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也没想到, 太子殿下纳了个妾竟然会这么的高兴, 春风得意如新婚之夜。
明珠却没看出赵识哪里高兴了, 不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吗?
明珠伸出小手,轻轻推开房门, 屋里只点了两盏不怎么亮油灯,灯芯眼看着已经快要烧到烛台,光线昏暗。
明珠抬眼朝床边的男人望过去, 他穿了一身织金黑色长衫,如玉般透质的面庞隐隐约约照见几分薄红, 平素端庄方正的眉眼也萦绕着淡淡的酒气。
赵识缓缓抬眼, 黑眸深不见底, 看不出此时到底是醉着还是醒着, 他对她招了招手, 声音很轻, “珠珠。”
明珠心里一缩, 这一声确实温柔缱绻。
她捏紧手中的帕子,慢慢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赵识抬眸, 漆黑的眼珠子静静地望着她,安静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间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面轻轻拽了拽。
明珠被迫侧身坐在他身旁的位置,身体紧绷,不敢松懈。
赵识眉眼好像彻底舒展开来,在昏黄的烛火下映出难得一见的柔意,他勾唇笑了笑,这个笑容也是极其温柔的。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脸,一声声叫她的小名,像是叫不厌似的:“珠珠。”
明珠被他指尖的凉意冷的瑟缩了一下,有些紧张,也有些不解。
赵识的表情变了变,眼神也跟着变得抱歉起来,他皱着眉,语气里似乎听得出几分自责,“对不起。”
他望着她的眼睛,小声地问:“是不是冷到你了?”
明珠觉得奇怪的同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赵识是真的喝醉了,就连话都变得多了起来。
他平常,话真的不多。
男人说话时气息温热,带着浅浅的酒气。
明珠点点头,“嗯。”
明珠才发现赵识喝醉之后和他平时有些不一样,整个人的姿态好像都放松了很多,不似平常那么的清冷疏远,身上那股冷冰冰的气势,也几乎被消融的差不多,变得异常和善温吞。
她被他的目光注视的喘不过气,她站起来,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赵识也没有阻止她,乖乖巧巧的嗯了声。
茶杯里的水早就凉透了。明珠也没让人进来换,倒了大半杯的凉水,慢吞吞走了过去,将杯子递给他。
赵识好像醉的不轻,眼前也一直都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差点没有握住她递过来的茶杯。
一杯凉水入喉,他也没说什么,喝完之后又将茶杯还给了她。
明珠以为他是还想再喝,于是又去给他递了一杯。
赵识依旧没什么反应仰头全都喝光了。
明珠有些头疼,“你还要吗?”
赵识摇头,“不渴了。”
明珠没照顾过喝醉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思来想去,她说:“要不然你睡觉吧?”
赵识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依然是摇了摇头。
他似乎还是想伸手碰她,但好像又怕自己的手掌太凉,落在半空就又缩了回去。
他的声音很平和,听起来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你是不是忘记了?”
明珠低下脸,“忘记什么?”
“今天是我的生辰,马上就要过去了。”
明珠确实是差点忘记了,但在过来的路上,突然又想了起来。
今天确实是赵识的生辰。
她有些吃惊,他竟然没有在宫里过。
明珠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也没有正面迎合他的眼神,她说:“嗯,我忘记了。”
明珠知道赵识虽然嘴上不说,但每年过生辰的时候,心里的确比往常高兴一些。
只是不动声色罢了。
说起他的生辰,明珠又有些怅然,她总是做梦,断断续续梦见上辈子的事情。
梦中的太子殿下后来从不过生辰。
不办喜事,不设宴席,即便是过年府里也冷冷清清的。
他不办喜事,搞得京城里其他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庆贺,只能偷偷摸摸敷衍了事。
明珠越看越觉得他活得太没意思了,和行尸走肉有什么意思呢?成天板着张死了人的脸,就没见他再笑过。
指尖的刺痛让明珠回过神,男人垂着脸,皱着的眉心藏着几分难过,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抬起脸,望着她说:“那你明年要记得。”
明珠只敢趁他好欺负的时候,说几句真心话,“明年我也不记得。”
尽管声音小,赵识还是听见了。
他问:“为什么?”
