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乱世,想要谋逆篡位之人太多了,皇帝驾崩,必生大乱。沈茴不觉得朝堂和民间会服一个四岁的帝王和一个十五岁的太后。
若是盛世便也罢了。可如今整个朝堂的官员,早已烂了大半。朝臣不服,必将怠慢。徇私庸政官官相护。继而百姓受苦,苦不堪言之后再生反意,然后就是流寇贼匪越来越多……
沈茴恨不得立刻杀了皇帝,可是皇帝的死,能雪沈家的恨,却不能免去天下千千万万个家族之后会走上沈家的悲。
皇帝的死,必须摆在恰当的节点。
沈茴必须尽情所能地将后续铺展。
至少,她要等兄长回来。
沈茴轻叹了一声,她任由清风拂面,心里再生一点犹豫。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可是这点犹豫一闪而过。
——左右不会更烂了。
沈茴牵着齐煜回到浩穹月升,带她去了给她准备的房间。齐煜赶忙问沈茴的房间在哪,当得知她的房间离沈茴的寝屋很远时,嘴角立刻耷拉下来,有点失望。
沈茴拨了一颗荔枝塞在她的嘴里,说:“接你过来住,可不是要整天陪你玩的。你给姨母乖乖的,好好读书。”
齐煜皱眉看她,小声问:“小姨母,你、你是想让我当皇帝吗?”
“是。”沈茴回答的一点都不犹豫。
她将齐煜拉到面前,望着她的眼睛,收起脸上的笑容,换上郑重的语气:“煜儿,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母妃吗?”
齐煜眨了下眼睛,红着眼圈点头:“因为生我……”
“不。因为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个无耻之徒。你本来应该出生在一个寻常人家,父母疼爱,平安喜乐。你不必假扮男儿,不必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你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戴粉嫩的珠花。”
齐煜愣愣望着沈茴。
“如果龙椅上的人不对,这天下就会有很多个像煜儿一样可怜的孩子。煜儿,去当那个龙椅上的人,努力让这天下少一些可怜的孩子。”
齐煜小嘴张着,惊讶地望着沈茴的眼睛。小姨母的声音那么温柔,却缓缓对她说着这些郑重的话。这些,齐煜从来没有从别处听来的话。
小小的她仔细琢磨着,有些听得不太懂。可是她听懂了如果她努力一点勇敢地坐上那个位置,就可以让这天下少一些父嫌失母的孩子。
齐煜想起了孙嬷嬷对她说过的话——如果有人发现了她女扮男装,就会被掐死。若当了太子、皇帝,更容易被发现!
齐煜点头。
她说好。
就算被发现了女儿身,就算会死。如果她勇敢一点去当皇帝,可以让这天下少一些像她这样的小孩子。她愿意。
齐煜搂着沈茴的脖子,小声说:“可是煜儿会不会做不好呀?”
沈茴何尝没有自问过这问题?沈茴不想骗小孩子。她用脸颊蹭蹭齐煜的小脸蛋,软声说:“小姨母也怕做不好。咱们互相打气,一起努力好不好?”
齐煜眼睛亮晶晶的。她眨眨眼,望着小姨母,使劲儿点头。
平盛从楼下上来,敲了敲门禀话:“娘娘,年丰从安昌城回来了。”
沈茴没让齐煜避开,直接召见了年丰。
年丰行礼之后禀话:“已经将信送去给苏大人了,可是苏大人还是推脱自己年纪大了,只想告老还乡。”
沈茴有点失望。这已经是她送去的第二封信了。
齐煜好奇地问:“是前一个当左丞的苏大人吗?”
沈茴有点意外:“煜儿知道这人?”
“听小宫女嘀咕过。”
她不太和别的公主玩,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听身边宫人闲聊各种宫里宫外的事儿。皇帝荒唐地免去苏大人左丞之职,让年少的萧牧补上,宫里没人不议论。
“是。姨母打算让他做煜儿的先生。”
沈茴收起失望,才两次而已。她让宫人拿了纸笔,打算再写一封信送去。书信到底不能尽言,可惜她在深宫不能亲自去诚心拜见。
沈茴将书信写完交给年丰,年丰退下去之后,齐煜到底是个四岁的小孩子,坐不住,在沈茴的屋里左看看右看看。如今沈茴知道她的女儿身,她可以尽情坐在沈茴的梳妆台前,稀奇地打量沈茴亮晶晶的首饰。
沈茴也算得了空,让两个小太监把她之前在安昌带回来的礼物箱子搬来,一个个分下去。宫人们得了礼物,开心极了。
角落里的《范路伤寒标注》吸引了沈茴的目光,她这才想起忘了将誊抄的书交给俞湛。
“咦?小姨母。这个盒子里什么呀?可以打开看看吗?”
