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静谧空旷的院中多了个人。自房内向外看去, 那人生的还算高,却称不上高大,底盘虚浮,此时正站在院子中一动不动地向房内看,要多奇怪又多奇怪。
不过有花椒在,再来十个这样的人也不是对手。
青椒喊了一句:“什么人?”
那人像被吓了一跳,突然就这么站在院子中对着房间喊:“你连清若的头发丝都比不过,不要哗众取宠当跳梁小丑,有什么别的心思!”
花椒耳尖,加上下午听过这人说话,很快辨认出是谁:“这是二房的祝七公子。”
青椒反应过来:“那个让人送了馊饭来的?”
“是他。”
看样子是妹妹为他顶罪把他给刺激到了,大晚上来蘼芜院发疯。
青椒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气得够呛,要出去跟他争辩。
然而院子中的祝七公子更快一步。他在院中放完狠话尤嫌不过瘾,又想到祝星是个傻子,大约听不懂他说的话,于是打算到房内威胁恐吓她一番。
听不懂话没关系,只要知道疼就行!
他双眼赤红,心中满是刚才二夫人告诉他妹妹为了给他顶罪去祠堂罚跪的事。
他并不觉得自己刻意让人送馊东西来给祝星吃有什么错,傻子有的吃就不错了!错的是祝星,她不老老实实在乡下待着,非要到京中破坏他们的安稳日子。
祝七公子刻意无视自己的错误,将祝清若被惩罚全部归咎于祝星身上。
他跨过门槛,雄赳赳气昂昂,已经想好该如何揍那傻子一顿让她害怕。他志得意满成竹在胸,体内热血沸腾,拳头握紧,在脑海中已经想到该如何给祝星好看了。
他一眼看到桌前抱黑猫而坐的少女。
赤面獠牙,血盆大口!
祝七上一秒还在盘算修理别人的事,下一秒就如同被人兜透浇了一盆冷水。
祝星慢条斯理地站起,向着祝七公子走去。
祝七公子拔腿就跑:“鬼啊!”再也没有一开始的自信从容,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只顾着回头看身后的祝星有没有追上来,一头磕在廊间的柱子上,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青椒和花椒都看懵了。
祝星缓缓行至廊间,低下头去看祝七的模样。
祝七额角被撞破,头上肿起个大包,不过一副皮相生得确实不错,怪不得与原身有血缘关系,可惜是个草包。
皎皎清辉下,戴着傩面的少女人身鬼脸,月光落在她鬓角发间,更添许多诡异之色。
“花椒。”祝星吩咐,“去叫二房过来领人。”
“是。”
青椒跟着出来看热闹,蹲下身子看在走廊上倒着没有动静的祝七公子,啧啧道:“长得还可以,可惜脑子不怎么好,人也差劲。叫那个什么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祝星接话。
“没错,就是这个!”青椒一拍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笑嘻嘻地抬头看着祝星,这时候也不怕了:“姑娘真厉害啊,我刚才看他气冲冲地进来还以为他要打人。没想到他这么不行,看见姑娘就叫鬼。姑娘才不是鬼,只是带了面具,偏偏他也看不出来。”
祝星轻笑:“是。”
宗豫听她音带笑意,动了动胡子,他怀疑她是故意的。知道晚上有人要来,所以恶趣味地戴上面具吓人。
二房的人来得极快,且气势汹汹。
还没到蘼芜院,众人只听到远远传来的哭喊声。不多时,就见一队人提灯入内。
祝二老爷和祝二夫人走在最前,一进院子祝二夫人就好像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踉跄着走,边哭边问:“我儿何在!”
祝星已经回房,院中只有青椒一人以及领人过来的花椒。
青椒冲他们挥挥手:“这儿呢。”看上去还挺高兴的。
祝二夫人飞奔上前,看到地上躺着双眼紧闭的祝七公子,哇哇大哭:“我可怜的儿啊,你睁眼看看娘!”
青椒被一群人挤开,无奈地耸耸肩,摸了摸鼻子,专心听人哭喊。
第124章 她不是傻子!
