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恐怖的还是他的动作。
即使双手腰身都被仆役拉住,唯一活动的脚还在用力狠踩踏着账房师傅。
账房师傅一身青色袍子已染满了污泥和血迹,平时一根一根,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和颌下三绺胡须现在早已变得乱糟糟。更可怕的是他哪里还有平日的精神饱满,一张脸已被打得青紫交加,躺在地上这是进气多出气少,随着隆科多的动作身体微微抽搐着。
他塔喇氏心里一咯噔。
先前喊来的大夫有了用处,她赶紧让人把账房师傅抬到一边好生包扎治疗起来。
紧接着他塔喇氏怒目看向隆科多:“三弟您这是做什么?李账房是做错了什么事要让您如此大动干戈?”
隆科多呼哧呼哧喘着气。
他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塔喇氏:“是你……是你……不给钱?”
声音沙哑又低沉,他塔喇氏简直觉得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上了一般。
她吞了吞唾沫,下意识的倒退一步。或许是想到周遭还有这么多的仆役丫鬟们盯着自己看,他塔喇氏又硬生生的止住脚步,挺胸抬头扬声说道:“三弟!二嫂停了你的花销是为了你好,听二嫂一句劝你在家里的时间已经太长太长——啊!”
还没有她说完话。
勃然大怒的隆科多挣脱了诸人的束缚,猛地扑向他塔喇氏。
他塔喇氏的尖叫声穿透了屋顶。
无数仆役丫鬟涌上前,鬓发散乱的他塔喇氏被人再次扶起时已是花容失色,含着哭腔喊着话:“快!快!快把他拖回院子里去——隆科多!隆科多这是疯了啊!”
难怪大嫂会喊来一堆大夫、喇嘛、和尚以及道士!难怪她会这么轻易的将管家权交给自己!他塔喇氏牙齿上下打架,心里后悔不已。
她抓住身边丫鬟的手:“明兰你赶紧去寻大嫂,问问她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
瓜尔佳氏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回答着:“本福晋身体不适,这一切都交由弟妹处置吧。”
等明兰苦着脸走人,她登时坐直了身体笑出了声:“好你个他塔喇氏,这一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高兴完瓜尔佳氏的目光又转向周嬷嬷:“嬷嬷要不回家休息两天?本福晋看这热闹一时半会可停不下来。”
周嬷嬷的脸上从眼角到颔下被划开长长的一条,虽然流了许多血但意外的只是皮肉伤,许是半个月就能养好的。
她脸上堆笑:“奴婢乃是主子的贴身人,这离开了怕不是二奶奶心里越发怀疑呢!还不如在屋里伺候主子。”
瓜尔佳氏也是顺口一提。
既然周嬷嬷不乐意她也不强求,只是心情不错的点了点头,目光眺望远方心中满是好奇:“这种情况他塔喇氏要怎么办?”
他塔喇氏还能怎么办?
暗暗把瓜尔佳氏和隆科多都骂了个狗血喷头以后,她先使人用拘束带将隆科多捆在室内,再令郎中们为他诊治。
郎中们轮流上前诊了脉,随即面面相觑。面对他塔喇氏焦急的询问,他们全都是束手无策,甚至如何开单下药都不清楚。
一名平日里常来佟佳府里看诊的郎中拱手道:“二太太,这……请您另请高明吧!”
他塔喇氏傻了眼。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郎中,这一位虽然算不上是名震天下的名医,但是在京城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手。更何况不止是他就是其他的郎中或是摇头,或是叹息,许久也无人说出办法。
“这不是癔症,或者被魇着了吗?”
“二太太,这脉象和癔症差距极大,老实说老朽当了几十年的郎中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的脉象。”郎中连连摇头,连答谢金也不要了转身匆匆离开。
眼看着请来的郎中都是匆匆离去,他塔喇氏只觉得一阵冷风袭来,令她骤然打了个寒颤。
难不成真是被鬼怪给附了身?
他塔喇氏的目光转向被大嫂瓜尔佳氏请来的那些和尚道士的身上。
没过三五天。
这京城里又迎来了新的话题。
“听说了吗?”
“你听说了?”
“是不是那个地方的事情?”
“除了那个地方还能有哪个地方这么厉害?”
“啧啧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啊?”
“就是就是,那声势浩大的架势,只能称一句牛逼!”
