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觉着她一点都不脏,看她洗完了澡,将干净的衣裳递给了她。
明珠将身上的湿衣裳脱了下来,换上平常穿的衣裙。
红菱一直背对着她,等的有些不耐,“珠珠,你换好了没有?”
明珠系上最后一根衣带,“好了。”
红菱转过身,望着月光笼罩下的美人,愣了愣,她实诚地说:“你长得还挺美。”
出水芙蓉,清纯艳色。
红菱也没什么文化,珠珠莫约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明珠新换的裙子腰身有些紧了,她肚子越来越大,显腰身的衣裙穿着其实不大合适,但她现在也没有别的多余换洗的衣裳,只能将就着穿。
红菱这人虽然马虎,但眼睛珠子又不是瞎的,她看着明珠微微凸起的小腹,“你怀孕了!?”
明珠略显仓皇,用手挡在肚子前,“嗯。”
“你丈夫呢?”
明珠抿着嘴角不知如何作答。
红菱难免想歪了,惊诧的猜疑:“你不会是情郎偷偷……然后就……”
珠珠看着年纪还小,模样生嫩,也不像已婚之人。怕不是被臭男人哄骗,上了他的当,这才迫不得已从家里逃出来。
明珠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对。”
红菱恨不得用手指去戳她的脑子,“你太傻了。”
明珠笑了笑,“我确实不聪明。”
这下红菱看着她的眼神就更充满了同情,她认认真真跟她说:“男人都不可信,以前也有个男人想睡我,还说娶我。”
她平日靠偷摸拐骗为生,那天恰好摸了那个男人的钱袋子,让他抓了个正着。
他竟然没报官,还请她吃了顿饱饭。
红菱才不认为自己碰上好人了,果然没过几天,那个男人就现出了大尾巴。
红菱被他打昏就跑了。
她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没错,男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她刚说完这句话,明珠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明珠的包袱里还有几个大馒头,虽然已经冷掉了,但有的吃也比没有好。
她默默啃了两个大馒头,喝了半壶的水,才填饱肚子。
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起头对红菱说:“我们回去吧。”
红菱抓住她的胳膊,对她摇头,“不能回去。”
牛车上龙鱼混杂,什么人都有。她虽刻意在脸上抹了灰,但也挡不住有心之人。
“等天亮了,我带你走。”红菱拍拍胸脯,跟她保证。
明珠问:“可我们今晚睡哪儿?”
红菱现在嫌她麻烦已经来不及了,果然娇娇小姐就不好伺候。她说:“就在河边将就一夜,你不会这点苦都吃不了吧?”
明珠摇头,“不会。”
红菱还很心地善良给她升了火堆,明珠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敬佩,感觉她什么都会。
红菱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你不要这样看我。”
“哦哦哦,好。”
“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我想去扬州。”
“行。扬州有钱人也多。”
她随便摸几个钱袋子,应该能养活她们两个人,至于小孩子,应当吃不了多少米。
两人昏昏欲睡之时,不远处扬来一阵马蹄声。
小山坡对面的牛车,被过往的官兵一通搜查,车上的稻草都给掀开了。
明珠一下睡意全无,红菱习以为常打了个哈欠,“估计又是太子的人,四处搜查纵火的凶手。”
明珠后背沁着冷汗,她也终于走运了一次。
第二天清早,明珠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已经被风吹干,她换回打着补丁粗布麻衣,和红菱起早赶路。
红菱用兜里仅剩的那点钱,带着她上了一艘货船。
明珠也争气,这回竟然没有晕船,有时候胸闷气短,就去船舱外边,站着吹一会儿风就好了。
红菱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难过,“你是不是还舍不得那个骗你的臭男人?”
