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看着她,“夏天怕热,冬天怕冷。”
老天爷又喜欢捉弄人,偏偏她又是夏天热冬天冷的体质。
碧莹说:“奴婢给您打扇。”
明珠犟不过她,乖乖关上了窗户,枝头的蝉鸣声也被关在了窗外。
她说:“不用了。”
明珠傍晚睡过一次,虽说这个点也不早了,但她是一点都困意都没有,正精神着。
“我下午摘得那些莲蓬怎么不见了?”
放在桌边的竹编篮子是空的,用帕子装好的莲子也不见了。
碧莹回:“太子殿下让人带走了。”
离开之前恰巧看见桌子上的莲蓬,若有所思盯着看了一会儿,过了不久,便叫人连着竹篮一块拿走了。
竹篮还是明珠亲手编的,光是切竹篾就费了好大的功夫,就这样被他一声不吭带走了。
“他若是想吃,为什么非要拿我的?”
她顶着烈日划船摘来的莲蓬,是想留着自己吃,没打算分他一星半点。何况,堂堂太子还怕吃不着莲蓬吗?
“殿下说篮子的莲蓬看着鲜嫩。”
“他根本就不爱吃莲蓬。”
赵识就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忌口不肯碰的东西倒是一堆,口味十分的挑剔,很难伺候,只是他会装,不太容易看得出来。
碧莹解释道:“殿下应该是拿进宫里给公主尝尝。”
明珠啊了声,“哦,这就算了。”
她还是很喜欢赵莘的,若是送去给公主吃,她是没什么意见的。
左右这两日她也没什么事,明珠想了想就说:“明天我们还去池塘里摘些莲蓬吧,炖汤十分鲜美。”
碧莹的神情有些为难,“殿下说,不许我们带着你去湖里划船了。”
“他怎么知道的?”明珠脱口而出。
不过马上,她就想到了,哪怕他将近两个月没有回来过,对她的一举一动还是了如指掌。
“那不去了。”
“明日奴婢让人送一些过来。”
“好。”
话刚说完,门外的丫鬟声音恭敬,传进屋里。
“明珠姑娘,奴婢来送药。”
碧莹算是她屋子里的大丫鬟,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板着脸开了门走出去,“什么药?”
小丫鬟端着托盘,她也无辜,她只是照做了主子吩咐的事情。
“明珠姑娘应当是知道的。”
碧莹正想把她赶走,明珠劝住了她,看着屋外可怜兮兮的圆脸小丫头,叹了口气,“你进来吧,把药放下。”
“是。”小丫头没有坏心思,她说:“殿下说这是太医配的药,比您自个儿乱配的药好上许多,您可以放心吃。”
明珠看着桌上黑乎乎的药碗,微微一笑,“替我谢过殿下。”
这句话不是什么置气的话,确确实实是她心里想的。这样也好,她就不用战战兢兢躲着他吃那些虎狼之药。
明珠忍着苦味,一口气将药喝光了,好让小丫头拿着空碗回去交差。
碧莹懵了懵,不知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太子殿下不是早就不许姑娘再喝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怎么又主动送了过来。
这顿气性,可太大了。
明珠吃了两颗甜蜜饯压去口中的苦味,觉得自己总算又活了过来。
碧莹这个外人看着干着急,“姑娘,您真的太倔了。”
太子殿下这是动了大怒,属实难消。
且太子殿下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人,几次折腾彻底寒了心,日后待明珠姑娘就同普通的侍妾没有不同。
想起来的时候过来宠幸一次。想不起便不来。等真忘得差不多,曾经的情意也没有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来。
届时明珠姑娘只能老死在这方小院,无儿无女,想想都可怕。
明珠也理解她是为自己着想,“明天记得买莲子,要挑甜的。”
碧莹看了她片刻,无奈道:“好。”
赵识提着篮子去了他母亲的宫殿,宋鸾笑眯眯将儿子迎进殿中,让宫女们送来他爱吃的点心。
“你现在怎么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赵识被母亲问倒,一时愣住。他这幅表情反倒将宋鸾逗笑了,她仰着头望着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来就来,还给我带了东西呀?”
赵识笨拙的嗯了声,他手里提着竹篮,看起来和他的身份格格不入。
“是莲蓬,你给我摘的吗?”
