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他塔喇氏让喇嘛和尚、道士神婆入府却没有寻太医，这棋就彻底走错了——当然舜安颜不知道这是自家额娘做的事，只是忍不住埋怨了二婶的做事不靠谱。
可落在他塔喇氏的耳朵里就是大嫂瓜尔佳氏给自己挖了个坑，让自己往下跳呢！
她一张脸登时青黑青黑的。
他塔喇氏嘴唇直哆嗦盯着舜安颜，一双眼睛都快红了。偏偏舜安颜没有发现不说，还沉浸在要和二婶仔细说说的状态之中，嘴皮子上下开合说了个没完没了。
“住——”还没等他塔喇氏厉声止住舜安颜的话，倒是四阿哥胤禛扬了扬眉：“你们的家事私下去说, 先让太医院的人把隆科多带走。”
四阿哥发了话。
他塔喇氏也不敢在出头拦阻，唯有眼巴巴的看着隆科多连人带床消失在眼前。
这架势可是轰动了周遭邻居。
佟佳府邸旁的自然都是八旗勋贵，这几日被那声嘶力竭的叫声闹得头疼的也不是一个两人，得闻门房通报的消息以后那是一个个都涌到门口张望一番。
紧接着涌来的是闻讯而来的百姓。
到最后涌来的人让他塔喇氏变了脸色——赫然是几日前帮忙夺权的族老们。
族老们异样的目光让她满腹委屈。
明明仆役们都交代了, 这烟块乃是从外面带来的, 更是从婆母尚在管事时就流入佟佳府。
可在他们口中倒是都成了自己的问题, 要不是瓜尔佳氏及时赶到, 怕不是他塔喇氏就要被那几个被利益冲破了脑子, 贪婪无止境的族老逼得交给管家权。
可是让她感激瓜尔佳氏？
做她的大头梦去！这一切还不是她坑害的自己？
舜安颜冷眼旁观着额娘和二婶的斗争，心里是一阵阵的不耐烦。
三叔隆科多被押送去太医院。
说实话看着四阿哥和九阿哥的反应, 再想想外面的传闻，只怕佟佳府的颓势已是无法遮挡。
偏偏额娘和二婶还在为一点管家权争得你死我活，半点没有联合一致对外的打算……这样下去自己只怕也要沉沦下去。
舜安颜心乱如麻。
他落在身侧的双手微微一收, 松开的十指再次紧握成拳。
享受了荣华富贵，习惯了生杀夺予之后，又怎么能容忍自己沦为平民，任人宰割？
舜安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咬了咬牙下定了主意，顾不得身后额娘和二婶的争执吵闹，小跑着来到门外。
恰好此刻胤禟和胤禛一前一后的走上马车。舜安颜忙不迭地拦住车马，单膝跪地颤声说道：“四阿哥、九阿哥！奴才想要跟过去看看三叔的情况。”
胤禛停下脚步。
他看了眼舜安颜，舜安颜的眼底浑浊一片，名为野心的种子在眸底扎根，酝酿着时机想要席卷而出。
胤禛不觉得有野心是件坏事。
有野心的人，目的性强烈，为了自己的目标会一往无前——前提是要有一个优秀的指挥者，能牵住他脖子上的缰绳，以免逃脱控制。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舜安颜是额娘的侄子，也算是自己的表弟，四阿哥胤禛面色平静地冲着他点点头：“上车吧。”
舜安颜心中大定。
他紧随着两位阿哥登上马车，匆匆赶赴到太医院里。
太医院里形势非常紧张。
隆科多这个特殊病例一送进来就受到了热烈欢迎，从院判到御医，从御医到医士，再到吏目、药童乃至于实习生都一涌而入，围在周遭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碎碎念的声音甚至连隆科多都受不了。一路上安静的他再次愤怒的嚎叫起来。
偏偏佟佳府里的人怕，这里的太医们却是没一个害怕，甚至每个人都双眼放光，兴高采烈地呼朋唤友，一起兴致颇高地聚拢在他的身边。
“来来来记录！注意到记录到多少秒，看看他一天要持续叫多少时间。”一名院判抚着自己的山羊胡须，指挥着两名药童登记的同时还要安抚隆科多：“别怕，你爱叫就叫，爱叫多久都随你！”
走进来的胤禟：……
反正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是不是？
他目光意味深长的扫视着在场诸多太医们，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想到太医们，居然这么骚啊……”
这么骚啊……
骚啊……
“啪啪啪！”
“嗷！”胤禟抱着头，特别委屈的看向四哥——我又怎么了？？？
“不准瞎说。”胤禛睨了他一眼，随即背着手走上前去。
隆科多闹腾了好一会。
