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小丫鬟不知是谁。
“蘼芜院那位。”
小丫鬟点点头又摇摇头:“和星姑娘有关系也没关系。”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七公子犯了病,在院子里跑着玩,把三姑娘给撞着脑袋磕地上了,三姑娘晕过去了,郎中正给看着呢。”小丫鬟讲得绘声绘色。
祝大夫人扶额,那还真是既有关系也没关系。她同时在心中更加警惕,让自己时刻不忘远离蘼芜院,远离祝星。
和蘼芜院沾边果然就没好事!
祝大夫人又想着那个点化祝星的神仙是不是个灾神啊,要不然也不能谁一挨祝星就倒霉啊。
……
少年一身纯白长衫,以银线勾勒出或飞或停的白鹤于其上,羽翅翩跹,栩栩如生。
他挺直脊背时比平日装病要高出一截,珍贵的长衫穿在他身上倒不是人衬衣服,而是衣服衬人。
只有这样高而纤薄的少年穿上这身衣裳才符合衣衫的气质,但因他肩宽撑得住衣服,又不显半分弱势,只有飘渺的仙气萦绕在他周身。
他的长发以织锦发带束成高马尾,碎鬓发垂在两侧,额上系着条嵌了老坑冰种白玉的抹额,在仙气之余为他增添了几分少年意气。
宗豫看了眼躺在床上披散墨发假扮他的零二,又看了看在他身侧肃立的零一,在二人中间期待地问:“我这身衣裳怎么样?”
“锦绣荣华,很能衬托出您的天人之姿。”零二溜须拍马张口就来。
“好看。”零一颔首。
宗豫紧张地松了口气,又看着零一问:“那边信号怎么还没传过来,祝星还没出府么?”
“是的。”零一话音未落,窗台上便传来鸽子扑棱翅膀之声。
宗豫双眼骤亮,如贯日长虹,让人不敢直视。
零一轻咳:“或许您不该这么激动。”这是他自先皇死后头一次见主子这么鲜活,就像先皇尚在时那样。”
宗豫点点头:“你说的对,我该平静一些。”这样看起来或许会更帅一点。
第126章 书肆
“大夫人, 星……星姑娘来了。”小丫鬟前脚进来,身后就跟着穿深烟色海棠罗裙,头顶同色幂篱的祝星。
因着还在祝府, 她头上的幂篱并未放下去。烟纱笼住她背后长发,合着鸦色像是晕染开的水墨。
祝大夫人看着这一前一后的顺序心说人都要走我脸上了你才通传,怎么不让祝星自己通传呢。
她慢悠悠地从榻上起来, 不自在地指着榻前不远处摆着的绣墩:“你坐。”
祝星摇头微笑:“不了,我要出府一遭, 还望伯母批准。”
与花椒如出一辙的语气,祝大夫人算是知道花椒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坦率语气从哪里学的了。完全听不出一丝需要她批准的语气, 只是将通知她要出府说得委婉些。
她是不是应该谢谢祝星好歹知道出府要通秉她一声。
祝大夫人面上尽量挂着得体的笑,因为实在不真心实意, 嘴角都僵了。她觉得自己拒绝了祝星也会出去,于是沉吟片刻问:“你出府要做什么去?”
“头一次进京, 想出去走走。”祝星认真答道。
祝大夫人一愣,眼神复杂起来, 莫名其妙被这句话激起了些愧疚感。她不自然地笑笑:“是该逛逛。我让人备车马,再挑几个小厮丫鬟陪你一起……”
祝星含笑:“车马和车夫就够了,我不习惯出门被一大堆人簇拥着。”
祝大夫人点头:“来人, 准备车马。”
有婆子听罢跑去安排。
场面一冷下来,祝大夫人就觉得尴尬, 努力地找话说:“蘼芜院住的可还合适?”说罢她就想掌自己的嘴。那破院子,谁住着舒服?
