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婉转清脆。
祝红尘对了两句让丫头给花魁姑娘。
感谢先生让她背的诗词,她从众多诗句中拆了两句押韵整齐的句子给花魁娘子,万一被选中了呢?
没一会,丫头过来,祝红尘忙问:“你家姑娘说了什么?”
丫头笑道:“姑娘说您的诗虽然取了前人的巧,但能看出用心,请移步丽水亭,姑娘在等您。”
“还有这种好事啊,叶孤城,你去吗?”
叶孤城自然去了。
月满西楼,湖水倒映点点灯光,走过水上九转回廊,步入湖心丽水亭,佳人倚坐朱红栏杆上,待丫头说了句客人到了,才起身行礼。
丫头行礼都说不出的好看,花魁自然更是不俗,她穿绯色衣裙,婉约娴静,绯红面纱遮挡绝美容颜,挡不住眼波脉脉,自有慵懒之意。
她叫无意。
这一晚喝酒说话,无意很喜欢跳舞,各种各样的舞她都说出点什么,祝红尘也接的上话,西域的胡旋舞以及曾经见过的剑舞,她都能说的绘声绘色,让无意慵懒的眸子也涌出几分向往的光来。
后来祝红尘见过第一名妓李师师,然而她依旧认为最美的那个该是无意。
三更天叶孤城才把祝红尘拉走。
“她不是普通人。”这是回去后叶孤城对祝红尘说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啊。”祝红尘看人会不会武功、武功深浅非常拿手,刚一照面,她就看出无意武功不低了。
而且她还问过。
——无意是哪两个字?
——意中无人的无意。
祝红尘要是还不知道,两大帮派的资料库都白看了。
迷天七圣中的二圣主朱小腰,意中无人,落花舞影。
这是叶孤城所知道的,祝红尘还知道点他不知道的,迷天七圣中的颜鹤发和朱小腰都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换言之,是他们在暗中接触她,观察她。
想必她突然现身汴京,吓坏了不少人。
叶孤城回了一个好。
很多事,他不想多言,她心中有数便好。
接连几晚,他们换着青楼逛,偶尔祝红尘也去看朱小腰,她每次都在,明明奉命接近祝红尘,却表现的无比消极,从不曾主动了解她什么,但只要祝红尘谈到了舞,朱小腰的眼眸就如同被星河点亮的夜晚。
祝红尘对她很有好感,谁不喜欢漂亮的大姐姐呢?再者朱小腰对舞的痴迷也深深打动她,朱小腰表现的懒倦冷漠,或许是因为她将热情灌输进舞蹈之中。
“不,我很久没有学舞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还要练另一种舞。”
“武功吗?”祝红尘直接点出来。
朱小腰轻轻点头,无所谓她知不知晓,“是。”
“如果你不喜欢练武,很难练好。”
“你武功那么高,是因为你喜欢武功?”
“嗯,就比如说轻功,我能飞的很高,山河万里俱在脚下。”
朱小腰轻轻重复:“山河万里俱在脚下。”
很多学武之人能离开地面一丈高都很不错,终其一生感受不到什么是她说的那种感觉。
祝红尘干脆站起来,站到她身边,“请?”
朱小腰面纱上的眼眸注视她片刻,低声道:“好。”
简直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叶孤城。
叶孤城也不需要她们记起,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她揽着朱小腰上天的场景,叹道她确实有资格脚踩山河万里。
因为她已经做到了。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朱小腰的腰很细,纤纤一握,带着她不费什么劲,飞在空中,看万家灯火,朱小腰沉寂的眼眸中渐渐有光在跳动。
可惜的是在她们落地后,这种光就消失了,她似乎又变成对什么都意兴阑珊的朱小腰。
祝红尘拍拍她瘦削的肩:“别想太多。”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朱小腰把这句话说给颜鹤发听,颜鹤发说那怎么可能?她知道你是迷天七圣之一是肯定的,但是知道你为金风细雨楼做事完全不可能。
“是么?”