明珠摇头:“没有。”
她对她笑了笑,“我一点都不喜欢京城,所以不会舍不得。”
心里的难过,确实是有的。只不过是难过没办丧事这件事,真真儿是气人。
原来这辈子她混得还不如上辈子。若是她这回真死了,怕也不能善终。
赵识也不担心她死不瞑目,半夜找他报仇。
红菱嘴巴笨,安慰人的话也说的十分粗暴,“你别难过,等到了扬州,我们挣到钱了,你再找两个年纪漂亮的男人,让他们伺候你。”
明珠小声地说:“一个就够了。”
她的愿望其实不大,也不贪心,找个善良的男人过一辈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平淡却也平安。
她有点钱,对方若是家境贫寒,她也是不介意的。
明珠这边已经想好了将来的日子,京城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
管事愁的头发都白了,还有不到七天就是太子的婚期,可府里还跟刚死了人一样,槁木死灰。
备好的红灯笼和红绸,新做的牌匾,都不敢再挂上去。
若不是他还惜命,都想去问太子殿下这婚礼还办不办了!
太子殿下的病大好过后,就不怎么在宫里夜宿,不过晨昏定省,还是日日不落。
管事等他精神瞧着同从前没两样的时候,才敢去过问婚事的细节,要如何置办。
话还没问出口,公主就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道:“她们跟我说,珠珠死了。”
赵莘也是昨儿才回京城,乍一听见这个消息,根本就不敢相信。
赵识镇定自若捡起被她洒到地上的折子,一张张整理好。
赵莘跺了跺脚,“珠珠人呢?”
赵识动作稍顿,过了一会儿,他扯了下嘴角,垂下眼眸,声音冷淡,“你不是说了吗?死了。”
赵莘的眼圈通红,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她死了你都不能让她安息吗?”
连安葬都不肯好好安葬,那些人在她面前提起明珠的死,都是落井下石看笑话的神态。
赵识的手用力攥着桌面,他抬起淡漠的双眸,眼神麻木,他轻声反问:“我为什么要让她安息?”
分明是她不放过他。
赵识说完这句话,止不住的咳,他用帕子挡了挡,素净洁白的手帕上悄无声息染了一抹红,他漫不经心将手帕折了起来,放在一旁。
“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她!你对她一点也不好!”赵莘忍不住替明珠委屈,大逆不道同他说:“我不想认你当我哥哥了!”
没人性!
“送她回去。”
“不用送!我以后都不来了,你不肯让她善终,那我来。”
明珠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将来连个祭拜她的人都没有。
赵识看她的眼神结了冰,冷声吐字:“你敢。”
他说:“你回去吧,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赵莘既讨厌他又害怕他,她本来还想顶嘴,赵识好像看穿了她要说什么,冷着脸道:“母亲身体不好,你若想害她生病,就尽管去说。”
赵莘擦了擦眼泪,一时生气口不择言,“明珠跟着你还不如死了。”
她说完,就跑了。
门外的管事头疼不已,公主可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他战战兢兢走进书房,说:“殿下,婚房里的还缺两幅字,您看是让别人写,还是您亲自写?”
这字代表福禄之意,不得不重视。
赵识忽然又想到了明珠,想起她写的那些字,丑是不丑,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若是取笑她,她还真的会生气。
赵识脸上的神情僵了僵,片刻之后,他说:“我来吧。”
管事松了口气,他几乎都以为这桩婚事快要办不下去了。不过还好太子殿下也难过不了几天。
赵识提起笔,写完几个吉祥字,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
她会生气吗?
他从来都瞧不上她的出身,当初纳她进门,除了聘礼,什么都没有。如今他却给她姐姐写了礼书。
她那个性子,若是知道了肯定要生气了。又要憋着好几天不跟他说话。
可是怎么能怪他?谁让她死了?
她死了。
赵识胸腔里一阵剧痛,光是想起这三个字,就足够粉碎所有的太平。像钉在肉里的利刺,根扎他心头的尖刀,不见血不罢休。
赵识撕掉了这一书红纸,他有气无力同自己说:“算了。”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层漆黑冰冷的雾气,眼尾是红的。
赵识不能再跟她置气了。
他说:“去明家把婚事退了吧。”
第60章 孩子的银项圈。
退婚就像当头一棒。明家的人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府上刚死了人, 婚事若是想要推迟,也情有可原,可怎么能直接作罢呢?
