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你们。”娄清面无表情。
赵少校气势汹汹地走出去，审讯室里只剩下娄清一个人。
她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好半晌后，一个中尉衔的士官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把脑袋探进来。
小中尉战战兢兢：“娄上尉, 我……我现在带您回房间……可以吗？”
娄清还不至于把气撒在他身上：“走吧。”
刚到房里，小中尉迅速道了别便匆匆离开。
那火急火燎的样子，活像是遇见了魔鬼急着逃生似的。
娄清被他逗乐了，心里的火气一时间也消下去不少。
房间是建在军部大楼里的，隔壁就是联邦政府大楼。
上头说得好听，好似这是为了娄清起居方便专门安排的套房，实则只不过是装修布置精致一些的高级监狱罢了。
从昨天被谭阳州丢下来那一刻起，娄清就知道自己接下来一定会遇到许多不愉快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军部的质疑来得如此明目张胆，近乎不加掩饰。
可笑的是，当初还是军部软硬兼施，逼着她成为人质的。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把她送出去的那一刻起，应该就没打算过她还能活着回来。
这样的猜想让娄清疲惫至极，她狠狠把自己摔到床上。
好在军部的面子工程做得不错，床铺至少还是软的，没让她硌得太狠。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正在往极端方向走，而这正是那位星盗首领想要看到的。
就让情绪放纵一个晚上。
娄清攥着发白的被子想。
明天一早起来，她还是那个心向联邦的优秀战士。
*
第二天早上，娄清重新坐回审讯室时，心情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
作为军人，快速调节情绪能力不过是必修课，她自然也不例外。
娄清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打算好了要再糗那个出言不逊的赵少校几句，没想到今天负责的审讯却换了个人。
“霍司令，军部是不是给我提了秘密等级啊？”
娄清揶揄道：“审问我一个小小的上尉，居然劳动了您的大驾。”
霍司令的身型本就偏胖，瞧上去非常和善：“称不上审问，就是简单问几个问题而已。昨天那个小少校不清楚情况，你别和他计较。”
娄清不答应也不否决：“这就看我心情咯。”
“那看来今天得让你高兴点才行啊，”霍司令笑着说，“等我问完问题，你就可以回家了，军部不会再拘着你。”
娄清并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但此时也没有翻脸的由头：“那我先提前多谢霍司令了。”
然而之后的一切当真十分顺利。
在娄清回答完一些在昨天谈话基础上衍生出的新问题后，她真的被军部释放了。
虽然身后多了两个负责监视的“背后灵”，也总比被关在军部大楼里无法外出好得多。
但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娄清在心里问自己。
这个问题在隔天早上得到了解答。
娄清一大清早到军部述职、申请返工时，提交的报告被打了回来。
明面上的解释是她刚刚回到联邦，多给她一些休假时间，但谁不知道那就是准备把她边缘化的信号呢？
指不定再过个两天，她就会因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被调离军部，彻底丧失军人的身份……
或者成为一个无法参与外出行动的傀儡。
娄请在心里冷笑。
卸磨杀驴，来得也太快了。
但还没等她反抗，其他人先忍不住了。
准时到达军部的邵流瞧见这一幕，抢先抗议：“你们没有权力这么做。”
“娄清还是星河舰队的成员，是我们23号小队的队长，让她卸任换人，起码得先征得我们全队的同意！”
已经有一个人被流放了，没有必要再搭上第二个。
娄清扯着邵流的手臂，想让他少说几句，省的落下话柄。
然而邵流这回异常坚定：“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质疑我看见的问题。”
这话他敢说，也没人敢信啊。
不过娄清并不想激怒他：“好好好，那你现在质疑过了嘛。已经到了点，你该去值班了，现在我不在，小队里不能没有你。”
“呵，你别总把自己当成保护者，永远站在最前面。
“小队里可以少一个你，也可以少一个我。他们能够处理好日常任务的，现在更重要的是你接下来的去向。
“娄清，我可以接受你的离开，但绝不会是以这种被迫的形式，这对谁而言都是一种侮辱。”
娄清头一次知道，邵流竟然也这么能言会道，又句句在理。
她拗不过邵流，叹了口气也便不再劝阻。
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
许久过后，一则内部通讯打来，娄清和邵流一起被请到了顶楼的会议室里。
引路的尉官把他俩送到便退了出去，屋子里除了他们俩，只剩下霍司令一个人。
邵流怒气未消，娄清生怕他说错话，扯住他的袖子抢先开口：“麻烦您解释一下军部的决定了。”
霍司令分到这么个不讨喜的苦差事，面色也发着苦：“娄清，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军部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明白，”娄清冷静道，“星盗光天化日之下把我送回来，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霍司令无奈地点头：“一锤定音易做，悠悠众口难防啊。”
“我不明白！”
邵流眼看着他们说到现在，终于爆发：“当初把娄清交换的人质，这也是军部的决定！”
他大声道：“要不是因为娄清的牺牲，那一群老东西哪一个还能人模狗样地开着会讨着论，轻描淡写地决定娄清的去向？”
“邵流！”娄清担心地看了眼旁边的监控仪，伸手就想捂住他的嘴。
