
禄公公不愿多待,说了几句吉祥话后找了个由头离开。
福寿将他送出靖王府后才回来。
“皇上这一遭也不知是何意,太后想见您,他竟然也肯同意。”福寿回来后嘀嘀咕咕,琢磨皇上此举的用意。
先皇死后,宗豫便被当今的掌权者隔绝在王府之中。明面上保护,实则不让他与外界有任何交流。
太后是先皇的母亲,也是当今圣上的母亲,靖王宗豫的亲奶奶。宗豫如今能活着,也少不了他这个奶奶在中央和当今圣上斡旋。
不然当今圣上便不只是将他身子掏空了。
“若我方才松口要进宫,只怕明日就是一剂砒霜送到床前。”宗豫垂眸一笑,谈及砒霜却也从容极了。
福寿惊了半身的冷汗出来,此时只觉得后怕极了:“天老爷!方才他随口一问我当真以为皇上发了善心要放您进宫见太后,没想到竟然还是试探!”
“若天天喝那些药,现在走几步路都难,自不必说进宫,只怕这次也有试验我是否喝了药的缘故在。皇叔还是一贯的多疑,哪怕亲眼见我饮药也不肯放过我。若我见太后心切应了进宫之事,那些药从未落入我腹中便是要暴露。”宗豫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皇家的心思被他拿到了台面上去说。
“竟然如此!还好主子您看破了他们。”福寿后怕地吞了口口水,嗓子冒烟。
“危机重重,便只能时时防备着。”宗豫口吻平淡,一副习惯了的模样,反倒引得福寿心酸起来。
小主子本该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现在却要日日被囿于方寸之间,还要时时刻刻提防陷害。
宗豫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不过很快,很快京中就会有意思起来了。”
福寿见他难得真心地笑,便凑趣地问:“主子,可是有什么好事?”
宗豫光风霁月笑意清朗:“她要回京了。”
第30章 天狗吞日
“爷, 咱们现在已经到幽州境内了,可把那些走狗给甩脱了!”骑在马上马上的刀疤脸汉子哈哈大笑。
他动作幅度太大,马儿一甩, 几乎将他抖落了去。
然而刀疤脸却随着马儿起落安安稳稳地坐在上面,半分要掉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好高明的骑术!
这是一群骑在马上的……莽夫。
他们只有四人,个个穿得破旧, 背上背着脏污的布包,□□是品相极其一般的黄马。
官道上鱼龙混杂。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也没人愿意打他们的主意。
这群人脸上满是尘土,胡须横生, 野人一般,根本让人看不出模样。
四人中为首的那个行在最左, 络腮胡高鼻梁,长而鬈曲的头发胡乱扎着, 将眉眼遮住大半,很难让人分辨出年纪, 更不用说长相。
“进京前都别掉以轻心,这儿离京城可还有十万八千里。”为首的男人开口说了话,声音粗嘎, 像是刻意为之。
原本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几个人忙端正了神色:“是。”应声时整齐划一,一看便是有组织的。
“成了, 都放松点儿,咱们现在在外面,又不是……”为首的男人语气随意下来, “一路行来,这里跟西北也没什么大分别啊,还不如西北呢!路上的流民个个瘦的跟猴子似的, 怎么回事啊?”
“是嘿,一个个面黄肌瘦没精打采的,还不如往西北去呢,起码不会饿着。路上遇到多少个饿死的了。”四人中最尖嘴猴腮的瘦猴接话,他倒好意思说别人面黄肌瘦。
“嚯,爷您快看!”刀疤脸马鞭一挥。
顺着他马鞭指的方向众人看过去,只见前方是一行训练有素的人马。
约三十来人,人人配马挎刀,队伍中央是一架十分宽敞华丽的马车。他们的速度算得上是慢的,不像赶路,倒像是在踏青。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们的每匹马额前都挂着个燃着的白灯笼。
□□,这场面不可说不诡异。
不止是莽夫们,路上其他行人也纷纷侧目。
“是公主出巡么?排场如此大……”
“离远些,白日燃灯,可太奇怪了,别是什么阴兵。”
路人议论纷纷,莽夫们嘴也没闲着。
“爷,您能认出这是哪家人出行么?”
为首的眉一皱:“我怎么认得出来……”
他话音未落,天色瞬息变幻。
明亮的太阳在短短数息之间被黑暗蚕食。
日光散尽,大地一片黑暗。
短暂的沉寂后行人便爆发出热烈的议论,伴随着孩童的啼哭声。
“天……天狗吞日!”
“怎么办!太阳没了!太阳没了!”
“邪魔降临人间了!”