“杨总管说你可以撤出来了,待太久就招眼了。”
朱小腰:“……好。”
他们逛的几乎所有有心人都相信祝红尘很喜欢青楼中的歌舞,每次去都看到很晚,也就没有怀疑他们与皇帝同一天去了同一家青楼。
祝红尘照例点李师师,老鸨一脸为难告诉她李师师真的不见客,他们知道缘由,不为难她,等文士模样的皇帝来了去围观。
皇帝既然敢出宫,身边的高手自然也不少。
还是老办法,祝红尘隐身跟着皇帝进屋,蹲在角落听他和李师师的墙角。
咳,不是现场版,皇帝身体抱恙,来找李师师聊天的。
白云城的人找李师师做了交易,等下次皇帝再来,试探试探朝政方面的事,作为交换,他们愿意把被皇帝贬出京城周邦彦救出来。
李师师有了皇帝这么个特殊的客人,本不该再有别人,但是周邦彦是特殊的,因为他和李师师的事被皇帝贬官,李师师自责不已。
思及此,李师师答应了,她心思玲珑,知道如何不动声色的提起却不殃及自己。
祝红尘听着,听得哭笑不得。
这个皇帝是少见的艺术型皇帝,推广绘画,自创瘦金体,至于治理朝政,选贤任能,看蔡京傅宗书就知道了,他们能力是有,但是绝对不是什么贤臣。
就这样,皇帝还自我感觉颇为良好,认为国家有栋梁之材,而他只需要学唐太宗垂衣拱手治理天下。
祝红尘:“……”
一言难尽。
皇帝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了,祝红尘也不动声色的离开,与叶孤城汇合。
回去后第一句话便是这皇帝没救了,换人吧。
叶孤城点头。
换人二字无比简单,做起来却千般不易,要顾及很多,还需要从长计议。
翌日,方应看再次登门,还是请她吃饭。
这些日子,逛街游湖灯会都请了个遍,如今倒是回到原点了。
“我今天有事,不便相陪。”
方应看问道:“是万隆斋的饭局吗?”
祝红尘有些惊讶:“正是。”
她还有事要做,那就是亲口告诉雇主龙小云的手臂断了,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她没能拿过来。
田纯姑娘曾说家住汴京,却没有说具体的地方,她托了南王世子寻找,一直以来没有收获,后来南王府门房收到人传信,写着若要找田纯姑娘,午时到万隆斋一叙。
祝红尘正要去赴宴。
方应看问道:“姑娘,那里是六分半堂的地盘。”
祝红尘:“我知道啊。”
方应看又说:“你和六分半堂还有一段恩怨。”
祝红尘失笑:“你怎么总说我知道的事。”
方应看也笑了,笑起来很好看:“那我就说说姑娘可能不知道的事吧,你想找的田纯姑娘是雷老总的女儿雷纯雷大小姐。”
祝红尘还真不知道,她正回想雷纯的一举一动,听方应看轻声说:“我知姑娘心意已定,不知我可有幸同去,做一次惜花之人。”
祝红尘:“……”
你能好好说话吗?
算了,习惯了。
万隆斋那里肯定都是六分半堂的人,动武的可能性很高,能把看她武功路数说成保护她,方应看也是够拼的。
第46章 将计就计 心如止水
田纯是雷纯, 叫她去的目的并不单纯。
祝红尘表示自己要去换身衣服冷静冷静。
黑衣对襟设计,纯金圣火纹对扣,纯白云纹衣摆腰间从垂下, 右臂纯黑护腕,半指手套,左臂纯白风袖, 淡金臂钏。
两只手交握于膝上,极致的反差碰撞出强烈的美感, 双腿交叠,垂下的衣摆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摆动, 隐约可窥见雪色。
同坐一辆马车的方应看却没有丝毫旖旎之心,研究过祝红尘就会发现, 她只要去杀人,便会换上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服饰。
但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被她吸引, 此刻的她象征杀戮与美,都是能让人热血沸腾的事物。
“祝姑娘, 你这是家乡打扮吗?”
“正是,我在西域是这么穿的。”
“恕我多嘴一问,为什么去见六分半堂的人要换上家乡服饰?”他想确定她对六分半堂是什么态度。
“我预感可能要动武。”祝红尘笑了笑。
“动武?”他更不解了。
“这是一种仪式感, 你看西门吹雪杀人前不是沐浴更衣,斋戒三日吗?”
方应看懂了, 意思是她杀人前换身衣服是出于仪式感。
万隆斋很快到了,落凤爪张烈心恭敬的掀开车帘,祝红尘率先下去, 动作幅度不小,方应看的手下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她。
“多谢小侯爷把我送到这里,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行了。”
方应看道:“不是有句话叫送佛送到西,姑娘不用推辞。”
祝红尘一笑,转身便走:“小侯爷说笑了,我若是佛,天下哪里有魔?”
