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 “我我要上九华山去,我若不去, 你师父可就要跳脚骂娘了。”
苏长青皱眉沉思,“我听说武林大会要提前,你是为这事儿去的?”
柳黛眉毛一抬, 笑呵呵说:“是也不是。”
苏长青轻叹一声,低低道:“我尽快回来。”踏出一步时, 更轻轻捏了捏柳黛的手,“等我。”
她未应声,直到苏长青翻窗离开, 她才长长久久地站在窗前,望窗外一片孤独清冷的颜色,轻轻说:“好。”
苏长青听不见, 也不必听见。
柳黛合上窗,转过背,门外已经响起蹬蹬蹬的脚步声。
“教主,属下有事上报。”月魁星隔着门说。
“进来吧。”
她原本脉脉含情的眼瞬息便冷下来,人好似一柄出鞘的刀,锋芒不可匿。
“禀告教主,山庄里所剩三百七十六男丁,已悉数关进地牢,由第十一部 文野星边带队看管。”月魁星进门来,身上的血已经干透,靛蓝的外衫上深一片浅一片,好生斑斓。
柳黛淡淡瞟他一眼,“身上的伤好了?”
月魁星咧嘴一笑,“谢教主关心,一点小伤,算不上什么。”
“那就好。”她坐到桌边来,习惯性地捏个茶杯在手上摆弄,“你挑二十个好的,随珠宝一并送回崖山,余下的不必管,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你回来了,其他人呢?”
月魁星道:“白影阿姐还在清点数目,誊抄做账,稍后便到,属下下山时见那李茂新仍抱着李明珠的尸首发愣,想到教主未曾留下话来,便没管那些。”
“还有呢?”
“还有?”月魁星拧着眉毛想了老半天,才想到被漏下那人,“尘舟那厮叛教无德,居然能厚着脸皮到此处来,只需教主点一点头,属下这就去砍了他!”
“点头?我才懒得点头。”柳黛撑起下颌,双眼放光,累了一夜,她总得找找乐子,“你叫他进来。”
“教主。”
“话说第二遍可是要死人的。”
她轻飘飘一句话,吓得月魁星头皮发麻。她话音落地,他利利索索溜出去提起藏在楼底下独自忧愁的尘舟,一把扔进柳黛屋内。
到了柳黛跟前,尘舟才挺起背,一语不发地跪在她脚边。
柳黛摆了摆手,将月魁星赶出去。
等屋内只剩她与尘舟,她才歪过头,弯下腰,去看尘舟脸色,“恨透了我?”
尘舟一脸木然,垂着眼睑,“属下不敢,今日结果都是属下咎由自取,不恨任何人。”
“那就好。”她捏着茶杯,拿茶杯挑起尘舟下颌,强迫他抬头,“你需记着,你早就该死,全托我心慈才放任你活到今日。”
“教主大恩大德,属下今生不忘。”
“啧啧……好好一句谢恩的话,怎说得咬牙切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报的是仇不是恩呢!”
“属下不敢。”
“呵——嘴上倒是挺乖,不过也不要紧……”她收回手,曼声说,“司刑大人,我改主意了,我得好好对你,你的福气,在后头。”
说完不等尘舟反映,一手扣住他手腕,一股炙热之气自她指尖流向尘舟脉门,最后似泥牛入海,消失在他周身血脉之间。
柳黛道:“冰冢已解,你是自由身了。”
尘舟恍若未闻,两只眼望向柳黛,满满都是不解。
柳黛继续说:“我要你先一步上九华山,去找南辛。”
“郑夫人?”
“不错,算算日子,她身上的冰冢已经发作过三五回,正是绝望之际,你去,不管你是明着上山,还是暗里潜入,都不要紧,只需你走到她面前,告诉她,你身上冰冢已解,且你知道解开冰冢的办法,只需要她稍稍配合,你便能解救她于苦海之中。”
“她会信我?”
“让她探你的脉。”
“她若信我,当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你,你自然要告诉她,冰冢的解药,正是柳黛的血,但这解药难求,唯有齐心协力。就连你,也是卖了全家才能残活至今呢。”她伸出食指,在郴州鼻尖轻轻一点,笑得春花一般明媚,“若不信,你就只有死了,死在郑云涛手上,倒也算痛快。”
尘舟道:“无药可救之时,就是巫医神技、江湖术士的话也不敢不信。倘若她相信,其后当如何?”