……
泱泱官道之上却不是全然黑暗,那一行燃灯之人在暗中散发着并不刺目的光亮,也是因为这一点,这段路上的人并没有完全慌乱。
官道上所有人下意识朝着他们靠去,却又害怕。
那群人有灯,但是也有刀。
“爷……”刀疤脸喉咙一紧,想说些什么,就见自家头儿一抬手,示意他们噤声。
只见燃灯的那行人停了下来。
百姓们竟纷纷松了口气,不走在这里,他们也好借着光亮没那么怕。
然而那行人中出来了个人,他手上拿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坐在马上冲着众人道:“诸位不必害怕,这不过是日食,只要半刻钟太阳就会回来的。太阳回来之前,我们会停在这里不动。诸位若害怕,可上近前来借光。只是我家主人体弱喜静,劳烦诸位小声一些。”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格外的大,官道附近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百姓们感激不已:“多谢老爷。”纷纷向着光源靠过去。
官道上人都挤在一处,前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爷,此人声音好大,倒是比……老爷身边的大力士雷洪声音还要大上许多!”四人中唯一一个不那么匪气的山羊胡开口。
为首的男人眯了眯眼:“他手上有东西。”
“什么?”
“他手上之物,能让他声音增强数倍。”他一字一句道。他的一双眼不仅视力惊人,更能夜视。
“不愧是爷!”刀疤脸拍马屁,“一眼就看出来了!”
山羊胡抽了抽嘴角,羞与他为伍。
“天色甚黑,路被堵着,看来咱们也只能暂停赶路,在此处歇一歇了。”山羊胡道,“这突如其来的日食……”
“突如其来么?”为首的搓了搓自己的络腮胡,脸上一片痒痒,“可这群人像是事先便知道今日有日食,备了灯笼行走。”
“或许他们出门必带灯笼呢?”刀疤脸摸摸头问。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不。”为首的男人突然道,“他刚刚说太阳会在半刻钟后出来,等半刻钟。”
“不可能吧。”瘦猴喃喃,“怎么能有人窥见天机。”
“咳,等等就知道了。”刀疤脸满脸纠结,但心中也是赞同瘦猴的,那人应当只是随口搪塞安慰百姓,不让他们慌乱吧。
黑暗中时间过的格外快,半刻钟到了。
仿佛掐准了时间一般,半刻钟刚到,一道道阳光便破开黑暗,争先恐后从云中挤出。
顷刻间,天亮了。
百姓们欢呼起来。
“喔!天亮了!”
和百姓的欢悦不同,四人齐齐皱起眉头。
究竟是蒙对的,还是真的预见天机。
三十余人此时齐齐将马头前的灯笼熄灭。
“看来是真的……”山羊胡神情凝重,“爷,怎么办?如此奇人,可要追查。若是敌国奸细……”
这时候三十余人那里又有了动静。
刚才喊话之人这时又道:“天已亮,诸位不用担心了。请各位依次离开,不要着急,免得有人受伤。”
众人这才知道他为何说话声音如此大,他手上竟拿着个牵牛花模样的铁状怪东西。
他一面说着一面指挥起众人疏散,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很快,百姓们便被疏散开来各自上路,官道上恢复正常。
不少百姓临走时送了东西去表示感谢,还纷纷轻手轻脚,怕惊醒马车中的那位贵人。
虽然百姓们送的都是些自己手工做的小玩意儿,喊话之人却对每个人都道了谢。
“爷,可不一般。”山羊胡面沉如水,看了看头领。
哪里都不一般。
这喊话之人指挥起百姓来看似轻松随意,但每一步都有门道。
百姓是最难掌控的。他们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出身又不尽相同,文化素质也不同,对命令的接受程度也不同。
但这样貌平平的中年男人却能让百姓每一步都按他所说来做,实在不容小觑。
能窥见天机,指挥百姓,哪里会是寻常人物?
他们在西北多时,不想消息竟然如此闭塞,周国出了如此人物他们一无所知。
“跟着他们。”起码要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为首的男人做出决断。
“爷,咱们还要回京!而且这一路就不安全,若是再追查别人,只怕是自顾不暇。”山羊胡子劝。
“是啊,爷三思。”刀疤脸最莽撞,这时候都知道利害关系加以劝慰。
首领抿了抿唇,见前方车架已经启程,依旧如之前慢吞吞地行着,终于松口:“先回京,走吧。”
而后他一夹马腹策马奔腾。
身后人跟上。
四个人骑速很快,瞬间超过了那三十余人。
方才安排百姓的正是县令府副管家,如今已经是祝星的得力手下。
若他听见方才四人的话,一定会哭笑不得。
他原先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管家,都是这些时日蹉跎磨砺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