眼看着街头巷角和接头暗号似的聊天,难得清闲在路上溜达的胤禟和四阿哥胤禛脑袋上齐齐冒出了一串问号。
胤禟难得心慌慌。
要知道乘着敬颖郡主的故事由京城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去,一行人正打算等这故事酝酿一段时间,再推出京城女子学校这个超超超超级项目。
确定好以后,八旗子弟学校已经率先开始搬迁工程,同时康熙和阿哥公主们也在密切观察着京城里的消息风向。
此时这样的交谈声立马引起了他们的主意。两兄弟面面相窥,紧接着熟门熟路的走上一家茶楼。
迎来前的是一名笑容满面的小二。
他带着胤禛和胤禟走到二楼,熟练的将桌上倒扣的茶碗摆正,再半满上茶水:“客官看好了菜,您再叫小的。”
胤禛随便点了两道小菜,两道点心,再让小二上一壶茶水。等到菜色上齐,胤禛又将小二喊了过来,在他手心里塞了一个福袋:“小二,这外头大家伙是在说什么事情?本少爷怎么都听不懂?”
当小二的哪个不是消息灵通。
他往外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声:“两位少爷,您们是不是不大出门。”
胤禟和胤禛点了点头。
这和不大出门有啥关系?眼看着两位小少爷被自己吊起了胃口,小二也不遮掩立马将事情说了出来:“佟佳府两位小少爷知道不?”
胤禟和胤禛一激灵。
两人同时打起了精神,齐刷刷的点了点头:“当然知道。”
小二压低了声音:“有好几天了,这佟佳府里到半夜就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声,彻夜不停呢!”
第296章
胤禛和胤禟面面相觑, 好奇心那是越发重了。胤禟仗着自己年纪尚小,微微仰起头望向小二:“这位小二哥这是什么意思呀?鬼哭狼嚎?难道里面是在打架吗?”
眼看这脸上带着笑窝, 长得如同画像上的童子般俊俏的小少爷望着自己,小二精神气也越发足了。
他神秘兮兮的摇摇头。
小二压低了声音:“这声音和打架可不一样!更何况不止有这样的叫声,而且这些天佟佳府里是萨满和尚道士轮番的进去,今天早上小的也是亲眼看到,就连京城外最赫赫有名的神婆也被请来啦!”
“啊——?”胤禟和胤禛失声惊呼。
难怪京城里人人谈论。
没事谁会把神婆请到府邸里来呢?要知道神婆可是做驱邪通灵之事的!尤其像是小二所说这般威名赫赫之人,都是方圆百里有名有姓的。
佟佳府能求到这些神婆身上。
那得出了什么多大的事情?正当胤禛和胤禟尚未理清脑海里那一团乱麻般的思绪时,只听小二又继续说道:“听给佟佳府里送东西的商贩说——是佟佳氏的三爷疯了!”
胤禟和胤禛双眼大睁。
他们同时满脸震惊:“啊?”
三爷?隆科多?隆科多疯了?
胤禟和胤禛相视一眼, 哪里还有吃东西的心情。他们没顾得上点的菜色,将一枚银锭子丢在桌上, 急急忙忙的往外奔去。
即使是坐在马车里, 即使离佟佳府还有两三条巷子的距离, 胤禟和胤禛已经听到了那奇怪的叫声, 一阵接着一阵。
要这声音大半夜也在发出,那是难怪把一群老百姓都闹得心惊肉跳。
“进去吗?”
“进去看看!”胤禛点了点头。
自打佟佳府的事情接二连三的闹出来,佟皇贵妃说说不在意心里还是伤心得很。胤禛自然是义不容辞决定好好的来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隆科多怎么会传出一个疯病的消息来?
而且宫里还未得到消息?
是佟佳府故意隐瞒, 还是佟佳府想要博得皇上和佟皇贵妃同情而特意演戏?胤禛走下马车,挥手示意两名侍卫去敲门。
佟佳府的门房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躲在屋檐下打着瞌睡。
打从二太太断了三爷的钱财, 又将三爷锁在屋里以后……这满府上下就没得过一个清闲日子。
越发让人惦记以前大太太当家的日子喽!正当门房昏昏欲睡的时候,门板上笃笃两声让他醒了醒神。
“谁啊……啊!”门房还带着点气,揣着一张冷脸探头出去看。这看了一眼外面几位爷,登时脑子一清醒。
身为门房他这点眼色总有的。
不说这几位随从打扮的男子身材高大魁梧,就是两位被围在中间的小少爷那也是气势逼人, 身上穿着的更是时新的贡缎——往年都有赏给佟佳府,唯有今年没有赏赐。
能穿着贡缎的无一不是八旗顶级勋贵、重臣家眷、宠妃家人……亦或是皇子!
门房哪里还敢板着脸?