她见盒子盖着,规矩地先问沈茴准不准看。
沈茴扫了一眼,也没见过那个檀木长盒子。
沉月赶忙说:“奴婢给忘了,这是顺岁一早送过来的。”
裴徊光送过来的?
沈茴一怔,这才想起昨天裴徊光说过今日要送她个礼物。
得了礼物的宫人们也好奇地望过去。
“没什么。”沈茴预感不太好。
沈茴有点心虚,起身抱起那个盒子脚步匆匆绕过雕花屏,放进琉璃笼的枕头下面,藏着。
第99章
宫人们分了礼物, 开开心心地退下去。一边走一边互相询问自己收到了什么礼物。他们原本以为收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见了东西才发现每个人的礼物都不同。
团圆爱美,得了一对翡翠簪子, 是她喜欢的碧绿色。圆满本名里有个“梅”字, 她得的一对金镯子上雕着精致的梅。
平盛开心地摸着金算盘,惊讶地问民康:“呦呵,你的赏怎么是套老太太的头面?”
民康腼腆笑着没答话。海晏撇撇嘴:“娘娘知道他是个孝子,给她母亲的呗。反正赏了他什么, 他都要想法子变成钱寄给他娘。”
拾星头两年有一对镶满银星星的珍珠华胜,被磕坏了,她心疼了好久。沈茴寻到了一套一模一样。她好奇地看姐姐手里的匕首, 狐疑问:“姐姐,娘娘赏你一把匕首?”
“还有几本书。”沉月摸着手里的匕首,琢磨着上次被沈茴红着眼睛抽打时, 她对她说过的话。
灿珠提着一个箱子, 一直没吭声。旁人都过来问她是什么,她笑着搪塞,也不说。
“走吧,听说栗子煮好了。咱们下去吃栗子!”拾星冲灿珠笑, “灿珠就别去了,咱们赶路几个月都被折腾得瘦了, 偏灿珠姐姐胖了一圈。灿珠再吃那么多,旧衣裳都要穿不下喽。”
灿珠提着箱子的手紧了紧,勉强笑了笑。
箱子里, 是一套精致的全绣红嫁衣。
·
宫人们欢欢喜喜地得了礼物离开,沈茴坐在软塌上,终于也要拆她的礼物了。
沈茴承认, 在打开盖子前,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拆礼物的期待式小忐忑。
盒子打开,沈茴的神色僵了僵,她皱着眉将躺在盒子里的雕琢的钰手拿出来,仔细端详。
没错,盒子里装着一只羊脂白玉雕的人手。
沈茴拨了拨玉手上的手指头,惊讶地发现这个玉雕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都是会动的!可以向前可以向后,可以向左向后的分开三指,也可以将三指并在一起。沈茴拨了拨手指前端,玉指的关节也可以微微蜷起。
沈茴茫然了片刻,还不懂裴徊光为什么送给她这么个玩儿。她盯着这只玉雕手越瞧越熟悉越瞧越眼熟……
她摸了摸滑腻的玉料,伸直自己的小手比量了一下,顿时发觉这只玉雕手的大小和裴徊光右手一模一样!
裴徊光不是第一次雕刻东西送她。之前不是还雕了个角先生?他这回竟是照着自己的手雕了只钰手送她!
这东西……
沈茴脸上一白,紧接着又慢慢染色一抹醺色。隐约意识到裴徊光送给她的这只钰手是做什么用的了……
沈茴愣愣望着这只玉雕琢的手,温凉的玉料握在手中竟莫名觉得有些烫了。博古架发出响动,沈茴竟愣神得没有听见。
裴徊光今天杀了不少人,心里……又阴沉又快活。
本来今晚他应该赶去一个地方再杀一个人取乐,可是天色暗下来之后,他忽然疲于骑马奔波,沿着暗道来到这里。
他推开暗门,迈进来时,便看见沈茴红着小脸捧着他送来的那只玉雕手,在发怔。瞧上去有点乖乖的,又有点呆。
裴徊光悄声走过去,站在沈茴背后。他弯下腰,一缕发拂过沈茴的耳朵。有点痒,沈茴摸了摸耳朵。她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见裴徊光,她下意识想要将玉雕手收起来。
然而裴徊光先一步伸出自己的右手,贴在沈茴捧着的那只钰手上。
“瞧,和咱家的手一模一样。”
他开口时望着沈茴捧着的钰手,话音尚未落下,已侧首望向沈茴。
沈茴红着脸,匆忙将精致的玉雕手放进盒子里,又有些慌乱地合上盖子。裴徊光相拦,长长的指搭在盒沿,盒盖落下时夹了他的指。
沈茴“呀”了一声,赶忙将盒盖打开,捧着裴徊光的手瞧,指背上果然压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子。裴徊光肤色极白,浅浅的一道红印子衬得那样明显。
他长指抚过盒中照着他的手雕的钰手,慢悠悠地问:“娘娘不试试吗?”