柳黛道:“那就得趁武林大会,想办法联合中原正派之力,围捕女魔头了。横竖我是一定会去,且我承受不住体内万蛊之王的力量,已然是虚弱不支,更加受不得刺激,倘若一时之间气急攻心,可就岌岌可危了。”
“教主不怕……”
“怕什么?”
“我…………”
“捏死你多简单,留着你才好玩呢,或许你再卖我一次,还更有意趣呢。”她作势捏一捏他脸颊,逗他就和逗三岁小孩儿一个样,“好了,出去吧。”
“教主,南辛她…………”
“到时候将她练成血奴,正好给你当狗呀,你开不开心?”她笑着,仿佛在谈论一个新鲜玩具,“我说要把血给她,就要说到做到。”
尘舟深深看她一眼,退出门去才发现,自己已然后背湿透,凉风一来,冷得人发颤。
苏长青回到远郊农家院,郑彤坐在泥土烧成的小床上,散着头发,怀里抱着她的长剑,紧紧盯住门的方向。
他进门,她抬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郑彤的眼神太直,看得苏长青即刻垂下眼来,故作轻松地问:“怎么还不休息?”
他抱着一大捧干稻草,正半跪在地,将干稻草仔细铺在屋中间。
郑彤并不答话,她兀自沉默着,盯了他许久之后忽然问:“你去找她了?”
苏长青拉扯稻草的手明显一顿,“嗯。”
“你喜欢她?”郑彤问得极其直接,然而不等苏长青回答,她自顾自肯定地说,“她喜欢你,非常喜欢。”
说完还嫌不够,补充道:“我看得出来,她眼里有光。”
苏长青却说:“她有时任性,你怪她也是应当,你若是心里头过不去,我替她受你三刀。”
“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郑彤抬起手,轻轻抚过自己凹凸不平的半张脸,一笑,便显得异常诡异,“她很喜欢你,不过可惜了,大师兄你是要接任掌门的人,怎么能和魔教妖女在一起呢?”
“总会有办法。”苏长青铺好稻草,合衣躺下,“睡吧,明日一早我需北上,你路上小心一些,她此行目的已成,不会再为难你。”
“你怎么知道不会?她的话从来是信不得的。”
“她不会骗我。”
实则他忧心忡忡,辗转难眠。
他握紧右手,慢慢回想着方才柳黛的脉象,越想越是难捱,躺下不到半个时辰便起了身,告别郑彤,踏着半山漆黑,半山天命,匆匆上路。
柳黛歇过一阵,到天亮已经恢复如常。起床便在料理余下各项事宜,兵分两路,预备上马向九华山去。
不料客栈对面,一棵老槐树下突然蹿出个熟面孔,鬼鬼祟祟绕着这条街见缝插针地给柳黛使眼色。
柳黛出门时就已经瞧见他,此时她坐于马上,故意拉高声音冲他喊:“咦?这不是闻人公子吗?真想不到,这么个穷乡僻壤还能遇到京城贵人圈里数一数二的大……”
“你小点儿声!”闻人羽气得跳脚。
“人物。”最后这两个字确实小声得身边人都听不清。
她坐在马背上,得意地笑。
那笑容美的太过晃眼,看得地上的闻人羽七窍生烟。
“你下来。”
“凭什么?”
闻人羽咬牙切齿,“我有正经事与你说。”
柳黛笑的畅快,“可我没有正经时间听你说话。”
说完,一夹马肚就要走,急得闻人羽伸手去拉她马上缰绳,“事情关乎我长青兄弟!”
“那我自会去问他。”
“不是……那个……你不听一定后悔!”他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才想出两个恰当的形容,“京中贵人!京中贵人!你错过要抱憾终身!”
就在他快要拉不住缰绳的时候,马停了下来,柳黛拿手里的鞭子敲了敲他的大脑袋,“听着倒有些意思。”
这才翻身下马,再度走入客栈,随意挑一间房,关上门来等闻人羽开口。
“说吧,京中贵人怎么了?”
“贵人他……他见你……武功绝世,相邀京城一见。”
这倒是意料之外了。
柳黛饶有兴致地问:“只是一见?”