明珠岔开话题,“你快睡吧。”
赵识懒懒散散嗯了声,光线下看着还是温温和和,没什么攻击力,也没有让人畏惧的锋芒,他说:“我还没有沐浴。”
明珠才不要帮他沐浴更衣。
“我让丫鬟进来。”
赵识抓着她的手不放。
明珠挣了挣,没有挣开。
赵识看着她说:“别跑。”
他怎么喝醉了还是那么害怕她跑了呢?明珠沉默。
赵识扣住她的双手,微垂眼睫,有些迷茫地问:“你为什么总是要跑呢?”
明珠感觉他酒醒之后应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胆子变大了很多,说的都是真心话,“因为我,不喜欢你。”
上辈子喜欢过。
这辈子已经不喜欢了。
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喜欢一个要杀过自己的人。
赵识的表情微微凝固住了,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
明珠没有忍住,“你知道就该放我走,我看你对别人都挺善解人意。”
非常的通情达理。
赵识却忽然和她说起了旁的事情,“我母亲从前一直盼着我能娶一位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
不过,赵识很难动心。
几次过后,他的母亲便不再强求。
连赵识自己都对这些事情不太上心,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就可以了。
后来他父亲又对他说,人这一生,最好是不要有软肋。
他是太子,肩上的担子沉。
他没有犯错的机会。
明珠没有说话。
赵识也没打算继续说下去。
他应该是有些困了,安安静静靠着床沿,闭上了眼睛。
明珠本想让丫鬟进来帮他打水洗脸,奈何这个人睡着了,还特别用力扣着她的手腕。
明珠拽都拽不开,她无力地泄了气,伸出指尖用力戳了下他的腰窝,幼稚的泄愤。
赵识半夜口干舌燥的醒来,睁开眼就看见睡在他身侧的女人,发丝稍乱,睡的有些不安稳。
他头还疼的厉害,坐起身,掀开床被,放轻动作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压下喉咙里的干涩。
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快要天亮了。
赵识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有点挥之不去的酒气,他蹙了蹙眉,去了隔间沐浴更衣。
他重新换了套湖绿色直缀,清爽干净。
赵识把侍从叫过来问话:“昨天是你把她叫过来的?”
侍从大惊失色,“是您非要明珠姑娘的。”
赵识头还痛着,有些画面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这话说没说过他还有记忆。
赵识低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小点声。”
侍从额头冒着冷汗,“是是是。”
“出去吧。”
“是是是。”
赵识静静坐在窗边,昨晚的一些记忆慢慢回到他的脑海里。
他记性不错,昨晚他和明珠说了什么,稍稍回想就都还记得。
小姑娘低着脸,认认真真同他说的那句“因为我,不喜欢你”,不断在他耳边重复。
赵识捏紧手中的杯子,过了半晌,平复好心情,走到床边,盯着她看了好半晌,认命叹了声气,默默替她盖好了被子。
他想了想,又把半个多月之前自己在长台山三叩九拜求来的平安符,放在她的枕边。
也不知这平安符管不管用。
若是真能护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也是好的。
太子殿下纳了明家五小姐为妾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清早下了朝,还有好些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明家大爷被同僚围在中间,他被一声声恭喜夸的汗颜。
明家大爷和同僚寒暄完,立刻就去拍太子殿下的马屁。
他屁颠屁颠追赶上太子殿下的脚步,欲言又止,“殿下,明珠可能还不懂事,还望您将来多多包涵。”
赵识漫不经心,压根没再听。
明家大爷厚着脸皮提起正事,“殿下,明珠打小就和他三叔亲近,您看他这个……”
话及未半。
赵识轻轻一笑,“亲近?”
明家大爷为了让弟弟能官复原职顶着巨大的压力点了头,“是啊。”
赵识懒得同他做戏周旋,直接了当戳破了他的谎话,“她在明家过的什么日子,不必我多说了吧。”
明家大爷立刻就哑口无言,望着太子殿下的背影恨恨的想,还得等家中的嫡女过了门,当了侧妃,好去太子殿下枕边吹耳旁风,才管用。
明珠那个死丫头就是靠不住。
太子殿下着急回府,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情办。
他昨夜喝醉,失了仪态。
赵识还要将明珠抓到身边,逼她给自己送生辰礼物。
时隔一年的雨夜,她不是含着眼泪也要给卫池逾送生辰礼吗?
