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举人的嗓门极大。
城门旁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喊声，气氛瞬间紧绷起来。凑热闹的老百姓们人人屏息，刹那间周遭陷入死寂。
别说老百姓们大惊失色，就是先前一起起哄的文人也面色大变。
白莲教的匪徒。
那可是一盆子的污水，别说扣盆子在头顶，就是沾到了个边都是大事一场！
几名瞧着年轻意气的文士相视一眼。
再是觉得胤禟打了他们脸面也不至于将这么大的黑锅往孩童头上打，其中一人忍不住上喊道：“柳举人，说不过也就得了，你怎么倒打一耙反倒污蔑起他人了？”
“这哪里是污蔑？”柳举人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
对于其他人的指责他混不在意，带着一点讨好一点献媚，朝着把总说道：“像是这般年纪的孩童，要是家里没人怂恿怎么会净说些前朝的事儿？”
带着官兵巡逻的把总面色一肃。
白莲教乃是朝廷有令缉拿的，若是真有关系者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当然把总也不会轻易相信柳举人的话语。他翻身下马，立刻示意身后的官兵们上前将百姓们拦开，朝着柳举人示意的胤禟一行人望去。
瓜尔佳侍卫微微皱眉。
他正要上前将令牌展示，没想到充当马夫的副将金世荣快他一步：“来者是……陈把总？”
陈把总微微一愣。
他视线从胤禟一行人身上挪向马车，看到牵着马的副将金世荣时，陈把总的眼睛骤然大睁，两眼珠子都险些蹦了出去。
“这……这……金，金……”陈把总吓得嘴唇哆嗦，竟是说不出话来。老百姓们不知当官当兵的可是知道，今儿个的福建水师营地里来了几位不能明说道额大人物！
副将金世荣充当马夫。
那……这马车上的能是何许人？陈把总喉咙滚了滚，简直不敢想象两个孩童的身份。
“官爷您看？”柳举子面上兴奋得很，凑在陈把总的身边指着胤禟就喊：“就是这人！这孩童还会武功只怕是那白莲教专门教出来的——哎呦！”
柳举子的话还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身体都没站稳朝着右边扑通摔在地上。
周遭的百姓们看得清清楚楚，将柳举子打倒在地的分明是这陈把总！
至于柳举人。
他嘴角溢出血，呸呸两口就吐出牙齿来。柳举人再是糊涂这时候也明白了，他捂住嘴惊骇欲绝，视线扫过陈把总又扫过胤禟，两条腿和软面条似的爬都爬不起来。
陈把总心里直冒火气。
打了这两巴掌他还不解气——万一自己是个糊涂的，把两位小祖宗送进牢狱里……想想这后果陈把总盯着柳举子的视线越发凌厉，他大手一挥：“来人，把这大胆刁民拖去衙门里！”
后面的官兵们高声应是。
柳举子这下是真的想哭了，他大声嚎哭着求饶期望两个孩童会心软放过自己。
若是刚才柳举人走了也就罢了。
可经过刚才这一茬污蔑之事，胤禟和四阿哥胤禛对这柳举人的好感彻底跌成了负数。别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甚至还吩咐一名侍卫跟着一同回衙门。
想想这柳举人最开始说的话。
侮辱胤禟和胤禛的父母？呵呵……不死也要把柳举人的皮扒下来一层。
要知道柳举子试图将两人与白莲教联系在一起的阴狠行径，要是寻常富家子弟只怕这一回真是要被扒一层皮，指不定闹出冤案都有可能。
一想到这里，胤禟和四阿哥胤禛对于这名柳举人是越发厌恶不满。
以至于没等胤禛开口，平素宽和的胤禟率先叮嘱侍卫：“本少爷记得诬告连坐之罪，胆敢诬告咱们是白莲教徒，倒是理应让他也尝尝才是。”
侍卫应了声。
这下子原本还带着侥幸心理，想等到衙门借着举子身份离开的柳举子彻底慌了。
诬告连坐？
把自己当白莲教徒？
柳举子吓得魂不附体。
还没拖走两步，旁边捉拿着他的官兵一声惊叫，只见柳举人裆下一片湿漉漉，竟是直接吓得尿了出来。
被拖行到衙门的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掩着口鼻，也不知道多少人听闻了今儿个城门口发生的事情，一时间整个福州城是热闹非凡。
闹出了这番事原本想要逛一逛福州城的心思也彻底没了，胤禟和四阿哥胤禛坐上马车，又回了福建水师营地。
刚到福建水师营地。