“不。”沈茴扭过头。
裴徊光在沈茴身后坐下,手掌自然搭在沈茴身侧,指端慢条斯理轻叩着,带着几分闲适自在。
沈茴奇怪地瞧着他,问道:“掌印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杀了几个人,是挺痛快。”
沈茴一怔,眸中闪过黯然,小声问:“几个?”
“七八个?”
沈茴欲言又止,可是她忍了很久最终还是说了出口:“掌印这般以杀人为乐,就不怕遭报应死后下地狱吗?”
“什么是人间,什么是地狱?咱家不是一直在地狱吗?”裴徊光不甚在意地笑笑。
他长指捏着沈茴胸口系带的一端慢悠悠地扯拽。
“先前亲手雕的角先生,娘娘不喜,一次也不肯用。也是,娘娘最喜欢咱家的手。所以咱家投其所好,仿着咱家的手又给娘娘雕了这个东西。娘娘现在试试可否灵活用得可心,咱家在这里瞧着,哪里不好用,咱家拿回去给娘娘再改。”
裴徊光眸色微远,有点想念沈茴眸色迷荔雪颊上泛红的模样。
“不,我不用!”沈茴拽回自己的系带,使劲儿系好。
沉月急匆匆上楼,敲敲沈茴的门。
“在外边说吧。”沈茴说。
“娘娘!小秦子急急跑来送消息。咱们今儿个瞧见禁军护送的轿子里是大皇子!陛下未登基前,还有个儿子!”
沈茴惊了。她一下子站起来,疾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多询问了几句详情。她转身回来的时候,还在蹙眉思量着。
她走到裴徊光面前,见他悠闲地转着一个空茶盏。
“掌印很久前就知晓此事?”
“无关紧要。”
裴徊光随口一句,让沈茴不甚明白他的主意。
沈茴安静地望着裴徊光好一会儿,才捏起他臂上的一点衣料,摇了摇。
裴徊光斜眸瞥着她,说:“咱家今日心情好,娘娘别让咱家扫兴。”
什么意思,让她主动用那只玉雕手吗?
沈茴不愿意。
沈茴垂下眼睛,思量了片刻。她再望裴怀光一眼,在他的一条退上坐下,一点点往前磨蹭上去,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近得不能更近。
她拉裴徊光的手,指尖在他的手背轻轻地点啊点。她娇娇地说:“真品在这儿呢,本宫不要赝品。”
裴徊光忽然就想起她来找他,拉着他的手破身时决然的样子。
沈茴抱住裴徊光,将下巴搭在他肩窝,又用软软的脸颊去蹭他的颈侧,低声软语:“有掌印在,我为什么要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只要掌印……”
裴徊光没说话。
沈茴抿抿唇,声音更低,呢喃一样:“就算要用,那也得掌印来,不喜欢自己来……”
裴徊光闭了下眼睛,很快又睁开。他捏着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说:“娘娘这是又使美人计了。”
他看不见沈茴脸上被揭穿的窘迫,反而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
“是呀。向掌印使美人计不可以吗?”她轻轻将眼尾挑起一点,勾出一抹少女调皮的娇。偏云肤红口,唇角微扬,是明目张胆的诱。
裴徊光忽然扣住沈茴的手腕,转身将她圧在身下。
他动作那样快,沈茴后辈抵在软塌上,才反应过来,怔怔望着裴徊光。以前亲近时,他会衣衫齐整地坐在她身边,偶尔也会让她坐在他退上,从未将她这样圧在身下。
裴徊光盯着沈茴的眼睛,漆眸中光影烁起,侯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漆眸中烁起的光影又湮灭。
他问:“娘娘喜欢咱家的手?”
“是、是……是!”
因为,他只有手了吗?
裴徊光用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脸,他沉着声音说:“来,来吻咱家。就现在。”
沈茴敏感地觉察到了裴徊光情绪的不对劲,她双手环着裴徊光的腰身,主动去吻他。不用那些她学来的技巧,只是温柔地轻吻他。
裴徊光准许自己这一次闭上眼睛。
他撑在沈茴耳侧软塌上的手慢慢攥紧,骨节凸出白色的印子。
半晌,两个人分开。
沈茴睁开眼睛。裴徊光已将所有的情绪收起。
裴徊光缓声:“娘娘大可不必如此。咱家说过了,无关紧要。不管龙椅上坐的人是谁都无关紧要。”
沈茴安静望着他,没有说话。可是她没有松手,仍旧保持拥着他的姿势。
裴徊光忽又啧笑了一声,说:“宫中女人多,宫妃越多身在其中危机感越重。这群女人为前程地位拼杀。今上登基八年,所出虽绝大部分都是公主,可也生了几个皇子。只是那几个皇子都枉死在后宫女人的争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