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起身。
乘着太子二哥没把怨气投向自己之后，偷偷摸摸的溜走了。
出了门他还擦了把冷汗。
尤其走到半路上，见着诚贝勒胤祉抱着一摞奏折匆匆往东暖阁里走，胤禟伸手拦住他：“三哥！三哥！现在可不能进去啊！”
“怎么不能进去了？胤禟你去一边三哥忙得很。”胤祉莫名其妙的。
他手上的事情还多得很。
胤禟苦苦劝说：“三哥——听弟弟我一声劝，您现在进去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胤祉：……
他给胤禟一个爆栗子：“瞎说什么？再瞎说，再瞎说三哥就告诉太子二哥，你小子背后还敢骂他是狗。”
胤禟：……
他松开手，目送着三阿哥胤祉踏入东暖阁。
没一会儿东暖阁里就响起了愤怒的咆哮声。胤禟望而兴叹：“这听本阿哥的话不好吗？”
他慢吞吞地朝着翊坤宫走去。
正殿里宜妃和五哥胤祺正在聊天，两人也不知道说到什么趣事，都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笑容是灿烂非常。
“额娘，五哥，你们是在说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呢？”
“当然是好消息喽！而且——还是和胤禟你有关系的！”
“和儿臣有关？”
“瓜尔佳东保——皇上说要把他调回京城来，胤禟高不高兴？”宜妃乐呵呵的补充。
瓜尔佳侍卫啊？
胤禟眼前一亮，很快另外一个问号又浮了出来：“瓜尔佳大哥回到京城的确是好事，可是你们两个这么高兴做什么？”
要高兴也是自己高兴吧？
再说了身为福建按察使的瓜尔佳氏东保回到京城，十有八九是到太常司或者大理寺，要不就是到詹事府，额娘和五哥这么高兴是做什么？
其中必定有隐情。
胤禟孤疑的打量着五哥胤祺，看得他紧张得东张西望，冷汗直冒。
“胤禟你这是做什么？”
“五哥您说吧你们还瞒着我什么？”
“咱们什么都没瞒着你……”
“弟弟不傻，说吧。”
“……额。”胤祺伸出手搔了搔脸颊，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宜妃一把把傻儿子推倒一边。
她摇着头叹道：“额娘告诉你，是你——”
“五哥的婚事定下了？”
“咳咳咳咳咳——胤禟你怎么会知道？”胤祺满脸震惊。
“看五哥您的傻样就知道了。”
胤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睛骤然眯了一眯：“等等……难不成是瓜尔佳大哥的家里人？”
胤祺东张西望，连自己的手脚都不知道摆哪里了。他支支吾吾，结结巴巴：“这个……嗯，那个……”
宜妃非常嫌弃的看着胤祺。
她笑着点头：“东保的福晋递信请咱们照看照看秀女瓜尔佳氏，本宫就把她唤来看了看，你说有没有这么巧？偏生啊你五哥一眼就相中了！”
能选到心仪的媳妇，对于宜妃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瓜尔佳东保的性子翊坤宫上下都知道。他不但长了一副好容貌，而且性格更是数一数二的好，温文有礼，文武双全，还能管住胤禟。
能教出这般天资毓秀之人，瓜尔佳氏的家教自然是不容小觑。加上这秀女瓜尔佳氏秀外慧中，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最重要的是胤祺还喜欢。
这不相看了三回以后宜妃就立马敲定了下来，秀女瓜尔佳氏乃是石文晟之女，也算是太子妃的堂亲，也算是让毓庆宫和翊坤宫亲上加亲了。
瓜尔佳侍卫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逃过了九阿哥的毒手，转眼间五阿哥就把自家妹妹给叼回窝里了。
“这倒是好。”
胤禟乐得笑出声：“就是儿臣觉得，要是瓜尔佳大哥知道八成是不会笑，指不定还得要把五哥暴打一顿才是！”
胤祺吓得缩了缩脑袋：“胤禟你可别在旁边煽风点火，可得帮着五哥一点！”
只可惜胤祺万万不知道。
要是胤禟不帮忙也就得了，这胤禟一过来拆劝……好家伙！新仇旧恨全涌上心头。
瓜尔佳东保起码用了五成力量。
除了脸没受伤以外，让五阿哥知道了一下什么叫痛彻心扉。
胤祺：_(:з」∠)_
胤禟乐得笑出声，三步并两步的冲上去：“瓜尔佳大哥，走走走！出去吃饭算是本阿哥给你接风？”
