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识脸色大变,他的瞳仁缩了缩,想都没想,拔腿朝那边跑了过去。
只听的一声水声,在赵识之前已经有人跳下水救人了。
明珠是不小心掉进水里的,准确来说,也不是不小心。而是有人趁着探着大半身子往岸边张望的时候,在她的后背推了一把。
她在水里扑腾了几次,喉咙里灌了些湖水,差点没把她呛死。
湖水又是透骨的冷,她整张脸都白了。
明珠以为自己要淹死在这片湖里的时候,腰上多了一双手,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皮,听见捞着她腰的人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得罪了。”
明珠被宋怀清从水里捞了出来,赵识黑了脸,神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很不高兴。
船上其他男子自觉避开目光,没有往那边看。
宋怀清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他看了眼赵识,解释道:“事出紧急,无意冒犯。”
赵识将明珠打横抱在怀中,用毯子裹紧了她的身体,大步流星走进船舱的隔间里,“备好热水,再拿一套干净的衣裙。”
明珠冷的在他怀里打哆嗦,唇色发白,湿透的衣服贴着身体很不舒服。
赵识紧绷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朝她伸出手,要解开她衣襟上的盘扣。
明珠不让他脱,“我自己来。”
赵识面色阴沉如水,手指用力捏着她的衣扣,一声不吭将她身上的湿衣服都扒了下来。
明珠皮薄面红缩在被子里,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她也不看赵识,安静发着呆,当他不存在。
婢女送来准备好的衣裳,放在桌上,又安静的退了出去,不敢打扰这两个人。
赵识冷眼看着她,问:“乱跑什么?”
明珠在数枕被上的鸳鸯,数错了就重新数,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
等男人忽然捏起她的下巴,她才知道他刚才在和她说话。
“没有乱跑,只是想看看还会不会接着放烟花。”
“然后就掉进水里了?”
“嗯。没站稳。”
明珠不想跟他说自己是被人推下去的,她当时背对着那个人,也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没证据的事情提起来就像是给自己找借口。
赵识盯着她的眼睛看,他冷冷笑了声,笑容里的痛楚一闪而过,他哑着嗓子问:“不是你想趁这个机会寻死觅活?”
跳湖寻短见,也像她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她以前还拿着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逼他放她走。
明珠傻了傻,他竟然以为她是自己跳湖寻短见?她才不会做这种蠢事,再说她为什么要去死?这辈子还没有活够呢。
“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
赵识俯身低头,睫毛纤长浓密,他静静看着她,吐字道:“你最好是。”
说完赵识便将丫鬟送进来的衣裙放在她跟前,淡淡道:“去热水了泡一会儿,祛祛寒气。”
明珠嗯了一声,又小声地说:“您先出去。”
赵识转过身,“我在外面等你。”
游船已经开回码头,宋怀清已经重新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他背着手站在码头上,眼神落在远处,夜色中神色难辨。
侍妾哆哆嗦嗦站在他身后,咬紧唇齿忍住快要泄出来的哭声,指甲已经将掌心掐的青青紫紫。她心里太害怕,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半晌过后,宋怀清侧过身,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起来吧。”
她不敢。
她刚才也是鬼迷心窍,以为不会被人发现,才推了太子殿下带来的那位姑娘。
她本是宋怀清祖母房里的一名丫鬟,因为模样长得好,又会伺候人,便被老太太送到宋怀清的院子里,没多久就如愿爬上了他的床。
大少爷后院里不止她一个,但她是最受宠的那个,就是这点多出来的宠,冲昏了她的头脑。
大少爷只不过是多看了明珠两眼,她便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一时冲动,把她推到了水里。
宋怀清目光淡淡望向她发抖的身体,“怕什么?我说责怪你了吗?”