等候多时的李元亮就乐呵呵的迎上前：“奴才给四阿哥请安，给九阿哥请安，太子爷令奴才等着两位小主子回来呢！”
“太子二哥有什么事吗？”
“九阿哥此行想要去的橡胶树园就不在不远处，太子殿下特意让奴才将此事告知给九阿哥。”李元亮恭声回答。
橡胶树园！？
胤禟微微一怔之后双眼顿时发光——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太多，老实说他险些把这正经事都给忘记了！
一经提醒想起这件大事，胤禟登时拉着四阿哥胤禛又重新回到马车上，心急火燎的嚷嚷着：“走走走！赶紧出发！！！”
四阿哥胤禛：……？？？
他一脸茫然加疑问：“橡胶树园？橡胶树又是什么东西？”
“等会儿四哥就会知道啦——！”胤禟眉开眼笑的托着脸颊，他眺望着远方恨不得眨一眨眼就可以到达橡胶园。
橡胶园并不大。
离福建水师营地的确不远，刚走下来的四阿哥胤禛就被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只见除去迎上前接待的管事们以外，里面干活的劳工长得极为奇怪，一身或是深棕或是黑色的皮肤，打卷的头发加上厚实的嘴唇，除去张嘴看得到泛黄的的牙齿外，竟是黑得离奇。
“这些人这是……”
“回禀四阿哥，这些人是购买橡胶树苗时，当地种植园里附赠的黑奴。”橡胶园的管事哈腰点头的迎上前，细细说着他们的来路：“他们只会一点点的西班牙语、葡萄牙语也有会一点点英格兰语的，只要能给两口饭就肯干活，倒是算得上勤快。”
胤禟和四阿哥胤禛扫视一圈。
这些黑奴都低垂着头，不敢抬眸往他这里看。他们大多瘦削得厉害，面上半点表情都没有的忙于手上活计，胤禟下意识的嘀咕着：“西班牙葡萄牙人咱们也见过不少，倒是没见过这种肤色的？”
四阿哥胤禛也点点头。
西班牙大多鼻梁高挺，皮肤浅棕，和眼前这帮子黑奴完全是不同的长相。
第220章
系统鼠鼠窜上了胤禟的肩膀。
他小小声说道：[宿主, 因为黑奴是黑奴，而不是西班牙人啊！]
[……？]胤禟在自己已经获得的记忆里并没有看到这些，不禁有些疑惑的看向系统鼠鼠。
[所谓黑奴就是异国人们从西非等地掠夺抓捕回去劳作的人，到现在已经有两百余年的历史。]系统鼠鼠简单介绍了下。
[战败的……俘虏吗？]
[不, 当整块土地都被异国人占据之后, 他们就变成了物品, 而不是俘虏。]系统鼠鼠说得残酷。
而胤禟心中一凛。
他眯着眼睛扫视着这些在诸人注视下战战兢兢的黑奴们：[他们不反抗吗？]
[黑奴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并且遭到严格管理和压迫，别说是反抗他们甚至连聚会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系统鼠鼠指出这一点。
胤禟小脸紧绷。
架不住身边是不知道秘密的四哥胤禛, 胤禟一肚子的吐槽欲望才无处可说。他一张脸从灿烂笑靥直转而下变成黑沉沉的，让四阿哥胤禛脑门上的问号越来越多。
难不成是这些黑奴……长得太丑了？
四阿哥胤禛瞅瞅胤禟恨不得把黑奴们盯穿透的眼神，内心慢慢的冒出一个可能性。他想了想示意管事们将黑奴带下去，又和颜悦色的询问：“咱们先去看看橡胶树吧？”
“……啊，嗯。”胤禟终于回过神。
他一边心不在焉的往树林的方向走去，一边脑海里还在琢磨着回去怎么说道说道这件事。
很快胤禟和四阿哥胤禛就走到橡胶树旁。
四阿哥胤禛没从这些普普通通的树上看出什么花样，至于胤禟还在疑惑为什么没有在橡胶树上开刀流汁。他使来管事一问，管事却显得比胤禟更要疑惑不解：“……还，还要开刀的吗？”
胤禟：……
不开刀子怎么拿橡胶树的汁液？在他冷凝的目光中管事讪讪然一笑, 连滚带爬的赶紧将道具重新拿了过来, 只是这一回后头还跟着一名瘦削的黑奴，他结结巴巴的喊着：“不能开……太早了……不能开。”
管事不耐烦的示意他走开。
可是这名黑奴依然不肯松开手, 一直到橡胶树前还咕哝着同样的话语：“小，小少爷……太早了不能开刀, 树，树会死掉。”
管事不耐烦的喝令黑奴走开。
这名黑奴却是异样的固执, 明明带着畏惧还一定要上前来阻拦。
胤禟心生好奇。
他和颜悦色的看向这名黑奴, 用西班牙语、英格兰语轮流问话：“你在别的地方种过橡胶树吗？”
系统鼠鼠刚想要嘲笑宿主的无用功。