昨夜他喝多了好拿捏,清醒了的就不好糊弄了。
第24章 什么时候绣好,什么时候……
三月初春, 树枝末梢抽出翠绿稚嫩的新芽,风过枝梢,暖意融融。
明珠这两日出入自由, 赵识也许是觉得她的名字已经被记上玉碟, 不会再折腾,也就没再让人特意拘着她。
太阳扫在脸庞上, 有些晒的慌。
等日头没有那么毒辣,明珠才让人抬了两张椅子摆在院子里, 她闲着没事, 绣起了小香囊。
碧莹看着明珠姑娘手里的纹绣, 发自内心的夸赞, “姑娘刺绣的手艺真是不错。”
明珠心灵手巧,绣工都比得上江南的绣娘。
她以前在家没什么事情做, 也没有书念,只好留在家里跟着嬷嬷学女红,她不像几位嫡小姐, 学了一会儿便不耐烦。若她有丁点不满意,立刻就会有人把这事告诉主母, 等来的只有一顿收拾。
明珠那时整日还提心吊胆防着主母哪天就把嫁给一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 所以在家乖的不能再乖, 尽可能图一门好的婚事, 过上安静顺遂的日子。
明珠在小香囊上绣了自己喜欢的海棠花, 绣完之后, 扭了扭发酸的脖子, 然后满意的拿起来看了看,转过身来问碧莹,“漂亮吗?”
碧莹点头:“特别漂亮。”天气微热, 她给明珠倒了杯水解渴,又问:“姑娘这是打算送人吗?”
明珠摇了摇头,“我自己用。”
“姑娘,若是有的多,用不完,您可以送给殿下。”
明珠蓦地听见这句话,愣了几秒钟,手指头跟着紧了紧,她闲着没事绣了几个小香囊,也不是特意要给赵识的。
她抬头,融融日光扫过她的脸颊,她眯起了眼睛,有些犯困,“我自己用。”
一时半会用不完。
那就慢慢用。
碧莹也不好再作声,忽然间,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庭前的小厮跑过来送名帖。
明茹请她一起出去踏春,时间就定在七天之后。
除了她,还有明家其他几个庶妹。
明珠也不知道明茹安的什么心,她低头看着帖子,没说要去也没说不去。碧莹有些好奇,“姑娘,您要去吗?”
明珠将名帖放在一旁,“我不知道。”
去不去得成,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这事还得看赵识同不同意,上次她被郡主邀请,没跟他打招呼就进了宫,后来就被他冷冷训斥了一顿。
明珠支着下巴,怅然望着天空,实在想不通赵识怎么对她控制欲就那么强呢?怎么活要顺着他的心意,什么死了也要看他心情。
碧莹想起上回的事情还心有余悸,若是太子殿下去的晚了,说不定明珠姑娘都没法活着从宫里出来,谁也不知道盛怒之下的郡主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认真想了下,抿了抿唇,说:“姑娘,不然还是不去了吧。”
明珠侧过脸看着她问:“为什么?”
碧莹也没隐瞒,“明茹姑娘在明府就总是为难你,这次估计也没安好心。”
大冬天让人用冷水帮她洗衣服,还有其他琐碎的小事,碧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生气。
明珠听过之后颇为认同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两位嫡姐一向看她不顺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给她使绊子的机会。
其实不用碧莹提醒,明珠也知道明茹这回十分十没安好心。
明茹倒不太可能像郡主那样对她动手,估计是觉着她软弱好欺,又要拿她未来侧妃的身份,拉着她京城里一众好姐妹,冷嘲热讽几句她的身份。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因为身份低微就自卑的抬不起头来,任由她们阴阳怪气的羞辱。
明珠这次被抓回来后想通了一些事情,她才不要忍气吞声呢。
她们不都以为她恃宠而骄,被太子宠的无法无天张扬跋扈了吗?那她就骄纵给她们看看好了。
惹了事情,赵识总要给她兜着。
若到了连赵识也不耐烦给她扫尾的时候,那她更是求之不得。
明珠抿唇,“还是去吧,每天被关在府里,人都要发霉了。”
碧莹犹豫几秒后,谨慎提醒道:“那您记得同太子殿下说一声。”
“嗯。”声音懒洋洋的,好像没放在心上。
三月的阳光将她整个人都照的犯懒几分,明珠打了个哈欠,靠着躺椅上的软枕,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