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慨也不过一刹, 他立刻又低下头翻书,《十三梦华》他虽不曾仔细研读,但本教功夫至阳至刚, 自成一派,《十三梦华》与其他心法内功自有融合之处, 有章可循。
他将书册一卷,背在身后。与月白影道:“怎不见贵教教主上山一聚?”
月白影闻言脸色一僵,眼神闪躲, “教主说……说寻山镇上点心好吃,想着多多歇上一阵,就不来打扰郑掌门了。”
郑云涛将她的慌乱都看在眼里, 少不得要问:“武林大会她也不来?”
月白影道:“教主自有教主的打算,当属下的不敢过问。”
“哼——你们倒是会讲规矩。”
“自古哪门哪派,都有自己个儿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郑云涛冷冷道:“邪门歪道,还讲什么规矩方圆?”
月白影面容一冷,“道不同不相为谋,心经已然送到,在下告辞。”
郑云涛照旧鼻子里哼一声,不答话。
月白影一个纵身,跃上树梢,很快消失在墨色掩盖的苍山之中。
郑云涛捏着手里的《十三梦华》,又想起当日在崖山之下,柳黛顶着一副自以为是的面孔,竟然敢吩咐他,“第三,勿要将郑彤嫁给苏长青。”真是有泼天的胆量,敢与他谈条件,现如今《十三梦华》已然到手,彤儿也已安全到家,柳黛还有什么可要挟的?
更何况彤儿那日说,这柳黛,似乎对长青情根深种,如若不然,也不必将特意与他提此条件。
哼,小女儿家,就和她那个疯疯癫癫的娘一模一样,遇到男人立刻分不清情势,白长一颗脑袋。
月白影回到寻山镇,柳黛的屋子已经有人在回话,月尘舟比她早一步下山,眼下正一五一十,老老实实答柳黛的话。
“南辛将信将疑,不过……倒没把话说死,只道是要再想一想,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柳黛没抬头,垂着眼皮翻那本满是杜撰之言的《成祖受难记》,只能说这寻山镇的读书人胆子够大,连成祖往事都敢乱编。
尘舟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他如今在柳黛的多重折磨下,样貌憔悴,风华早不如前,“南辛说她早年间也曾听闻,要解冰冢之毒,是需种蛊人的血,但月如眉已死…………”
柳黛适才抬起眼,勾了勾嘴角,“那你有没有告诉她,我身上的入魂蛊就是月如眉的?”
尘舟两只膝盖跪得生疼,要答的话在肚子里绕上一圈,才敢说出口,“属下照教主吩咐说了,南辛……似在意料之中,又…………”
“又什么?”
“又惊得背过身去擦眼泪,瞧着倒是与前教主之间,有几分真情……”
“呵——真情。”柳黛合上书,走到尘舟面前,用书挑起尘舟的下颌,强迫他抬头,“掉眼泪就是有几分真情了?那我看尘舟对我也有不少情呢。”
“属下对教主一片赤诚……”
“那得挖出你的心肝儿来才知道。”
“属下愿意——”
“等捏死南辛,自然要剜了你的心,急什么?”说着那书脊敲一敲他面颊,敲出砰砰两声,“入蛊之日告诉她了?”
尘舟惨白着一张脸,“说了,与月如眉入蛊之日一样,就在三日后,五月初五。此蛊历经年岁,其力远超常人,以教主之身,实难负荷,眼下已然如风中残叶,力所不及,这回在山下围而不攻,为的是养精蓄锐,以作最后一搏。”
“你说……初五子时,她回来吗?”
尘舟想起南辛彼时闪烁的眼神,苍老的皮肤之下,隐约间血脉涌动,光彩异常,“依属下看,南辛已经有了念头。”
柳黛哂笑一声,“她自然是动了心的,当年她就是如此伤了我娘,老招数再用一回,总是以为能万试万灵。好啦——”
又是砰砰两声,书脊重重砸在尘舟头顶。
“滚吧。”
尘舟便如一只听话的狗一般,爬起来退到门外。
月白影进来,见尘舟如此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教主为何要留着他?依照教规,叛教之人,当受火灼之刑。”
柳黛浑不在意,“养条狗玩玩罢了,烧他还得浪费柴。倒是你,怎么样?郑云涛那死老头子没为难你吧?”