赵识摇摇头:“不是。”
他是不吃莲子的,嫌味道苦,但明珠是非常爱吃的,晚上睡觉前还要抱着根莲蓬,剥着吃完才肯睡。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抢她的东西。
“很新鲜,您尝尝。”
赵识说完便亲自动手帮她母亲剥了几颗。
宋鸾吃了两口,眯起了眼睛,“清甜,好吃。”
她又问:“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送莲蓬的吗?”
赵识沉默后如实摇头,“不是。”
他皱着眉,脸上难得浮现苦恼,他问:“母亲,怎么样才算喜欢上一个人?”
这下把宋鸾都问倒了,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谁都喜欢,但好像又谁都不喜欢。
她笑了笑,“天天想见她?想和她亲近?想对她好?”
赵识的手指头一根根蜷了起来,“是这样吗?”
“是。”
“离了自己喜欢的人,会如何呢?”
“我也不知道,应该也能过得很好吧。”宋鸾每每提起这个话题,总有没来由的惆怅。
但很快她心头飘过的惆怅就烟消云散了,她笑着问:“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娶新娘子过门啦?”
赵识扯了扯嘴角,“不是。”
宋鸾以为他这是羞涩,她这个儿子性情内敛,想什么完全看不出,难得有像今天这么困惑的时候。
“也没几个月你就能把人娶回家,记得要好好对她。”
赵识哑着嗓子,迟迟没作声。
宋鸾拉着他说着家常话,“上个月我见了明家的那位嫡小姐,长得很漂亮,知书达理,好像很有才华,你妹妹对对子都没赢过她。”
她低头笑了笑,“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喜欢她。”
赵识闻着母亲身上让他心旷神怡的香气,没有说他对明茹没有什么喜欢。
赵识陪她用过午膳,又逃不开被他父亲赶走的命运。
他母亲有些话是对的。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
赵识知道他母亲就不爱他父亲,还是就这么过了快半辈子。
赵识不喜欢失控的自己,本能厌恶被情绪操控的自己,他为明珠,退让了太多,有些事情本不该再退。
也不知道在跟谁生气,他咬着牙想,他不一定只喜欢她。
他是太子。
……
明珠以为下次见到赵识要到夏末了,结果这天傍晚,她又见到了他。
赵识也没说别的,抓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明珠没问他们这是去哪儿,赵识也没有告诉她。
马车里,他们两个人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摇摇晃晃在官道上行了一段路,天黑之前,车驾停在码头前。
明珠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平静的湖面,立着几艘游船,船上张灯结彩,漂亮的花灯令人眼花缭乱。
码头有专门的人在这里等候,请他们上了船。
明珠跟着赵识上了湖中心这艘花灯船,里面丝竹声声。
遮面女子抱着琵琶坐在侧方,给里面的客人弹曲子。
明珠走进去,看见了几位眼熟的人。
盛文林和宋怀清的身边都坐了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给他们斟酒倒茶。
宋怀清看见明珠就想到那天晚上她那几声痛苦的低吟,难以从他脑海里挥之而去。
盛文林反而镇定,他如往常吊儿郎当,端着酒杯问:“殿下,今夜怎么舍得将她也带出来了?平日不是当成宝贝藏着吗?”
这话说轻挑也不轻挑,因为他说话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明珠充耳不闻,坐在赵识身边把自己当成聋子,什么都听不见,无论他们说了什么,她也不会觉得生气。
赵识冷眼扫他:“喝你的酒。”
盛文林收了声,余光总忍不住跟着他身侧的女人。
宋怀清紧跟着问:“不知道明姑娘会不会弹琵琶?”
明珠老老实实地说:“我不会。”
宋怀清此人阴险狡诈,特别记仇,有些偏见一旦种下,就难以根除,他又问:“琴呢?”
“也不会。”
“那你会什么?”
“什么都不会。”
宋怀清竟没看出来文文弱弱的她,还有这一面。性格看起来也不像表面这么弱。
赵识忽然吩咐她:“替我倒酒。”
明珠如此才了解赵识为什么带上了她,充当丫鬟。
她帮他满上眼前的酒杯。
赵识抿了一口,没打算多喝。今夜湖边有场烟花,算着时辰好像快到了。
赵识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口咽进喉咙里,脸上立刻烧了起来,酒色染上他的脸颊。
明珠思来想去还是制止了他,若他喝醉了,难道要被她背他上岸?
