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绿药
时间:2021-05-07 09:19:55

  裴徊光眸光渐渐暗下去。
  回到玱卿行宫, 裴徊光整个人都染上了一种阴沉的戾气。本就是偏执人,在这过分阴恻恻的情绪里,想法越发偏执下去。
  沈茴望着裴徊光眸中的神色,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他是不是以为她故意那样说给他听的?
  沈茴飞快地心思流转,琢磨着。对策没有想出来,她反而是对裴徊光说:“我不相信只有一年。掌印骗人的。”
  语气笃定。
  在沈茴心里,裴徊光过分强大,像无法跨越的万丈深渊。这种强大就算有弱点,也不该是毁灭式的!
  真的是这样的吗?
  沈茴心里又不确定了。那些流言真的是假的吗?他说的一年也是假的吗?
  裴徊光没有回答,他欠身,在琉璃笼中雪白的软毯坐下,修长的手指为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沈茴压乱的长发。他一边给沈茴梳理长发,一边问:“等咱家死了,娘娘和天下人普天同庆之余,可会施舍点善心为咱家收尸焚骨?”
  沈茴拧眉。她侧过脸来望着裴徊光,说:“掌印是故意在气我吗?掌印想听什么回答?”
  她推开裴徊光为她理发的手,在琉璃笼中站起身,垂眼看他。
  “你这死太监简直是莫名其妙!旁的男子听见姑娘说喜欢他,断然不是你这个鬼德行。本宫要收回刚刚的话了!”
  沈茴气呼呼地转身往外走,却忘了琉璃笼的门要矮一些,忘记了低头,流光溢彩的琉璃横栏磕在了额头上。她“唔”了一声,手心贴在自己的额头揉了揉,脚步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外走。
  她直接走到窗下的矮柜前,蹲下来,在柜子里翻了翻,找到剪子。然后她用力一剪,将左手小手指蓄长的指甲剪断了。
  “没了!那点喜欢没了!”
  沈茴“啪”的一声,将剪子放下,剪子落在矮柜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她重新走到琉璃笼前,朝裴徊光的膝盖上踢了一脚,然后将琉璃笼的门用力关上。
  沈茴转身往外走,再不看裴徊光一眼。她出了寝屋,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吩咐:“沉月,我晚上要吃红烧狮子头、四喜丸子、九珍玲珑汤、叫花鸡、东坡肉、栗酥肉、清蒸鲈鱼……还有、还有……再来好大一碗荔枝!不,一盆!”
  坐在琉璃笼中的裴徊光抬抬眼,望着被关上的笼门。
  他抬手推门,笼门却没推开。沈茴离开前摔门太用力气,将上面的横闩摔下来,笼门从外面锁上了。
  裴徊光若想出去,倒是可以轻易将琉璃笼的笼门折断。可是这琉璃笼是他亲自设计的,有点舍不得。
  裴徊光在雪白的柔毯上躺下来,他侧脸闻了闻柔软的枕头。枕上有一点泛着甜味儿的香,是沈茴柔软乌发上的味道。他平时用玉枕,可沈茴不喜欢,她总喜欢这样软的枕头。
  裴徊光闻着这点泛着甜味儿的香,忽然笑了。
  ·
  沈茴在楼下饱餐了一顿,吃得比往常多了很多。吃得太撑了,她下了楼,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又惦记齐煜,不知道她刚搬过来身边的人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有心将齐煜放在身边养。只是今日才搬过来,给齐煜准备的房间还没收拾好。明日或者后日,就可以让她过来住了。
  沈茴带着两个宫婢,去了齐煜的住处。去看看齐煜那边的宫人是否安排好了,也要将明日或后日就让齐煜来她身边住的事情告诉齐煜。
  到了齐煜的住处,沈茴陪着她玩了好一会儿,天色彻底黑下去之后,她才回自己的浩穹月升。
  回来之后,沈茴要了一大碗荔枝上楼回寝屋。荔枝是她晚膳前要的,只是她晚膳实在是用得太多了,那时候没有肚子再装荔枝了。眼下去了齐煜那里一趟,想起荔枝的甜味儿,她又想吃荔枝了。
  刚搬过来,身边的宫人都忙。沈茴也没让她们跟着伺候,自己抱着一大碗荔枝上来。
  当她绕过雕花屏,看见睡在琉璃笼中的裴徊光时,不由呆住了。
  他没走?还直接在琉璃笼中睡着了?