瓜尔佳东保揍完五阿哥觉得神清气爽，面对九阿哥的邀请他也是面带笑容应了声，顺势说一说自己在福建等地听说的各种消息。
福建广东之地，虽然已经加快铁路建设速度，但是想要通车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有些消息也只能从瓜尔佳东保的口中打听打听。
比如橡胶园。
胤禟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它：“橡胶树园的情况如何？”
瓜尔佳东保对此事也很上心：“橡胶树园已经扩大了好几倍，在台湾岛上也开始种植。”
说到这里他略微有些迟疑：“……奴才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
“事关施琅大人。”
胤禟原本坐得有些散漫。
这时他坐正了身体不说，上半身还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看向瓜尔佳东保：“你说？”
瓜尔佳东保深吸了一口气：“台湾岛……现在俨然成了施琅大人的私人领地！”
这一番话登时让胤禟大吃一惊。
他对于施琅的印象的确不佳，第一次南巡时傲慢自矜的施琅在胤禟脑海里留下了深切的印象。
只是对方力主□□，是汗阿玛跟前数一数二的能臣明吏，怎么会弄出将台湾岛占为己有的事情？
说句不中听若是瓜尔佳东保所说属实，就算施琅有再大的功勋在前，怕不是也难逃……咔嚓一刀。
瓜尔佳东保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这也是他为难的原因：“施琅大人禁止惠州潮州等地渔民前往台湾，禁止福建广东客家籍民移居台湾，其原因竟然是说惠州潮州百姓多有和郑氏来往者……”
“这不是给百姓戴高帽吗？”
“不仅如此，就算是官员到达台湾岛也不允许携带家眷。”瓜尔佳东保沉声说道：“更重要的还不是这些。”
胤禟目光炯炯盯着瓜尔佳东保。
瓜尔佳东保深吸一口气：“是自打施琅大人攻打台湾岛后，岛上的耕地十之七八都被施琅一族占用，转而出租给其岛上的农户居民耕种，至今已有十余年！”
第321章
胤禟猛地起身。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瓜尔佳东保：“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为何至今无人上报给汗阿玛？”胤禟难以置信地询问道。
“九阿哥有所不知, 施琅大人在福建广东威名显赫，寻常百姓又哪里违背他的命令？他积威甚重，又因福建水师而在当地盘踞十数年不止, 福建广东大小官员无人知晓，或是说无人敢过问此事。”
“你是如何发现的？”
“海禁开放以后台湾岛依然不允许商船停靠，奴才感觉此事颇为古怪, 暗中使人查访得知。”瓜尔佳东保认真回答。
胤禟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依照瓜尔佳东保的想法, 福建广东大小官员要不是蠢要不就是坏。
长达十余年施氏家族占用台湾岛也没有人发现，是官员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还是没有人去查？亦或是不敢查？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说明一件事：两地官员的脑子里都是水！
胤禟按捺住心中的怒意……
这按捺不住啊！他腾地站起身, 哪里还有再和瓜尔佳东保吃饭叙旧的念头：“走！和本阿哥回宫, 将这件事禀告给汗阿玛。”
东暖阁里父子其乐融融……好吧！
康熙心情不错地坐在旁边，冲着太子胤礽指手画脚, 至于胤礽嘛……哎, 他只能用尽浑身力量才能控制住自己越发狂躁的心情。
眼前是汗阿玛, 不能打！！！
胤礽整个人脑海里盘旋的都是佛经, 面上神情都逐渐出现无喜无悲无殇无悦的空白状态。
俗称：走神。
康熙巴拉巴拉巴拉巴拉说得意犹未尽，转头敲了敲御案：“听懂了没有？”
太子胤礽浑身一激灵。
他立刻恢复精神，斩钉截铁的回答：“儿臣都已听懂了！”汗阿玛您赶紧做您的事情去吧？啊？别来骚扰儿臣了。
康熙满意的翘了翘小胡子。
儿子聪明就是好啊！他砸吧砸吧嘴：“既然你懂了，那咱们就继续往下说其他的吧。”
胤礽：……
他眼里刚刚冒出来的光又再次消失了。
胤礽幽幽望着汗阿玛。