月白影摇了摇头,“属下谢教主关心,郑云涛那人……很是不知天高地厚……”
“看来他很是瞧不起咱们呐……”
“是——”
“那可正好,倘若他对此慎之又慎,我才要伤脑筋。”柳黛把脑袋凑到月白影跟前,发现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去,倒像是个北国佳人,“你说我这张脸,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很好欺负?”说完还要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天真无邪仿佛一只山林间游走的鹿,看得月白影耳根子发热,不自觉退后半步。
月白影道:“教主看着确是年纪小,不过亦是中原武林这帮人,有眼不识泰山,活该如此。”
柳黛捏了捏自己脸颊,“哪一日他当真识得我,那便是他去见阎王爷那一日。”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对,眼下要负责送郑云涛去见阎王爷的可不是她了,便说,“啧,恐怕他到死也认不清,不过这都不要紧,只有他的死,对我来说很是要紧。时候不早,你早些休息,这几日咱们都不上山,你与魁星都可四处逛一逛,横竖咱们刚抢了普华山庄,有的是银子。”
月白影被她这话逗笑,但很快抿起嘴唇,应了声“是”,便恭敬受礼地退了出去。
柳黛继续看她那本翻了一半的《成祖受难记》,越看越觉着成祖皇帝是个十足的痴呆,做什么什么不行,为这么个人送去性命,季悟清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另一边,苏长青辞别李子池,快马赶路,不眠不休,很快抵达九华山下,不料还未入得山门,就遇上师弟陈怀安,怀安身后站着单故剑,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深更半夜守在山外,显然是为了堵他。
“师兄。”陈怀安先一步上前,拦住苏长青身下白马。
“师弟——”苏长青见是陈怀安,先是一愣,再抬眼看此处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但不过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便知他二人有事前来,“门中有事?还是师父有话吩咐?”
“嗯……”陈怀安嗯嗯啊啊半晌,一个确切的音都没发完整,到最后牵住苏长青的马缰,退后一步,拿肩膀把躲在背后假装不存在的单故剑顶出来,“单师兄,你是我师兄,你来讲。”
“你——”单故剑狠狠瞪他一眼,不得已调度脸上每一个块肌肉,挤出一个厉鬼一般的笑容来,面对苏长青,“大师兄,师父让我和怀安接你上山。”
“接我?”苏长青略想一想,猜是因柳黛现在此处,郑云涛才特意指派陈怀安与单故剑押他回山,“师弟,我只需一炷香时间,过后立刻与你二人上山。”
“大师兄……”单故剑上前一步,抱住马脖子,为难道,“若不是为了让你径直上山,师父也不至于吩咐我俩大晚上的在这喂蚊子啊……大师兄,你就可怜可怜师弟两个,回山吧。”
陈怀安乘胜追击,“是啊大师兄,柳姑娘那肯定有她的打算,她在山下蛰伏多日,一点动静也没有,可见是还没伏够,眼下两三日也不见得要动,还是师父的吩咐要紧,大师兄你在师父跟前听完训,再去找柳姑娘不迟。”
他二人好言相劝,不想苏长青油盐不进,仍坚持说:“我只与她说三句话,你们自可与我同去,说完我立刻上山,绝不耽搁。”
陈、单二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定。
苏长青道:“如若不然,你们两个也拦不住我。”
“大师兄!”陈怀安心中讶异,“你怎的……怎的要为了一个妖女与我们动手不成?”
苏长青皱起眉,目下无情,“再说下去,天就要亮了。”
“大师兄!”