他立刻满脸堆笑的推开门将一行人迎了进来,往主屋走去。
来迎接的管事不认识九阿哥,但是认识四阿哥胤禛啊!他眉心一跳,赶紧轰走巴结讨好的门房:“小的给四阿哥请安,给……”
“九阿哥。”
“小的给九阿哥请安!”听闻是皇上和太子殿下都颇为疼爱的九阿哥,管事面上表情越发严肃。
他一边打着眼色令仆役赶紧去请大爷家的大少爷来接待客人,一边恭恭敬敬的迎着两位阿哥走入花厅。
坐在花厅里那叫声也是越发凄厉响亮,眼看着周遭仆役管事一脸平淡,胤禟索性开口问道:“这惨叫的是谁?真是隆科多吗?”
“回禀九阿哥,正是奴才的三叔。”回话的是匆匆走入门的佟佳舜安颜。
舜安颜今年十二岁。
他是叶克书的长子,在八旗子弟学校就读,和两位阿哥都算不上关系亲密。
原本还在稀奇四阿哥和九阿哥到来的原因,听着这个问题他也立刻醒过神来。当然,恍然大悟之后涌上舜安颜心头的则是羞愧。
佟佳府里一连串的事情以后,往昔自以为好友知己满天下的舜安颜随着家族变故,也看清了身边不少人的态度,明白了何为世态炎凉。
没了过往的自矜自傲,这一年多舜安颜读书习武皆十分认真,对于新式学科也是付出了一百分的努力。
只是没等他骄傲一些,先是额娘掌家权被夺,紧接着三叔隆科多又发了疯病,舜安颜心中的阴霾再次堆积起来。
胤禟和胤禛一抬头。
只见舜安颜的眼睛下也是浓重的青黑,显然好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了。
他单膝跪地给两位阿哥请安。
刚刚叫起,四阿哥胤禛立刻直入正题:“本阿哥听闻外面在传隆科多生了疯病?”
舜安颜沉默一瞬。
他坦白直接的回答道:“回禀四阿哥……三叔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四天前就开始闹到了今日,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偏偏每一位郎中都说他没有得病。”
“请了太医没?”
“这……二叔母怕是没有请。”舜安颜摇了摇头。
胤禛皱了皱眉。
他一边使人去请太医,一边带着胤禟往后院走去。
越接近隆科多的院子那声音也越发的凄厉残忍。
胤禟和胤禛心跳如雷。
顶着这毛骨悚然的叫声,谁能睡得着?
他们大踏步的匆匆走入院子。
院子里烟雾缭绕,浓重的呛鼻的檀香笼罩着整个院落。正中央是一张木榻,隆科多被捆绑在上面,围绕在木榻摆满了供台和铜制大香炉。
胤禟:……
这就不怕烧着?眼见着溅出来的香灰落在隆科多的身上,再听听那一声凄惨无力的叫声,胤禟有点觉得这个叫声怎么……似乎像是被烫到的?
就在此刻一阵铃声响起。
胤禟和胤禛又抬头看去: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名半睁半闭着三角眼,嘴边带着一颗黑痣,头发稀疏花白的神婆,她摇着铃念念叨叨着。
没看出哪里有仙风道骨。
铜铃摇曳,歌舞婆娑,神婆戴上面具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唱起歌来。古怪的声音和舞蹈让胤禟和胤禛一愣一愣的,却是没让院子里的仆役管事投来任何的目光。
他们已彻底麻木。
回过神的胤禟扫视着满院子的人,这里没有年轻丫鬟,各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管事仆役。即便如此他们也遍体鳞伤,最严重的甚至是一瘸一拐在做事。
胤禟扯了扯胤禛的袖子。
这一幕让两人的心越发往下沉去,得多严重的程度让佟佳氏的人不得不换成男仆伺候,还各个都带着伤?
“不会是狂犬……恐水症吧……?”胤禟小声嘀咕着。
舜安颜摇了摇头:“三叔不怕风也不怕水,也没有畏光的症状。”
排除了这个答案,就更让两人心中疑问了。
神婆的舞蹈还在继续。
随着她的舞蹈临近结束,隆科多的叫声逐渐轻缓了下来,这让焦头烂额的他塔喇氏脸上露出了一抹喜色。
她三步并两步走上前。
他塔喇氏喜不胜喜的探头朝着隆科多看去:“可是有效果了?”
神婆一脸的得意。
她紧随在他塔喇氏的身边,伸手去抚隆科多:“二太太尽管放心——啊!”
先前似乎平静下来的隆科多猛地暴起,他一口狠狠咬住神婆的手指,在她凄厉的惨叫声中将手指直接咬断。
胤禟和胤禛浑身炸开了毛。
他们惊恐的注视着隆科多,只觉得浑身上下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