  沈茴快步走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无意间将笼门锁上了。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睁开眼,就看着沈茴抱着好大一个碗呆呆站在琉璃笼外,望着他。
  “开门。”他说。
  沈茴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又抱着那一大碗荔枝转身朝窗下的软塌走过去。她将那碗荔枝放在软塌上的小方桌,然后在软塌上坐下来,慢悠悠地剥着荔枝壳,吃荔枝。
  一颗颗圆润的荔枝,晶莹剔透,被她纤细的指捏着。她将荔枝放进口中,将软肉轻轻咬开。瞬间,荔枝特有的清甜在她唇齿间化开。榴齿咬下阮肉,她抬手,将黑棕色的核取出来,放在一旁空的小白碟上。
  黑棕色的荔枝核被荔枝的甜汁裹着,水渍晶莹。
  裴徊光躺在琉璃笼的雪白柔毯上,看着沈茴吃
  了一颗又一颗的荔枝。慢慢的,他的目光凝在沈茴放在白瓷碟里的荔枝核。
  沈茴一口气吃了十来颗荔枝,才硬着头皮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走到琉璃笼前,也不开门,隔着色彩斑斓的琉璃笼望着里面的裴徊光。
  “我不是故意把你关在这里的。”沈茴一脸无辜。何况她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而且她相信裴徊光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裴徊光慢悠悠开口:“所以娘娘打算把咱家关多久?”
  “我是想着我刚刚骂了你,你左右又要想点坏事情对我。所以把你再关一会儿也没什么。”
  裴徊光坐起来,说:“娘娘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是呀,我总是很喜欢说实话的。”沈茴望着裴徊光的眼睛,语气又轻又慢。
  四目相对片刻,裴徊光缓声问:“旁的男子听见姑娘说喜欢他,会是什么德行?”
  “会开心啊。说不定还要送礼物。”
  “行吧。”裴徊光点点头,“明日送娘娘礼物。”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你想要个礼物,那咱家送你个礼物便是。
  沈茴将琉璃笼的笼门打开,她向后退,看着裴徊光走出来,这才有点紧张地说:“掌印,我真不是故意关了门。”
  “不早了,洗洗睡吧。”裴徊光说。
  洗澡?
  沈茴小心翼翼地瞥了裴徊光一眼,在心里猜着他又要玩什么古怪的把戏。沈茴又多看了裴徊光,而裴徊光却已走到窗下软塌去吃荔枝了。
  沈茴这才走出寝屋,去隔壁的盥室沐浴。
  整个身子泡在氤氲的热水中时,沈茴还在琢磨着一会儿裴徊光又会对她做什么?裸身读艳词?挠痒痒?总不能荔枝的甜汁涂在她身上让他吃吧?
  沈茴琢磨着,不如先发制人!
  然而当沈茴换上寝衣回到隔壁的寝屋时,裴徊光已经不在那里了。沈茴蹙蹙眉,在软塌上坐下。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发现小方桌上那个白瓷小碟里的荔枝核不见了。
  一颗也不见了。
  沈茴知道宫婢没有进来过。那这些被她吃了荔枝肉吐出来的核去哪儿了?
  沈茴狐疑地望向博古架的方向。
  ·
  裴徊光的院落离玱卿行宫不远,隔着一道红色的高高宫墙,再一片茂密的海棠林,便是他的院落。
  裴徊光站在阁楼的窗前,冷眼望着院中。
  有人送了他一份礼物。
  几辆囚车里塞满了人,每个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
  “一共四百五十六个人,由掌印尽情享用。”顺年禀话。
  四百五十六个名单上的人。
  顺年继续说:“送他们过来的人只带了这一句话,然后几个人立刻服毒自尽,没有活口。”
  裴徊光冷笑。
  看来有人查到他的身份了。这算献好?
  搞笑,送上门的人头砍下来还有什么趣味?
  啧。
  裴徊光神色莫测地望着囚车里的人,侧身对顺年吩咐了几句。
  顺年一愣,立刻下楼去办。
  裴徊光下令把囚车里的人都放了。
  顺年传话:“一会儿开了囚车的门,你们就自由了。但是最后一个走出这院子的人会被抓出来做成人彘,再扔进蛇窟。”
  囚车的门打开,里面的人怀着对生的希望,一窝蜂地冲出去,乱糟糟的。这些人满心欢喜往外冲,好像跑过院门就获救了。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一个个还会再被裴徊光抓到手里,折磨致死。
  裴徊光只是不屑于别人将他们送上门,他要猫捉老鼠,慢慢享用。
  裴徊光弯腰,手肘搭在窗台,饶有趣味地欣赏着这一幕。
  随着他的动作,衣襟里的黑玉戒滑出。
  他望着逃命的人阴恻恻地笑,又捏着黑玉戒,轻吻。
 
 
第98章 
  裴徊光沉眼看着那些群恶虎相追般疯狂逃命。这院落是后院, 在朝西开着的院门前,还有一道窄窄的宝葫芦门。这些人冲到宝葫芦门前,推搡拥挤着往外逃命。运气不好的不小心跌了,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 后面的人踩着他往前涌。
  裴徊光的视线有些恍惚。
  一个人很难拥有四岁时完整的记忆。可是裴徊光四岁那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因为太过印象深刻,牢牢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往外逃的人, 好像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卫氏人。
  那一年, 那些恶鬼逼着卫氏手足相残。
  裴徊光永远都记得兄长从轮椅上爬下来, 握着他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的胸膛。那一幕的猩红,是裴徊光无数个梦魇中的初罪。
  他和许许多多个被逼残杀亲人的卫氏人一起, 灵魂里都染满鲜血,趟着鲜血湿了裤管, 浑浑噩噩地往外走,逃离那个院子。
  然而守在外面的恶鬼哈哈大笑地嘲讽。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活命?哈哈哈哈……”
  假的。
  这些身穿盔甲的人, 只不过是想看着卫氏人自相残杀,看着他们痛哭流涕地犯下罪恶,再看着他们得知就算依言杀了亲人也不能活下去时的绝望。
  裴徊光眯起眼睛,盯着下方拼命奔跑的人。
  这些人已经老了。
  被以同样的方式相待,他们会不会想起曾经犯下的恶?当时,他们可曾也疯狂地大笑过?