二夫人哭得比村子里干白事时专业哭丧的演员还要卖力, 捶胸顿足声嘶力竭。若她去哭长城,也是能将长城哭塌的。
“儿啊!你醒一醒!”二夫人号啕大哭。
至于祝二老爷,紧紧握着祝七的手不放, 虽不曾哭,眼中却也泪光闪闪,不过是为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强忍着罢了。
都是心疼坏了祝七的样子。
“赶紧送他去看郎中吧。”青椒一面看热闹一面好心提醒, “他自己莫名其妙磕伤了头。”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二夫人立刻转移注意力, 怒气冲冲地看向她:“都是你们害了我儿子!贱婢!”抬手便要掌掴她。
花椒一挡,二夫人充满力道的巴掌怎么也落不下来。
“大胆!大胆!”二夫人被她拽住胳膊挣也挣不了, “还都愣着干嘛,给我把这两个丫鬟拿住。”
他们来时带了不少小厮, 这时候小厮们听到二夫人的呼喊立刻围上来要拉花椒。
花椒一手拽着二夫人,另一只手绰绰有余地将袭来的小厮一一拍倒。
二夫人被她拉着团团转, 像只晕头转向的苍蝇,人都被转晕了口中还尖叫着:“放肆!放肆!”
蘼芜院中鸡飞狗跳。
祝二老爷气得浑身发抖, 又不敢近花椒的身,怕被她打。他东张西望,突然看见房门大开, 灵机一动。
还有傻子!
他撒开祝七公子,站起身就往房里跑。
原本看热闹的青椒立刻去拦他, 奈何离门较远,眼睁睁地见他闯了进去。
祝二老爷前脚进去,后脚就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大叫:“鬼啊!”
和祝七如出一辙,看来是亲生的。
青椒瞠目结舌地看着祝二老爷滚到院子中央,惊恐地看着房门。她顺着祝二老爷目光的视线看去, 就见自家姑娘抱黑猫款款行来。
赤面鬼脸,怀抱黑猫。
便是青椒见了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祝二夫人费劲地转头过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正对上祝星的一张傩面,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一软倒了下去。
她生的哪里是个傻子!分明是个妖孽!
二夫人牙齿打颤,恨不得昏死过去。
院子中的婆子小厮们也下意识向后退去,完全没有护主的本能。
京中之人并未见过傩面,头一次见被吓成这样也很正常。
青椒和花椒第一次看傩戏时见了这样的面具也被吓得够呛,这时候看旁人反应相同,颇有些新奇的得意。
原来大家都是这个反应啊。
不是她们胆小,是姑娘胆子大。
正常人都怕这面具的。
少女戴着面具一步步走向祝二夫人。
二夫人惊恐地摇着头,舌头打结:“不……不……”
祝星站在散步开外,雍容大方地叫了句:“母亲。”
母亲被彻底吓晕了。
“呀。”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细细的诧异,“母亲是见到我欢喜得晕过去了么?”
祝二老爷一愣,第一反应便是妖怪说话了。再一听她叫“母亲”,整个人自内向外都写满了恐惧二字。
她叫二夫人母亲,那叫他什么呢?
他怕极了,怕那抱猫的鬼面少女忽然扭头脆生生地叫他一句父亲,那他可真是接受不了。
“姑娘,二夫人她应当是被吓晕了的。”花椒松手接住软塌塌的二夫人,把她并排和祝七放好,一家人就该这么整整齐齐嘛。
祝星轻笑,一手抱猫,一手摘下面具,带着歉意道:“我忘记自己还带着这个了,难道母亲不觉得这面具很漂亮么?”
花椒认真回答:“我想二夫人她应该不这么认为。”
院子中还清醒的众人听到这么诡异的对话几乎要崩溃,谁会觉得这种面具好看啊!真是太奇怪了!
宗豫此时完全确定她就是故意的。无论是祝七的到来还是祝家二房上门都是被她算计到了,她才刻意戴着傩面守株待兔将他们吓一吓。
分明就是恶趣味。
“好吧。”少女轻叹,“本以为母亲也会喜欢的。”她说着只用单手灵活地将傩面系在腰间。
今日本就穿着一身黑色衣裙,裙上并无甚花纹图样,也因此被门房看不起。然而除去幂篱后她这一身衣衫的大气之处才赫然显现。
祝星养身体养了许久,如今在同龄少女中已经算较高的,一身黑衣不显素净,反而压下了她年纪中的稚嫩,衬得她端庄优雅。
如今加上腰间的鬼面,她身上的端庄优雅一扫而空,换做了鬼魅邪气。
少女转身,面向院内,带着广袖黑纱翩然,卷了满袖星河灿烂,洒一地流光。
众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月宫神女,嫦娥在世。
然后一转眼便被她腰上的面具吓得清醒。
什么神女!分明是妖怪!哪个仙女戴鬼面玩的?