他长得高,身体又那么沉,她肯定背不动。
明珠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您少喝点。”
她的声音,好似能抚平他不太平的心绪。
赵识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明珠去哪儿三个字还没问出口,就被他带到了甲板上,游船里的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往对面的岸边看了过去。
盛文林和宋怀清跟着他们走了出来,他们身旁的侍女被留在了船舱内。
晚间湖面吹来的风,泛起冷意。灯笼照起的亮光,洒在她的脸上。
宋怀清就站在她的身后,能看见她的半张侧脸,眼睛是好看的,眉头也是好看的,精致如画。纱裙随风缥缈,宁静的神态给她添了几分仙气。
宋怀清移开眼,过不了多久,还是将目光转了回去,默默落在她的侧颜上。
确实是,红颜祸水的脸。
几艘游船,隔得很近。
岸边的烟花,在天空中爆发出低沉的响声,绚丽的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明珠努力仰着脖子看向天空,也被烟花极致的美丽震慑的回不过神。
真的太好看了。
一场烟花很快就放完了。
对面的游船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小姐,今晚的烟花真好看啊。”
“是啊。”
赵识皱着眉,本想握紧明珠的手带她回去,可她已经跑到了另一边,眼巴巴等着下一场烟花。
对面的游船却不小心撞了上来。船上的人摇摇晃晃,差点跌倒。
赵识抬起眼,目光朝对面望了过去,他愣了愣。
少女穿着浅粉色衫裙,笑容满面坐在船边,花灯暖光静静打在她的脸上,她伸出半个身子,伸出手去够湖里的水,笑着对身后的侍女说:“这水好凉快啊。”
赵识仿佛看见明珠对自己大笑,她这样活泼的、没有防备、不会害怕他的笑容,他再也没见过了。
“公子,真是对不住,我家奴仆不会开船,这才不小心撞上你们。”
赵识回过神,他在恍惚中想,她和明珠好像。
不是长得像,而是神态。
他记在心里,那个永远都喜欢在太阳底下露出灿烂笑容的明珠。
第46章 般配。
月照夜江深, 湖面上波光潋滟。船柱雕梁上挂着银色风铃,夜风拂过,琉璃页片撞在一起, 发出清透的声音。
顾书意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上他们的船, 月光照拂下衬的肤色白皙,娇嫩白皙的耳垂上戴着镶玉耳坠。笑容清浅, 恰好到处,身段窈窕, 说话温声细语, 身上有种自内而外透出的贵气, 却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不认得眼前的男人, 出于礼数,她觉得自己应当来道了歉。
顾书意走近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名男子长得如此好看, 宛若一块无暇的美玉,清贵漂亮,难以自持。
男人身上有股薄薄的酒气, 眉眼好似也有淡淡的微熏。
良久过后,顾书意听见他说:“无妨。”
顾书意愣了愣, 这名男子竟然连声音都是那么悦耳动听。
好在船上光线不大好, 才没让人发现她越来越红的脸色。
她屈膝同面前的男子行了一礼, “多谢。”
顾书意有些舍不得离开, 她本想问问男子的姓名, 少女的羞怯令她开不了口。
丫鬟忍不住催了声, “小姐, 该回去了。”
顾书意脚下生根,始终迈不开步子,她捏紧手中的帕子, 眼波在他身上流转许多次。
他穿着锦缎制的黑色直缀,腰束云纹刺绣宽腰带,挂着一块质地极好的半月白玉。看着穿着打扮,定非常人。
顾书意没有忍住,在男人离开之前,红着脸问:“敢问公子名讳。”
赵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漆黑的瞳仁平静望着她。
顾书意被这道目光注视的脸颊发热,她抛却心下的羞怯,坦然对他笑了笑,“萍水相逢亦是一种缘分,若公子不想说,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赵识抿着唇依然没有说话,看见她的笑容,很容易就走了神。他思考了半晌,话尚未说出口。
游船另一边忽然有小姑娘高声惊叫起来,“快来人啊!有人掉进水里了!”
赵识直觉不好,朝传出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他只看见一截眼熟的裙摆摇摇坠落,单薄如清雾的轻纱裙摆,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