可是让它意外的是眼前这名黑奴的西班牙语还真得很是不错。他带着一丝惶恐, 一丝畏惧的看着胤禟，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我并不是在种植园里，而是在野外看到印第安人种过。”
胤禟眼前一亮。
他示意这名黑奴继续往下说。黑奴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说话：“这些树得五六年以后才能开刀，不然，不然很容易死亡而且流出的汁水也会变少。”
胤禟知道橡胶树汁液的用途，可是种植橡胶树的知识他全然是一无所知。
老实说将橡胶树移植到这里，也是想试试看罢了。眼见着这名黑奴居然曾和印第安人交流过，他心中骤然大喜过望。胤禟立即吩咐管事，派遣一名识字的师傅来教导这名黑奴汉语，紧接着他看向这名黑奴：“等语言学好之后，你就专门负责管理这些橡胶树，定时做登记备注……”
黑奴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
他犹豫了下才小心翼翼的回答：“我是奴隶，我可以……学语言？”
胤禟扬了扬眉。
他转头看向管事：“他们在这里工作没有薪水？”
管事连连摆手。
他面色惶恐：“都是有薪水的，一月500文钱，还包了吃住穿用。”
一月五百文。
也就是寻常仆役的薪资，胤禟向黑奴解释了一圈，看着对方目瞪口呆的反应他才回过神。
黑奴非同寻常的外貌和完全无法沟通的言语，让他们奴和种植园里的管事仆役并不亲近，以至于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拥有月俸这件事。
黑奴呆呆的看着眼前诸多黄皮肤的人。
他低着头看看手掌心，试探着开口：“我有……我有薪水？能……能出门吗？”
一个黑奴若是擅自离开奴隶主的庄园，即使被用棍棒打死都无关紧要。
胤禟淡定的颔首：“当然可以。”
正当黑奴双眼绽放光芒的时候，胤禟又皱紧了眉心：“不过……”
果然不行吗？
黑奴的双眸又逐渐暗淡下去，下一秒胤禟侧头看向管事：“要去城里的话，他们有路引吗？你寻人带他们去城里走一遭才是，不通语言去城里乱跑万一被官府抓走就麻烦大了。”
管事连连点头。
别说九阿哥哭笑不得，就是管事自己也傻眼了。他瞥了黑奴一眼，随即拍着胸膛保证定然会寻人好好教导这些黑奴说话做事。
至于黑奴。
他已经彻底呆立在了原地。
可以学习语言，可以自由出门，甚至还有……薪水？黑奴顾不得胤禟几人在场，他撒开双腿往回跑，兴奋的模样让在场诸人都惊呆了。
很快先前被挥退的黑奴们呼啦啦的涌了出来。他们脸上是众人从未见过的表情，些许狂喜，些许怀疑，些许忐忑……一双双眼睛直视着胤禟一行人。
胤禟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这里最为常见的仆役们就可以获得的福利，已让这些黑奴们为之雀跃疯狂，欢呼声不绝于耳。最开始那名黑奴走到胤禟的面前，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谢谢您……小，小少爷？我们会努力工作的。”
胤禟：……
那话语中的欢喜和尊敬，刹那间就击中了胤禟心底最深处。不过是寻常普通的仆役待遇，这些人就已经欢欣鼓舞成这样，那他们过去得过上如何的日子？
系统鼠鼠恰如其分的出现。
它在胤禟耳边念叨着：[……280万黑奴，在百年之后仅存65万。]
胤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对于在更遥远地方的黑奴们他无能为力，胤禟只能力所能及的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吩咐管事多听听黑奴们在照顾种植园上的意见以后，胤禟带着四阿哥胤禛走出了橡胶树园，颇为心事重重的登上马车。
四阿哥胤禛：……？
他转身看了眼逐渐变小乃至消失的种植园，又看了眼忧心忡忡的胤禟：“九弟怎么了？橡胶树需要多年才能使用这种事咱们一开始也不知道，事已至此也不用灰心丧气，等到四年后四哥再陪你一起来。”
“不……不是橡胶树的事情。”
“那是这些黑奴的事情？”四阿哥胤禛挑了挑眉：“本阿哥觉得你对他们已经很温和宽厚了。”
应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