他虽笑着,却是冷眼相看,“女人狠一点也没什么,挺可爱的。”
说完这句,宋怀清就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宋怀清知道他后院那些女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向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阴谋诡计全当笑话看了。
不过现在,他连看笑话的兴致都没了,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明珠被她推下去的时候,宋怀清就站在她们身后,他是个看好戏的旁观者。
宋怀清也知道自己这个小通房嫉妒心重,她将明珠推进湖里的时候,他还觉得挺有意思。
不过看明珠扑腾的可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跳下去救人了。
隔着布料碰到的那把细腰,确实…有些难以忘怀。
不知何时,赵识已经走到他跟前,两个人站在一起,静默无言。
宋怀清合上手中的折扇,笑着问:“太子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赵识望着湖面,一言未发。
宋怀清看着不像有别的心思,好像真的只是见不得人命才出手相救。
“你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人命关天,我再怎么狼心狗肺,也不忍见你心爱之人死在我面前。”
赵识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宋怀清未必对明珠就有那种心思,但他抱着明珠上岸的画面,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宋怀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家中美妾无数,你也不要什么醋都吃。”
宋怀清说完这句话就借口时辰不早回府了。
赵识知道他是为了救人,心里还是发酸。他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忘记看见的那一幕。
他回了客房,明珠已经换好了衣服,方才还滴着水的头发也已半干。像出水芙蓉似的漂亮干净。
赵识对她招了招手,“回去了。”
明珠慢慢走到他身边,被他牢牢牵着手。男人边走边温声问她:“你不会水?”
明珠摇头,“不会。”
她小时候失足掉进过池子里,发了三天高烧,差点把脑子烧坏,她娘亲从那之后就再也不许她去水深的地方。
赵识记得她很喜欢在水边玩,听底下的人说,前些日子她还去后院的湖里划了船,还真是胆子大。
赵识抓紧了她的手,走出船舱。
车驾在码头边等了一夜,车夫还以为太子殿下和明珠姑娘要在游船画舫里过夜。困懵之际,看见两人朝这边走来,他赶紧拍拍自己的脸醒了醒神。
明珠并无恶意,她好奇地问:“殿下,您今夜不回宫里了吗?”
赵识面色冷淡,“你想我回哪里?”
明珠答不上来,她也不好明说我希望您一直都待在宫里面。
赵识也不指望从她这里听见爱听的话,托着她的腰,将她送上马车。
一道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进他的耳朵里。
“公子,打扰了。”
赵识沉默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红着脸望向他的少女。
顾书意羞涩的笑了笑,嘴角弯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她鼓足勇气往前又走了两步,“我姓顾。”
月光照在她雪□□致的脸庞,将她的眉眼都映的温柔了十分。
她站在月色里,微微抿起嘴角,对他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我叫顾书意,若是日后还有机会碰着面,不知公子可否将您的名讳告知于我。”
虽然她这种行为很没有礼貌,但顾书意难得见到如此合她眼缘的男子,很想好好把握。
赵识还是没认真听她说的话,心里想的依然是——很像。
笑起来时的神态像,身量姿态也像,说话的腔调也像。
唯一不像的便只有她们的家世。
姓顾的世家,唯有吏部尚书顾学林,看来她应该是顾学林的孙女。
赵识没有正面作答,上马车之前,吩咐侍卫将她们送了回去。
坐在马车里的明珠,将这幅场景收进眼里,她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个漂亮的姑娘,一点都藏不住心事,一看就知道喜欢他。
她说话文绉绉的,温和柔软,看起来又很才学,敢自报姓名,家世定是不差的。赵识应该都会很满意,这两人倒是般配。
赵识掀开车帘,看见她还在没心没肺的吃糕点,气自是不打一处来。
明珠咽下最后一口甜米糕,差点把自己噎着。
赵识一言不发往她面前递了杯茶,明珠灌了两口茶,才又活过来。
她侧眸看他脸色阴沉,好心将自己心爱的糕点推到他面前,“您饿不饿?这个很好吃。”
赵识看着她的眼神幽深如海,扯了扯嘴角,心底发笑,她也好意思拿他准备的糕点来讨好他?