方应看一怔,待她离开,坐回原位,昏暗的马车里,捂着脸笑了出来。
从门口一站,里面安安静静,似乎半个人都没有,不止万隆斋,整条街都很平静,给人的感觉如同风暴前的大海。
祝红尘慢悠悠走进去,甚至故意放重了脚步,鞋跟敲击地面,发出哒哒哒缓慢又清脆的声音。
她上了楼梯,站在某个房间门前。
里面只有一个人。
她突然想走了。
屋内的人肯定听到她的脚步声了,见她久久不进去,没有故弄玄虚,而是站起来向门这边移动,似乎想给她打开门,就像给一位故友开门。
白衣低首,年轻俊逸。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他的声音也非常动听,让人想起流淌在山涧的溪水。
祝红尘的视线穿过他,能看到屋内的好酒好菜,坦诚道:“你备好酒席,我却带着弯刀来,实在很失礼。”
狄飞惊说道:“说到失礼,我才要抱歉,我颈骨不便,只能低着头与你说话。”
祝红尘道:“有些人面对面交谈能看到对方,心里却不把他当回事,你虽然不能直视我,但心里一定有我,不是吗?”
狄飞惊一愣。
祝红尘也:“……”
害,她是被对方降智打击了吗?怎么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了?
祝红尘虚虚握拳,掩在嘴边,干咳一声:“我的意思是我们彼此彼此,便算扯平了。”
狄飞惊:“请进来坐吧。”
祝红尘:“……”我更想站着。
屋内很温暖,她觉得这样的温暖会让她头昏脑涨,进去后就推开了窗户,早春的凉风蜂拥而入,她这才觉得好受些。
“我原以为等待我的将是六分半堂十二位堂主,还紧张了一番。”
狄飞惊心思玲珑,看到她特殊的打扮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心中叹息,好在他推拒了总堂主派来的人手,不然开门就要见血。
“等你的只有酒和我。”狄飞惊说道,他知道祝红尘喜欢酒,喜欢不是很烈,甜味回甘的那种,如今他把自己与酒并列,也是在慢慢软化她的防备。
祝红尘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嗅了嗅,闻到了清甜的芳香,“好甜的酒,荔枝酒对吗?”
“不错。”
“可你知道我不会喝的,同理,你说什么,我也可能不会听,你还要说吗?”
十二堂主齐出是要杀人,狄飞惊一个人八成是要劝她加入六分半堂。
狄飞惊:“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祝红尘:“你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总绕不开六分半堂。”
狄飞惊:“我除了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还是狄飞惊。”
祝红尘:“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狄飞惊没有回答,祝红尘能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心,从容稳重的大堂主似乎真的被她问倒了,也可能是在做戏。
“我不会加入六分半堂,我曾经打伤过六分半堂的人,也伤过十堂主鲁三箭,杀过江州的几个香主,我想雷总堂主不至于宽宏大量的原谅我。”
“而我,江州的事也不想过去。”
“下次再见面,给我个答案吧。”
她起身,慢条斯理的离开。
狄飞惊坐了一会,起身站到她推开的窗户前面,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变小。
不久后,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人是雷损。
他原本想要在楼顶听他们谈话,但是狄飞惊说六分半堂除他以外任何人在场都可能会让局面不可控制。
为什么他例外?因为他不是武功上为六分半堂开疆扩土的存在,甚至江湖上很多传言都说他没有武功。
雷损进来后,没有急着开口,他在等狄飞惊整理思绪,他并不介意等待,因为他相信狄飞惊会给他满意的答案。
狄飞惊想了很久,长出一口气。
“您与她早晚一战。”
“你很担心?”
“我们与那边几乎到了决胜之时,总堂主不能在这个时候赴一场难测的对决。”
“你看谁能挡她?”
“……”
答案非常让人不齿,但是雷损并不在意,当年六分半堂仰人鼻息的时候,他娶了关七的妹妹关昭弟,曾经的金风细雨楼还很弱小的时候,老楼主苏幕遮也为独子苏梦枕向雷纯提亲。
狄飞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祝红尘在街口见到了方应看的马车,她其实有些累了,不想应付他,但还是提起精神,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