  裴徊光倒是认不出他们的脸。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 这些人每一个都长了一张恶鬼相。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三五个人在争最后的无妄生机。落在最后的几个人要么太老了, 要么腿上有疾。
  其中两个人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朝着宝葫芦门跑去。他们两个回过头,发现后面再没有人,脸上出现了挣扎, 最后几乎是在同时将对方推开,朝着生机奔去。
  裴徊光指腹慢悠悠轻捻颈上黑玉戒,果不其然地笑了笑。
  顺年走上楼来,禀话:“掌印,落在最后的一个人已经被扣留下来了。”
  办完事情的顺岁和顺年一起上来,站在顺年身边。
  裴徊光站起身,将黑玉戒再转捻了一圈,才将它放进衣襟里藏好。他问顺岁:“给娘娘送去的礼物可送到了?”
  “已经送去了。”
  裴徊光走向墙角的三足高脚桌。在三足高脚桌上,放了一个红胆葵口大碗,里面盛满清水,浸泡着十来颗荔枝黑褐色的核儿。
  裴徊光修长的手指探入清水,将每一刻荔枝核儿放在指间轻捏了一下,再放回。裴徊光收手,顺岁递上来干净的雪帕子,他没接,而是轻轻甩了下指上的水滴,然后朝另一侧墙壁前的柜子走去。
  这这里,摆着各种各样杀人的小玩意儿。
  裴徊光打开拉开柜门前犹豫了一下,目光在自己湿漉漉的指间停留了一瞬。他抬手,用湿漉漉的指背沿着自己的唇线缓缓蹭过,然后又接了雪帕子,将手指擦干净,才拉开柜门。
  他在柜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只是拿了一把小刀。
  小刀在他修长的白指间转成一朵花。他眸色沉冷,似乎在考虑今儿个怎么杀人才快活。
  ·
  顺岁按裴徊光的吩咐,将东西送到浩穹月升时,沈茴并不在。她去了齐煜那儿,盯着宫婢给齐煜收拾东西。她原以为给齐煜准备的房间不会那么快收拾好,但是又一想,屋子都是干净的,缺的东西可以慢慢布置。她一想到孙嬷嬷说过她们两个是如何心惊胆战地隐瞒四年,就不想再等下去,只想快些将齐煜接到身边。
  齐煜听沈茴说现在就要带她走,她高兴地笑起来,拉着沈茴的手使劲儿抱在怀里。
  “小姨母!”
  “嗯?”沈茴摸摸她的头。
  “小姨母!小姨母!小姨母!”齐煜抱着沈茴的手,一声一声地叫着。
  她在心里想着,怎么没有早点遇到小姨母呀!
  在齐煜这边用了午膳,沈茴才牵着齐煜的手往回走。地方不远,天气也晴朗,沈茴没坐凤舆,打算走回去。
  还没走回浩穹月升,远远看见一队禁军的人脚步匆匆,护送着一顶软轿。因为聆疾也在这队禁军中,所以沈茴才多看了两眼。
  实在是当日巫兹人来挑衅,聆疾在擂台上的表现太过显眼。沈茴远远看见了他,才多注意了两眼。
  拾星在一旁顺着沈茴的目光望了一眼,说:“是他呀,听说已经当上了指挥使。年纪轻轻可真了不得。”
  沈茴却没有再看聆疾了,而是望向被禁军护送的轿子。那轿子灰扑扑的颜色,一看就是宫外的轿子,也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
  莫不是皇帝又从宫外挑中的姑娘?
  一想到皇帝,沈茴皱眉,心情顿时不大好了。
  自打沈茴停下脚步,齐煜就一直敏感地盯着沈茴的表情,见她皱眉,她问:“小姨母,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沈茴揉揉齐煜的小手,牵着她继续往回走。
  沈茴想要杀了皇帝的想法一日强过一日,可是她很明白,弑君绝对不能草率。杀一个人容易,可是之后呢?
  她不介意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污点骂名,可辅政的太后不能有弑君的“污点”,即使大多数人对皇帝的死拍手称快,可总会有不轨之人冠冕堂皇地拿出“污点”借机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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