第47章 他栽了。
明珠献殷勤都献的很敷衍, 见他没有要吃的意思,又默默收回自己的手,将糕点原封不动放回盘子里, “您不吃就算了。”
赵识的手指无意识轻轻敲了敲桌沿, 淡淡地说:“本来就是带给你的。”
甜米糕是他母亲让人送过来的,味甜而不腻, 香软又清甜。
明珠低头同他说了声谢谢。
赵识手指顿在半空,薄唇淡淡抿了起来, “你倒是客气。”
明珠搞不懂他在不高兴什么, 她今晚好像也没有惹是生非吧。客客气气和他道了谢, 他也冷这张脸, 嘴里吐出来的话,也冷冰冰。
苦大仇深, 好像谁欠了他。
明珠这种时候往往都决定保持沉默,免得说多错多,火上浇油。她有些累, 脑袋靠着木窗,无声打着哈欠, 困的要紧。
马车一路平稳驶回太子府。
明珠回到屋子就扑上了床, 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 闭着眼睛打算睡了。
碧莹帮她把头饰卸了下来, 打水给她擦了擦脸, “姑娘, 您往里睡点, 我怕您半夜会掉下床。”
明珠姑娘是多梦体质,时常做噩梦,万一被吓着滚下床, 摔伤可就不好了。
明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抱着被子滚进里面,含含糊糊应了个嗯字,然后就又没声了。
碧莹摇头失笑,在床边放了两个长枕挡了挡,然后踮着脚吹灭了烛台上的烛火,轻手轻脚走出去,关好了房门。
夜里刮起了大风,院子里那棵花树,枝头伸出纤弱的枝叶,被大风吹断了半截。
碧莹将地上的树枝都捡了起来,抱在怀中,打算拿去厨房当柴火烧了。
再一抬头,看见站在夜色里的男人,她低头行礼,“殿下。”
赵识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冷淡的眼神示意她离开。
赵识轻轻推开房门,一束微弱的月光穿透门窗缝隙照进屋子里。
床上抱着被子熟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角滚到了床沿,幸好有两个枕头挡着,她才没有滚下床。
她的半张脸都贴在枕头上,睡的很香,面若桃花,白里透红,染着醉后的懵懂。她的睫毛又长又密,樱桃口微微张开,用力呼吸的模样都十分可爱。
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贴上她的脸颊,赵识伸手替她整理了头发,他在床边坐了很久,低头垂眸安静看着她睡着的样子。
算起来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静下心来好好看过她。心里还是挂念,却非要装的若无其事。
他的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嫩的像能掐出水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逐渐亮了,初晨时分抬起的日光穿过窗棂,一缕一缕照进屋子里。
赵识在天光大亮之前回了宫。一夜未睡,脑子还是有些胀痛。他喝了两杯清茶,提了提神,除了脸色白了点,也看不出别的不对劲。
碧莹清早去叫明珠起床,她也不知道昨晚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走的,也就没说。
明珠这些日子十分贪睡,像怎么都睡不够一样,脑袋沾了枕头睡到天昏地暗都不够。
她起床穿衣后,还眯着眼睛连连打哈欠。
碧莹帮她梳好发髻,笑了笑:“老人都说春困秋乏,怎么姑娘夏日里也这么贪睡?”
“可能是昨晚太累了。”
在水里扑腾了一通,这会儿胳膊和小腿都还是酸痛的。
碧莹在她的发髻上别了根白玉簪子,将她衬的水嫩嫩,“您看好不好看?”
明珠脸上什么都没涂,一点瑕疵都看不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气色也是养的极好,白里透着红,鲜嫩水灵。
她点头:“好看。”
连绵夏日,是一天比一天热。明珠吃了碗冰汤圆才解了暑气。
屋檐下的阴凉处,支了张小桌子,还有一张躺椅。明珠每日就靠在椅子上看看书,解闷打发时间。
赵识派人过来接她进宫,来人什么都没说,只说殿下请她过去。
明珠就没有一次能猜中赵识想干什么,只好上了进宫的马车。
她直接被送到了赵识的宫殿,上次她还住过两天,如今倒也不陌生。
她实在无聊的没事情做,从他的桌上拿了把剪刀,开始修剪院子里的花。
赵识回来的时候,她正弯着腰在花盆前忙活,她把人叫过来后又有点后悔。
明珠抬头看见是他,将剪刀和刚剪下来的花一起放在篮子里,“殿下。”
赵识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不要碰剪刀,太危险了。”
明珠颇为无语,昨晚她不小心掉进水里,他怀疑她要跳水自尽。现在她拿把剪刀,他竟然也这么不放心。
难不成她在他心里就是个喜欢寻短见的人吗?
明珠哦了两声,她问:“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赵识抬眸深深望了她两眼,“你不是甜米糕?”
“啊?”
赵识牵着她的手,边走往外走,一边同她说:“那是我母亲做的糕点,她今日正好又做了些别的,带你过去尝尝。”
明珠受宠若惊,垂着脑袋,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嗯了两声,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没有见过赵识的母亲,也并不了解他父母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