闻人羽来劲了,抖擞精神,挺直腰杆,“那肯定不止呐!不过贵人有贵人的说法,话说得太明白总显得粗浅,说一半,留一半,才知高深难测。”
“哦?是吗?”
“那是自然。”
柳黛正色道:“那……这贵人到底是谁?”
闻人羽却面露难色,“这……这个不好说。”
“那我不去。”她提腿就要走。
“别别别……”闻人羽慌忙张开双臂横在门口,“你信我一次,你去见他,绝不会后悔。”
他情意拳拳,无奈柳黛油盐不进,依然拒绝,“不想见。”
“为什么?”
“我听说晋王长得一般般,我这人,通常只对美人感兴趣,比如你的长青兄弟。”
闻人羽的脸,瞬息之间,红了又绿,绿了又青,精彩纷呈。最后变作垂头丧气,绝望到底,一开口几近哭腔,“你怎么知道?”
柳黛嘻嘻一笑,“我不知道,我猜的!没想到猜中了。”
闻人羽当下只想与她同归于尽。
第94章 南疆之主17 “本王要一个一击即中,……
94 南疆之主 17
他原是个才智顶尖的人物, 不知为何到了柳黛跟前就跟三岁稚儿一般愚蠢不堪,任她玩弄。
究其原因,实质在于早先被她打怕了, 唯恐一句话说错被她打得满地找牙。
眼前非人也,母老虎是也!
闻人羽眼一闭,心一狠, 决定认命。
“柳姑娘,晋王诚心相邀, 不然也不会特地指派我跑这一趟。”
“他想叫我做什么?或者说,他为何要见我?”
“这…………”闻人羽左思右想, 不敢照实说,倘若随口扯谎, 又怕被眼前这只母老虎打得回不了京城。
“不必你说,我来问, 你只需答是或者不是。”说完也不等闻人羽应答,柳黛低头略想一想, 抬头时已编好脉络,“我在京城里只干了两件件大事,这件事儿恰好能和京城贵胄们扯上关系, 第一是把你打服,第二就是刺杀喻莲。”
闻人羽只听见“把你打服”四个字, 握紧拳头,既不敢怒,又不敢言。
柳黛继续, “刺杀喻莲,我帮了苏长青,也顺带帮了他身后的人, 想杀喻莲的人,这人看中我功夫好,想叫我去做他手下一把利刃,是也不是?”
闻人羽摇了摇头,“不知道。”
柳黛道:“这人就是晋王。”
闻人羽梗直了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柳黛盈盈一笑,“原来晋王想要喻公公的命呀!早先京城里都说晋王温暾柔和,谨小慎微,终日关在王府里画鸟,难成气候,想不到……这可真是想不到…………”
她解谜解在兴头上,闻人羽却急红了脸,恨不能去捂她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这事儿你自己清楚就行了,非得说出来,当心隔墙有耳!”
柳黛浑不在意,“我在此处,谁敢听我的壁脚?”
“那倒是,你多厉害啊……”闻人羽深以为然。
柳黛一把推开他,径直往外走,闻人羽赶忙追上去,“柳姑娘往哪去?”
她一回头,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这不是等你带路么?”
交代月白影等上三日,三日后倘若她未能出现,可就地分赃,各自散去。
她倒是洒脱,吓得月白影连表忠心,发誓要在此处等一辈子。
柳黛挥挥手,说了句“用不着”,便提溜着闻人羽往北去。
夏初草木疯长,万物皆绿。
晋王正找个借口,在城外别庄赏花、钓鱼、观鸟。
柳黛进门时,晋王正坐在湖边钓鱼。
她身上还穿着苗人衣裳,上衫下裙,靛蓝布子,银饰点缀,日光下闪闪如白日落雪。
晋王淡淡瞥她一眼,仍旧盯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湖面,“原来你是苗家姑娘。”
乍一看,眼前王侯贵族全没个王侯贵族的气派,他眉目疏淡,举止从容,身上一件朱青色罩袍,缀黛色镶边,冠子也不戴,发髻上只留一根檀木簪子,浑身上下再无饰品,清静得倒像个青灯古佛的老僧。
在毫无戒备的晋王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位着飞鱼服,却配唐刀的锦衣卫,此人中等身量,细长眼,两撇小胡子各有方向,细听去气息平稳,藏于无声,多吧是个个中高手。
如此看来,晋王私下约见,也并非完全不设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