从早上闹到现在，他的叫声都听着嘶哑低沉了不少。或许是同情，亦或是研究反应告一段落，太医们又取来鸦片烟块，小心翼翼的取下一部分让他吸食。
效果显而易见。
隆科多几乎在一瞬间便安静下来，神情安详平静，先前的癫狂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确定隆科多没有攻击性以后太医们再次围了上前。正当众人开始细细观察着隆科多表情动作的时候，一阵古怪的呻吟声让众人的表情齐刷刷一僵。
难不成……？
不会吧……？
太医们的脸在瞬间裂开。
刹那间的寂静也让胤禟、胤禛和舜安颜疑惑了。
三人挤进人群，抬眸看向隆科多。
隆科多双眼无神望向天空，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如何。
他脸上泛着红晕，脑袋微微往后仰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若是再凑近听一听，还能听到他喊着人：“四儿……四儿……”
盖在隆科多身上的被褥也逐渐晃动起来……
四阿哥胤禛瞳孔地震。
不是……不是……？隆科多你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在做什么？？？
太医们面目扭曲，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甚至先前吩咐记录叫喊次数时间的老太医大手一挥，压低了声音吩咐药童们：“赶紧！赶紧！算着时间，瞧瞧这阿芙蓉对这事有没有影响。”
胤禟嘴巴逐渐大张。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隆科多，惊叹的哇哦一声。
四阿哥胤禛：……
哇哦，哇哦你个鬼啊！
胤禛面沉如水。
他将胤禟双眼遮住不准他再看下去，偏偏胤禟还不满地嚷嚷着：“四哥您别挡住啊！”
屁话能不挡住你这小兔崽子吗？
胤禛额头青筋暴跳，他双手不松同时吩咐侍卫拿来布帘子把隆科多围起来。
他的眼里满满都是厌恶。
胤禛一张脸更是黑如锅底，他揪住胤禟，将他拖得离病菌隆科多越远越好。
该死的隆科多！
胤禛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即拔出侍卫的剑直接将他肉体的二两肉给切了！
隆科多彻底清醒已是一盏茶功夫以后的事情。尚在回味余韵的他环视周遭，发觉自己不但被捆绑起来，更是身体周遭被白色的布帘所笼罩，隆科多登时大发雷霆：“是谁？是谁胆敢把爷给捆起来的？还不给爷松开！”
帘子刷的一下被拉开。
脸色阴沉沉的四阿哥胤禛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仿佛踩在隆科多的心尖。
隆科多猛地一怔。
他孤疑的扫视着胤禛，又淡淡的滑过跟随胤禛一起走来的侄子舜安颜。再次将目光集中到胤禛身上，咧开嘴嗤笑一声：“四阿哥您这是做什么？奴才做了什么事情要您这般兴师动众？”
四阿哥胤禛厌恶的扫了他一眼。
要说隆科多过去还有英俊的外表可以骗人，那现在就凭这憔悴枯槁，脸色蜡黄的脸庞，那是里外皆是烂透了。
等等……？
胤禛抬了抬眉，他试探着开口：“隆科多，今天是什么日子？”
“……？哈？今天？”
隆科多愣了愣神，紧接着他理直气壮的回答：“今天是五月初四，明天就是端午节了。”
胤禛：……
不，今天是五月初九，端午节早就四天之前就过了。
确定隆科多连日子都浑浑噩噩没记清，胤禛也彻底没了和他说话的劲道。他一转头掀开帘子，冲着外头喊道：“秦太医！隆科多似乎记不清发生的事情？”
隆科多脸上一懵。
记不清事情……？这是什么意思？
秦太医也掀帘而入。
他细细问了隆科多几个问题之后面色颇为肃穆：“或许是病发得厉害，中间清醒的时间太少所致。”
四阿哥或许会骗自己。
那秦太医呢？隆科多后背一凉，冷汗涔涔而下，目光转向一边的侄子：“舜安颜！？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舜安颜目光怜悯。
他深深地注视着隆科多：“三叔，您想想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隆科多愣了神。
他眯着眼睛开始回想，脸上露出一抹欢喜的笑容：“你三婶是天上的仙女，一直舍不得爷，一直一直来寻爷……”
舜安颜打断他的话：“三叔，侄子没有三婶了。三婶和您已经合离了！”