祝星颔首:“很清静。”
难为她能选出个词来夸,没让场子冷下来。
“对了。”祝大夫人说完从腰间解下锦囊, 倒了几粒银锞子在掌心递给祝星,“拿着吧,看看想买些什么自己就买, 好歹是……祝家的姑娘。”
青椒接了银锞子,银钱这种东西最脏,不必过姑娘的手。更何况这些银钱太少,实在让人看不上眼。她的眼力已经完全被到京中这一路给养刁了,对大夫人的恩惠并没有多感到感动。
祝星行了半礼:“多谢大伯母。”礼数周全。
大夫人可不敢被她谢上一谢,生怕自己如二夫人一样卧病在床,忙道:“你客气了。”
若真谢谢她就少来她这,她害怕。
车马备好,祝星自祝府正门离开后上车,直奔书肆买书瞧。
在府上她想要什么零七都能送到,但书还是自己淘来的看着有意思。何况她这次出去,自然不止是为了买书。
若是如此简单就让祝家消停下来,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京中最大的书肆叫做香斋,不像卖书,倒像是卖香膏的。周国重文轻武,满朝堂能拉出来一看的武官也就只有霍大将军一人。但这一人,可挡千军万马。
不少人奈何不了霍大将军,便想从霍骁入手,毁了霍家这根独苗。
是以一路上那么多人想杀霍骁。
香斋有三个二房那么大,其中各类书籍被码得整齐,分门别类地被摆在各柜之中。
此时女子也有读书识字的权力,男女大防并不很严格,香斋中就有不少戴着幂篱的女子带着丫鬟选书看。
见有贵女来,照看书摊的老板百忙之中抬头看她一眼,带着逢迎道:“姑娘,想买些什么书?”说着站起身来要为她引路。
“我随意看看就好。”隔着幂篱,少女轻声道。
老板这时候已经殷勤地绕过柜台,站在祝星前面:“不忙,不忙。香斋甚大,姑娘第一次来且听我介绍。”一面说一面引着人向前走。
“咱们这东边多是科举用书,读书人科考,最爱来咱们这买书。咱们的书纸张轻薄,还不晕染墨迹。”他说着从架子上随手拿下本书翻开,纸张如花瓣一样翻飞。
青椒被他这一手翻书技术惊得目瞪口呆,若不是顾忌着这里还有别人正在看书,她简直要拍手叫好。
不少人都注意到香斋那名懒老板今日竟然破天荒地从他那躺椅上起来给人引路,神情极尽讨好,都不由得纷纷侧目,猜想着这位深烟色罗裙少女的身份。
究竟是哪家贵女能叫这懒鬼老板动一动的?
上次三公主宗绣过来,老板也只是从躺椅上起来行个礼便任由公主在香斋中乱逛。这姑娘莫不是比宗绣还厉害些?
“西边多是各家杂书,教人如何种地,如何行医,如何做工具,如何选墓地,各种都有。”老板说着将方才拿的书随手放下,自有专人将之送回原处。
“南面最受欢迎,各种话本一应俱全。”老板刻意介绍这里,“志怪奇幻,爱恨情仇,应有尽有。”
祝星停下脚步,弯腰翻起话本来。
老板跟着停下,由她细看。确认祝星和身边丫鬟的注意力都在话本上,他才悄无声息地抬起头看向二层,只见一抹白色衣角。
祝星随意选了些话本,自有人将之捆扎好后送去客栈大门老板躺椅前的柜台上。
见祝星看好,他又指着北边的一列书架滔滔不绝:“那边则是介绍周国历史以及各类风土人情的书。”
毕竟是在周国开书店的,香斋留了整整一面书架放与周有关之书,也算厚道。
“选些有意思的装好。”祝星淡淡吩咐。
老板立刻应下:“哎,给姑娘选些有意思的书装好。”
祝星又对青椒和花椒道:“难得出来一趟,你们也去选些书一并带回去。”
青椒和花椒先推辞,架不住祝星要求,再加上老板热情地叫来两个伙计为二人提供介绍服务,两人也一左一右地被带去看书了。
祝星落落站着,外人看不清她幂篱之下的神色。
“二层是做什么的?”老板正在纠结怎么开口提出二层不那么突兀,就听她宛如能读心一般问。
老板先是一惊,自己的心思莫非被看出,于是悄悄看了眼祝星。见她依旧遗世独立地站着,不见任何异常,猜想着她不过是随口一问。
他镇定回答:“姑娘这就问对了,楼上是香斋从各地搜罗来的精品古籍,一般人是不能上我们二楼去的。古籍贵重,万一被人摸一摸摸坏了,那可得让人心疼死了。”
祝星颔首:“那是该注意些。”便没下文了。
老板僵住,心中尖叫怎么不接着问了。
他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但是我一看姑娘就是爱书之人,姑娘可对古籍有些兴趣?不若随我一同上楼瞧瞧。”
祝星在幂篱之中轻轻挑眉,矜持道:“我怕我不小心把书摸坏了。”
“没关系的,您随我上去看看吧?”