明茹盼着出嫁已经盼了好多天, 乍然知道这个晴天霹雳, 直接昏了过去。
退婚这事,众说纷纭。谁也不知其中的内情。一向沉稳的明茹在屋子里躲着哭了几天, 任凭她母亲怎么安慰都不管用。
宋鸾得知儿子的婚事又黄了,于是就让人把他叫到自己跟前来, 想和他好好聊一聊。
几日不见, 赵识的身形看着又削瘦几分, 身上的衣袍有些空荡, 头顶的日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气色惨淡。
宋鸾皱眉, “你跟我说说吧,怎么把婚事给退了。”
赵识温声答话,“不合适。”
宋鸾这样好的脾气, 听了这三个字都来了气,“那你同她定亲的时候, 就没觉得不合适呢?”
赵识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他沉默了下来。
宋鸾是真的很喜欢明家那个乖乖软软的小姑娘, 模样周正, 性子又好, 羞怯胆小, 但说话很甜, 她觉着很合眼缘。
宋鸾多少年都没用这么重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了,“我从来不管你的事,也不会强迫你做些什么, 你既然喜欢她,又是下了聘礼要娶的人,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她也会难过的呀。”
赵识苦笑了声,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母亲解释,她以为的明姑娘不是同一个。
“已经退婚了,您想骂就骂吧。”
“我是要骂你!”宋鸾叹了口气,“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别的我都不说了,她还怀着孩子,你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赵识安安静静低着头,手掌慢慢握成拳头,从嗓子里艰难挤出极淡的几个字:“没有了。”
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宋鸾听了这句话后怔了一怔,她很少见到儿子这幅表情,眼睛里一片低沉的暗色,脸上没什么情绪,冷冷淡淡的话里又有些隐约可见的难过。
“你这是怎么了?”
宋鸾无措看着他,怎么他还委屈上了呢?
赵识摇摇头,“母亲,我没事。”
宋鸾本来想说你这也不像没事的样子,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其实孩子长大之后,和她生疏不少,心里想的什么未必会和她说。
“你再好好想一想,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嗯。父亲也这么说。”
“你别听他的,他说不出什么好话。”宋鸾甩掉这点不高兴,接着说:“我也不会逼你娶一个你不想娶的人,但是你不能不负责任,孩子你总是要养的。”
赵识静默良久,费力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难看,喉咙酸的冒汁,他哽着喉,吐出了一个“嗯”字。
宋鸾看他气色实在不好,也不舍得再说些斥责的话,该说的也都说明白了,其他事情都要他自己想开才行。
“平常要注意身体,看你都瘦了。”
“好。”
赵识从她母亲的住处走出来,板直腰身站在长阶上,头顶的烈日,将他照的头晕目眩,他抬起手挡在眼前,刺眼的光线从指缝里漏了出来,他眨了眨发酸的眼睛,眼眶是干涩的,刺痛的。
走出正殿宫门,赵莘提着裙摆,疯跑到他跟前,兔子眼睛十分瞩目,“珠珠还怀了孩子?”
赵识心尖软肉上的刀子深了一寸,他的脸白的可怕,声音几乎低的听不见,“对。”
赵莘的身体往后仰了仰,好在宫女及时扶住了她,她的眼泪很大颗,像珠子不断往下落,她真的没想到她又敬又怕的长兄竟然这么狠心。
她哭的满脸都是泪。她才知道明珠是被火烧死的,她不信那么巧会失火。
“你不肯给她办丧事也罢,难道你都不愿意查清楚是谁害了她吗?”
赵识听了想笑,可他始终笑不出来,他哑着喉一字一句反问:“谁害了她?”
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睛里,醒目着一根根血丝,恨到了极致。
赵莘怕他这个样子,当下噤了声。
赵识对她身后的宫女说:“别让公主乱跑,也别想公主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赵莘既生气又害怕,在她面前嚼舌根的贵女虽然没安好心,但说的也都是事实。
都是黑心肝的人。
她说:“你别想管我,我明儿就去一趟寺庙,让主持大师给明珠姐姐和她肚子里命苦的孩子超度。”
亏她以前还以为兄长很喜欢明珠,可现在他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肯为珠珠做。
她也算是珠珠的半个好友,不忍心就让她这么去了。
赵识没跟她客气,把魏留叫了过来,怒道:“看好她,她敢出宫,就把她关起来。”
赵莘快要被气死了,“我如果是明珠做鬼也不放过你!她和卫池逾才是天生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