“赫舍里宝珠那贱人算哪门子的仙女！？”隆科多面容狰狞，他高声怒斥一句以后面容又重新恢复柔软：“三叔当然说的是四儿，我的四儿……”
舜安颜冷笑一声。
他再次打断隆科多的话，沉声说道：“李四儿这个贱婢早在一年半以前就被杖毙了。”
这一句话似乎激怒了隆科多。
他再次翻了脸，没了理智般的怒骂着舜安颜。
脏污的话语让四阿哥胤禛频频皱眉。
他伸手将探头进来偷看的胤禟推出去，一脸厌恶的吩咐苏培盛：“把他的嘴给本阿哥堵上！”
苏培盛爽快应是。
隆科多的清醒就维持了这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很快再次陷入癫狂之中。
这一次的反应甚至比刚才还要严重。
隆科多或是疯狂的撞着床板、或是抽搐成虾米般的一团，又亦或是流着口水望着放在不远处的鸦片烟块，一脸恨不得生吞下去的模样。
四阿哥胤禛见状不妙。
他一边使着一群侍卫看管住隆科多，一边拉着胤禟赶赴东暖阁。
第298章
乾清宫外。
梁九功看着从远处走来的那人, 忍不住在心中诧异的低呼一声。
皇上昨日晚上收到一封加急的折子后就心神不宁，今日又让他在这里等候，却不曾想到居然是为了迎接这位大人！
梁九功垂下眼，遮住了眼底惊讶。
他三步并两步的迎上前：“……明珠大人, 皇上, 皇上正在等您呐！”
来者正是前往东欧五年的纳兰明珠！
面对梁九功他停下脚步, 他态度和熙地拱手笑道：“梁公公，久疏问候近来可好？”
梁九功有些惊讶。
禁不住抬眸细细打量纳兰明珠。
比起五年前的他，明珠如今已经苍老许久，皮肤黝黑皱纹横生，唯有一双眼睛依然是炯炯有神。
更有区别的是他的气质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以往冲着自己能勾起嘴角动一动，那已是给面子的事情哪里会像这样特意和自己打声招呼？
梁九功心下诧异的同时也扬起脸不亢不卑的回了两句，随即带着纳兰明珠踏入东暖阁。
端坐在上首的康熙。
他的心中是感慨万千, 君臣两人五年想见, 哪里还记得离开时的那些龌龊事？
无论浮现在康熙亦或是纳兰明珠心头的都是当年君臣相合时的记忆, 两人眼眶红润, 鼻子酸涩。
纳兰明珠跪地请安。
想说话, 喉咙却在瞬间哽住, 泪水在眶内滚动。他沉默许久才颤声喊道：“奴才……奴才给皇上请安！”
这一声请安竟是隔了五年光阴。
多少回他都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到京城了，康熙心中自然也有这般的想法。听着纳兰明珠哽咽的话语,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控制住自己落泪的冲动。
康熙赶紧叫起不说，还立马给他赐座。纳兰明珠臀部挨着凳子的一个角, 偷偷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待到两人情绪稳定，康熙打起精神开始问起纳兰明珠途中经历。说起这个康熙也有些好奇起来：“说起来你怎么是从海上回来的？”
纳兰明珠笑着回答：“奴才穿越罗刹国往东欧方向前进，穿越一个名为丹麦的帝国到了德意志，再由德意志到达英格兰, 最后乘坐英格兰的商船回到台湾岛。”
说得轻松，光听听里面涉及的国家就知道纳兰明珠这一去可不是经历了一般般的旅程。
的确如此。
光是想想自己旅程上碰到的事情，纳兰明珠就格外感慨。
尤其是回到纳兰府以后。
听闻索额图被夺职之后再未复起，朝中已经难寻他的消息，过往的职务和爵位也被常海兄弟给拿走以后，明珠暗暗庆幸自己是被皇上派遣出去。
即便满朝文武都知道自己那就是被贬，起码自己的家眷族人却是没有受到影响。
“朕看你的模样似乎是遇见了很多事？”康熙心生好奇。
过去唯有异国人踏上中原土地，除去几名洋人商贩外却极少有人踏上其他国家的领土。康熙细细看着纳兰明珠，饶有兴致的吩咐他说些途中的趣事听一听。
纳兰明珠的确有满肚子的话要说。
他苦笑一声：“皇上可曾想过，不过两三个北京城大小的国家却占领着海外数百倍大的领土？”
康熙瞪大了双眼。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盯着纳兰明珠沉声说道：“你细细说来听听？”
“还请皇上取出地球仪。”
“梁九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