“也好。”
二人向着楼上去,下方不少人开始议论纷纷。
谁都知道二楼是香斋的宝库,里面藏着许多让人眼馋的精品古籍,上次三公主宗绣来了要上二楼去,被这老板生生地拦下来。
偏偏这次让他们看见老板殷勤地带着这少女往楼上去,实在是很难让人不猜测她的身份。
下方的沸腾与楼上无关。打一楼上去,楼下的喧嚣被完全隔绝,只有一片清幽。
二楼与一楼的布置完全不同,每本书都被绢帕包着,横放在一张巨大的梨花木桌上。为了供人分辨出绢帕中包着的是哪本书,帕上被绣娘以精湛的刺绣工艺绣上书名。
祝星打眼一看,从她死后的五百年发展史几乎都在这里了。
经历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六国征伐,最后统一为一国,朝代更迭才有了如今的周国。
“这里的书我都可以看么?”明明是询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她并未直接问可否打包买走,古籍对书肆的意义重大。古籍多便是书肆底蕴丰厚,寻常书肆都不会将古籍脱手卖人,自不必说香斋这样的大书肆。
“可以的。”老板恭顺地答。
祝星用帕子擦了擦手,才轻轻将桌上包书的手绢解开。
手绢上绣的是一句话:六星其状似北斗。
《步天歌》!
祝星完全没想到在京中的书肆中能重见当年学占星之术时的启蒙书,一时间很是感慨,竟未发现身旁的老板悄悄离开。
她定睛一看,手帕中是一张残页,记录了《步天歌》的前三句以及画得凌乱的北斗星。
纸张泛黄,一看就是有了年头,而非刻意做旧。
幂篱之下,祝星的目光哀伤而缱绻,唇角却是向上翘的。
好巧,这是她以前亲手抄录的《步天歌》,画也是她当年无聊信手涂鸦。如今陡然见到五百年前自己的字迹,便是她也忍不住有些时空错乱的荒唐感。
这张纸带给她的触动太多,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在世上见到自己的遗物。
奇怪的感觉在她身体中蔓延开来,让她又想哭又想笑。
一朝醒来到了五百年后,祝星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时光飞逝。刚写下这三句词的日子仿佛正是昨日,一眨眼,纸都这么旧了。
她再也回不到巫族了。
“你还好么?”清朗的少年声陡然入耳,祝星回神,握着残页转过身去,就见眼前少年神光耀耀,不知是天上下来的哪位仙君。
祝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自苏醒以来见过最漂亮的一个人。
少年眼神清澈,清凌凌得像是山间小溪,整个人宛如误入尘世的麂子,一副干净的快活模样。
正午的日光落在他绣着鹤的白衣以及堪称完美的一张脸上,银线明晃晃,却没人会注意白衣,衣裳的风头皆被这张脸抢去。
第127章 豫
美人如玉。
少年和他纯白抹额上的莹润白玉一样洁白无瑕。
祝星还没来得及失落就被他打断, 心头那点儿怅然很快被风吹散,专心致志地望着眼前人。
“我没事。”她平静地开口。
她确定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自己都没见过眼前的少年,但偏偏他玄妙地给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因而隔着幂篱, 祝星目光大胆地描摹着他的轮廓,若有所思。
少年十分守礼,自第一眼与她对视后便一直微垂眉眼站在不远处, 堪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听她说自己没事, 他略明显地松了口气:“那就好。”依旧矜贵地站在原处,与他衣衫上鹤一样优雅。
他骄矜的模样让她更觉得熟悉。
她简直想脱口而出, 这个弟弟我是见过的。
事实上她没见过。
“我是香斋的主人。”少年缓缓开口,声音清朗, “我的姓氏不方便言明,名中有一字为‘豫’。”
“哪个豫?”祝星静静地望着他问。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 心犹豫而狐疑’的‘豫’。”他口齿清晰,一字一顿, 郑重地将自己介绍给祝星。
这是宗豫第一次以人的形态见祝星。
“豫么?很好的字。象之大者为豫,六十四卦中地十六卦也为豫卦。在卦中,豫既是快乐, 也是忧患,即所谓生于忧患, 死于安乐。给你取名字的人有大胸襟。”祝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一个初见之人说这么多,将之归结为刚看过《步天歌》技痒,以及他身上那股没来由的熟悉感的缘故。
宗豫神情微动, 一瞬面上又是波澜不惊。
他微笑道:“是我父……父亲为我取的名字,你手上拿着的就是我父亲的遗物。我只知是古籍残页,却不解其意。”
祝星了然, 替他解惑,摇了摇手上残页道:“这是占星入门书《步天歌》的前三句,你父亲既收藏此物,想来也对占星一事有些兴趣,给你起这个名字便顺理成章。他很爱你,对你的期望很高。”
多年疑惑解开。
宗豫鸦睫扑簌,还是没忍住望向她,目光缱绻温柔,穿过幂篱落在她身上,情意炙热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