祝星遥望地上的祝二老爷,抱猫行了一礼:“父亲。”
还好,还好不是戴着面具这么叫他,祝二老爷勉强能接受。
祝二老爷脑海中一团浆糊,压根儿不知道做何反应,看着祝星说不出话。
他一时想着原来傻子也是能好好说话的,一时又想她可能不是傻子,一时又不知眼下复杂的场景该如何处理,一团乱麻。
“父亲怎么不说话?”祝星好奇地问。
祝二老爷本要脱口而出“我不是你父亲”来反驳她,但对上少女那双含着笑的眼他突然怂了。
他害怕了。
“二老爷应该是见了姑娘欢喜得说不出来话了。”青椒故意歪曲事实。
祝星故作开心:“是么?”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祝二老爷身上。
祝二老爷不敢说“不是”,但也无法违心地说出“是”。他满心都想从这诡异的院子逃出去,再沐浴更衣焚香拜佛求菩萨保佑。
这进府的哪里是傻子?分明是祖宗!
“是么?”祝星眼神微冷,看着他。
“是。”祝二老爷声如蚊蝇。
一旦和鬼神沾边,便是最强大的人类也要有所忌惮,更何况祝二老爷远远算不上强大。或许出了院子他就不怕祝星了,但此时他怕极了。
傻子不傻,鬼面变神女,只这两者足以将他吓得魂不守舍。
祝星笑笑,意味深长:“哥哥方才来我房门前吆喝了一大通话,我清醒不久,不甚了解他话中意味,还请父亲解惑。”
祝二老爷一凛,想起花椒刚刚向他们学的话,勉强解释:“他吃酒吃多了……说胡话呢。”
“喔。”祝星颔首,“虽是暑夏,地上还是寒凉,父亲早早接了母亲和哥哥回去躺着吧,免得染了风寒。”
祝二老爷松一口气,立刻吩咐:“去……去将二夫人和七公子抬走。”
小厮们从地上挣扎着起来,颤巍巍地挪到花椒脚边抬人,精神高度紧张,生怕被花椒又一巴掌拍飞。
“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一群人将出了院子,祝二老爷匆匆补了一句落荒而逃。
在出院子时他听到身后幽幽飘来一声:“真是太可怜了。”
二老爷脚一软,险些摔倒。
“姑娘。”青椒后知后觉,“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宗豫舔舔爪子在心中接话,她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祝星一脸无辜。
青椒挠了挠头:“我还以为姑娘预先知道他们要来,所以故意戴着面具吓唬他们呢,不然也太巧了。”
祝星展颜一笑:“是很巧,我只是突然想玩一玩这个面具。”
宗豫默默吐槽,哪有那么多突然。
这段时间也够厨子将饭菜做好。
端菜进来时厨子双手颤抖,几次险些端不稳盘子,可见是目睹了院子中一切。
……
翌日大早,便有两道风言风语在祝府上下蔓延开来。
一是蘼芜院新搬进来的姑娘是二房的养女,是个傻子;二是蘼芜院的那位是妖孽变的。
还有一件并非风言风语的实事,祝二夫人和祝七公子齐齐病倒,当夜二房就叫了府上的郎中去看病,听说二人都是从蘼芜院中被抬出来的。
“老二,昨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如实回答!”祝老太爷病体未愈躺在床上,额头上还搭着白帕子降温。
二老爷今日仿佛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这一日不到,那个新进府的就能生出这么多事端,真是和我祝府八字犯冲!”祝老太爷见二儿子不说话,又直抒胸臆。
祝大夫人后怕极了,还好昨儿个她没得罪那丫鬟,不然今日躺床上的肯定是她!
祝七和祝二肯定就是被打得下不来床!
祝二老爷欲言又止,能把人急坏。
他也不想吊人胃口,实在是昨夜发生之事太过离奇,他不知是真还是做梦,说出来怕人不信。
他自己都不大信。
“你是怎么了?哑巴了不是?”祝老太爷恨铁不成钢,没想到二儿子不仅做学问上不行,表达能力上也有问题!
“她不是傻子。”祝二老爷开口说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
谁不是傻子?
她!
“老二,你也糊涂了,说胡话!”祝大老爷立刻否定,“傻子是管家当年亲眼所见,去的那一队人都能作证,断不能有假。”
“可是院子里那个的确不傻。”不仅不傻,还很聪明。
房内所有人都不信祝二老爷的话,除了大夫人。
她想起昨日初见祝星时她一举一动流畅自如,完全不是迟滞的傻子该有的,心中一下子信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