汗阿玛汗阿玛, 您曾抱怨九弟为什么如此调皮如此惹人嫌。
这个答案儿臣现在能回答您了。
因为胤禟这性子百分百就是遗传您的！
偏偏胤礽面上还不能表露出任何不满意, 他嘴角重新扬起，目光崇拜地注视着康熙，时不时配合的点头应是，再吹捧上一两句好话：“汗阿玛所言甚是！在国家大事上，儿臣还是过于年轻，不及汗阿玛深谋远虑, 运筹帏握。”
康熙享受着儿子的崇拜。
他说得越发起劲，也没注意胤礽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就在此刻李元亮顺着墙角根走了进来：“皇上，太子殿下，九阿哥携詹事府詹事瓜尔佳东保求见！”
太子胤礽喜极而泣。
他险些欢呼一声原地起跳，勉强扫了汗阿玛一眼才控制住。
胤礽遮掩住脸上的欢喜。
他咳嗽一声：“汗阿玛，九弟此刻来怕不是有正事呢！”
正事，还真是正事。
原本因逃出汗阿玛的唐僧经而欢喜不已的胤礽神情严肃，康熙整张脸更是黑沉沉的。
胤礽第一时间将福建广东两地上到总督，下到府尹的奏折一一翻了出来查阅，里面根本没有人提及台湾岛的消息，更没有人提及耕地十之七八被施氏一族占用的内容。
康熙还不死心。
他又使梁九功带人将库存的奏折翻出来，令多名官员一同查阅。
三五年间竟是无人提及过。
再往前当年与施琅为同僚的姚启圣之子，总兵姚仪曾上奏弹劾施琅强占台湾良田百亩之事，只是因姚启圣生前与施琅有仇怨，又加上证据不足最终被刑部发回，而未经查实处理。
“……姚仪目前在何处？”
“回禀皇上，姚大人两月前因病去世……”
康熙眉心紧锁。
台湾岛地处海上，台湾府的奏折数量来回不便，数量比起其他地方自然少上许多，内容大多关于岛民管理纷争，也未提及过关于田地归属纠纷。
瓜尔佳东保的奏言在前，这些风调雨顺的奏折也越发看着有鬼。康熙和太子胤礽又将瓜尔佳东保喊来反反复复问了两三遍，对照着奏折发现里面问题可能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或许是在福建水师多年。
或许是在台湾岛上的战役所致，施琅在台湾岛的威望之深之重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府尹可以比拟的。
加上台湾岛在海上，被派遣前往的府尹官员或是当地人要不就是被贬斥之人，根本无力抵抗施氏一族。十几年下来，情况也就演变成了这样！
康熙决定拿这件事来考验太子。
他的目光转向胤礽：“你说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胤礽毫不犹豫地回答：“此事必须要查！天下之地均属于朝廷所有，施琅这行径与占山为王又有何区别？比起贪污受贿者，此行径更是可恶可恨。”
康熙面上看不出喜怒。
他抬眸示意太子胤礽继续往下说。
胤礽细细思考着。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至于如何处理……”
胤礽面上浮出一丝苦涩：“儿臣的想法是……不处理！”
胤禟双眼大睁。
他震惊得看向太子二哥，禁不住大声问道：“二哥！您这是什么意思？他占用百姓田地，分明是犯了大罪！”
更让胤禟意想不到的是。
康熙非但没生气，甚至还按捺住恼怒的自己：“你继续往下说。”
胤礽避开胤禟刺人的目光。
他坦然说：“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福建水师。福建水师是大清最为精锐的一支水上军队，尤其是在两年新建船舶的加入以后，更是让周遭国家闻之丧胆。”
顿了顿他又往下说：“最重要的是施琅在水师十余年，福建水师更是其一手创建。他是这一支军队的主心骨，更是汉人将领中的佼佼者。加上台湾岛在海上，如果直接处置施琅，只怕汉臣和百姓们看到的不会是他霸占良田之事，而是咱们朝廷兔死狗烹的行径，一旦这个话题被放大，只怕到现今打好的基础又将毁之一旦！”
胤禟猛地呆立在原地。
他双眼大睁，似乎觉得太子二哥说得也挺有道理……？
胤禟有些茫然无措的看向康熙。
康熙揉了揉胤禟的脑袋：“你这孩子所做之事至今都是一帆风顺，半点挫折也没有吃到过的。其中当然也有朕的保驾护航，也有你自己的运气使然，你想想其余不说光是科举改革，只要一步出错只怕你现在会被千夫所指，而不止是你，你五哥、十一弟、四姐还有你额娘都会被你拖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