“算了算了——”单故剑站出来当老好人,一把拉住陈怀安,给苏长青让出一条道,“三句话耽搁不了多久,反正咱们同进同出,师父也不会知晓。”
“可是……”陈怀安还要再辩上两句,单故剑已经转过身上了自己的马,更与苏长青说:“大师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苏长青没答话,只朝他微微颔首,这其中的情义他已领会,很快扬鞭策马,在单故剑的指引下往寻山镇去。
第97章 南疆之主20 “大师兄,你哪也去不了……
97 南疆之主 20
柳黛彻夜不眠, 她今夜心中总藏着事情,惴惴不安,难以入睡。
后来她晓得, 她这叫“盼夫归”,独守空床,难怪睡不安稳。
马蹄声由远及近, 跑得急促匆忙。不等二楼的人做出反应,柳黛已经只身跃出窗户, 道院外空地去等。
果然,来人白衣白马, 墨染的夜幕底下,浑然是一超尘出世的仙人, 正要与世俗作别,带她去山野之外, 云霄之巅,寻一个清静桃源。
“阿黛!”他迫不及待, 翻身下马,快跑两步赶到柳黛身边。
柳黛不自觉弯起嘴角,漾出一丝笑, 甜得过晚夜春风。
“我就知道是你——”
这话仿佛带有神奇秘术,她一说完, 他便把先前对单故剑的承诺抛到九霄云外,只顾着看她,默不作声地, 还要勾起一抹痴痴的笑。
眼下郎情妾意,脉脉含情,唯有陈怀安不识时务, 喊出一句:“大师兄,时候不早……”
“怀安大哥。”柳黛探过身子,对苏长青身后五步远的陈怀安说,“你这眼珠子怕是白长了罢,我瞧着时候早得很,足够把活人蒸熟了分给农家吃。”
她这厢,眼是笑的,话是冷的,把陈怀安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就往单故剑身子后头躲。
苏长青忙把柳黛拉到一旁,刻意压低声音说:“我仔细请教过李神医,你的身体并非全无办法。”
“这我早就知道。”无非是劝她早日收手,安安心心当个废人,如猪如狗一般地活着。
“入蛊一法至阴至邪,你功力尚浅,根本承受不住你体内这只蛊,当下唯有找一至纯至刚之力为你传功续命。”
柳黛一挑眉毛,“这个我知道,采阳补阴!”
苏长青当下被她气得沉下脸来,“胡说八道!李神医的方子,怎会与那些邪门歪道扯上关系!”
“我本就是邪门歪道。”
“你——”
不远处,陈怀安拉长了声调,阴阳怪气地喊:“已经四句啦…………”
苏长青眉头紧锁,握了她的手,深深望住柳黛,“九华山练得就是至刚至纯的内力,待明日午时,我下山后与你传功续命。”
他说得轻巧,柳黛却听得满头雾水,“传功……等一等,这个所谓的传功,难不成是要将你毕生所学都送到我身上?”
苏长青点头,“虽说此法只能续一时之命,但能多一日是一日,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届时你已经是废人一个,还能有什么办法?”
“传闻昆仑山外有仙医,蓬莱海上有高人,并非没有希望。”
“你脑子有病!”柳黛惊怒交加,猛地甩开他,“你脑子坏了?你以身舍命救了我,我也不会改的,我照样要杀郑云涛,甚至连郑彤也一块杀,我不会回头!我死也不会回头的你明白明白?”
她声嘶力竭,不自知已泪流满面,相反苏长青却格外冷静,这一路上他已经将其中利害都想清楚,如此才拿定注意与她说。
苏长青道:“我并没打算以此改变你。”
“虚伪。”她一把擦去眼泪,咬着牙说,“你救了我,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前些日子不过逗着你玩罢了,你倒不必如此当真,省得彼此之间都下不来台。”
苏长青说:“救你,全是长青一人之决定,不需你承诺任何事。”
“你以为你是谁?如来佛祖还是观世音菩萨?众生皆苦,需得你来割肉喂食?苏长青,从今天起,你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话说至此,柳黛立刻转身,再不给苏长青劝慰的机会。
而苏长青还在身后,定定地说:“明日午时,在此相见。”
见你个死人头!柳黛只恨自己没能早早杀了他,才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乱她心神。
真是榆木脑袋,自以为是。
陈怀安看完一场情爱折磨的戏码,对情之一字又有了愈发深入的认知,他可怜的长青师兄,不知晚些时候,他上山瞧见满堂满屋的红灯笼,会是何等的惊异。
偷偷看单故剑一眼,瞧见他也失魂落魄模样,他的心反而定了定,好在不止他一人难受。
苏长青一路走来,发觉门中果然与往日不同,院内都已挂上红灯笼、红绸子,师弟师妹也都换了体面衣裳,就连丫鬟头上都添了两朵大红的绒花。他不禁问:“怀安,这是要办喜事吗?”
陈怀安闷着脑袋,囫囵乱答:“是是是,有大喜事。”
“谁的喜事?”苏长青又问。
陈怀安这回再不好答了,慌忙推了苏长青一把,将他推到正厅门前,郑云涛已在门内等候多时。
“师兄快进去吧,我看师父今日脸色不大好,师兄你答话可得悠着点。”
苏长青朝他供一拱手,当谢他提醒,转而深吸一口气,推门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