然而今天的邵流却不似以往，他抢先一步抓住娄清的双手缚在一起，接着往下说：“不用堵我的嘴，实话而已，还不让人说了吗？那群老东西不想看到娄清继续绽放光彩，只不过是因为那代表着他们被俘的屈辱过去而已！”
“邵流。”
霍司令听到这里，沉声打断他：“今天这些话，你是代表邵家说的，还是代表你自己说的？”
邵流面色冷然：“我只代表我自己，一个信任联邦之星、信仰联邦之魂的普通军人。”
“那你就有点军人的样子！”霍司令斥责，“服从上级指令是军人的基本素质，要我把你塞回军校里再去学一遍吗？”
“如果联邦不再是我信仰守望之地，这个军人的身份不要也罢。”
“他开玩笑的！”娄清挣开双手后，头一件事便是把监控仪给毁了。
她不由庆幸，还好自己速度快，没让邵流刚才那番话被录进去。
但紧绷着的心弦仍未松开，她一把将邵流扯到自己背后：“霍司令，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朋友一般计较。”
霍司令瞧着他们俩。
苦主灿烂地笑着，为同伴保前程。
同伴则满脸怒气，为苦主鸣不平。
要是论队友情，怕是无出其右了。
霍司令骤然升起惜才之心，他叹了口气说：“你们还记得自己之前参加星河对抗赛的时候，在第三场比赛的赛后采访里都说了些什么吗？”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邵流早就忘得一干二净，闻言便皱起眉。
好在娄清记性好，她回忆片刻：“应该是回答了关于那场比赛的几个问题。”
霍司令点头：“主持人问你们，为什么明明已经赢下了比赛，还要摧毁自己那方阵营的实验室，给对手平白送上二十点阵营分。”
这么一说，邵流也想起来：“我的回答应该是，人体实验室，人人得而诛之。”
娄清想了想：“我说的是……因为这是司上校答应帮我们的条件。”
两人说完后，邵流看着霍司令的脸色，深觉难以置信。
他震惊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霍司令叹了一声：“但这就是被拿来作文章了。”
“你的回答富有情绪性，会考量选择的正义与否，娄清的回应却十足理智。委员会有理由相信，娄清在面对利益考量时，有很大可能会放弃一些寻常人眼中比较重要的东西。”
霍司令隐晦地用“一些东西”来代指，让这些指控能稍稍显得委婉一些。
然而他自己也深知这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就像邵流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就凭借这种可笑的揣测……”
“你要知道，”霍司令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哀，“毁掉一个人的，往往就是这些无法证实的揣测。”
邵流一时怔住了。
霍司令顿了顿，面上显露出一丝挣扎，好半晌后，他像是终于做出决定。
他看着娄清，慢慢说：“有时候，出色也会是人的原罪。”
说出这句话，霍司令好似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他面色沉沉地坐回椅子上，不再开口。
房间陷入沉默中。
“我明白了，”娄清很冷静，“感谢您今天说了这么多。”
霍司令惋惜道：“你非常优秀，即使走别的路子也不会差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引荐……”
“不用了，”娄清露出笑容，“接下来，我要好好享受我的长假。”
“娄清……”
“尊重我的决定吧，邵流。”
“……好。”
第95章 浊世清流13 万籁俱寂，感谢有你
娄清没有理由继续待在军部大楼里, 邵流索性也请了假，陪她一起回去。
霍司令明白这是特殊情况，通情达理地给邵流特批了假。
回程的时候, 娄清说不想乘车，邵流也由着她，陪她一起步行回去。
娄清的住处离军部大楼很远, 他们走走停停，像逛街似的, 快半个小时才走了大约五分之一的路程。
半路途经熟悉的商业街。
娄清望着道路边的店铺感叹：“星际时代的工作效率好高啊。”
邵流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娄清停下来，指着一家机甲零件售卖店说：“这家店以前都是挂我的宣传物料的, 我这才回来多久，现在就已经撤掉了。”
邵流闻言, 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来。
他想要抱抱娄清，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问题。
然而刚刚伸出手, 娄清就已经向前走去，移动间身形恰好与他的手错开。
“他们或许也不是故意的, ”邵流小跑几步追上她，“只是开门做生意，总要考虑政府政策的风向。”
“或许吧。”娄清淡淡道。
又往前走了快半小时。
商业街渐行渐远, 落在身后，首都军校却近在眼前。
“要去学校里看看吗？”邵流主动提议。
他知道首都军校里有许多学弟学妹都特别崇拜娄清, 与娄清相关的话题甚至一度在校园论坛里堆起高楼，热闹无比。
校园里的风气也远比社会上更好，大家心思简单, 没那么多顾虑和弯弯绕绕，回学校逛逛可能会让娄清的心情稍稍好转些。
“好啊。”娄清原本也是漫无目的，随口答应道。
“走！”邵流兴致勃勃地领着她向前走。
然而两人却在校门口被拦住了。
保安核对完他们的身份, 对邵流说：“你可以进去，她不行。”
邵流瞬间皱起眉：“为什么？我们虽然已经入职军部，但学籍都还挂在这里，她和我有什么不一样的？”
保安摇摇头，指着身份系统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总归系统上显示的是不允许进入，我也没骗你们啊！”
娄清想说算了，不能进去也没事，总归她原本也对逛校园没有多大兴趣。
然而她没来得及说话，邵流抢先问：“可以再查一下吗？说不定是系统出错了，她是我学妹，我没有必要骗你。”
保安连番被质疑，有些不耐烦了：“查几遍都一样！再说了，她如果真是首都军校的学生，这每天进进出出的，我还能不认识啊？可我根本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娄清心想，这倒是实话。
她到底不是正统军校生，纵使凭着在星河对抗赛上的表现得了张入场券，还是和人家一级级升上来的不一样。
而且她后来忙着比赛，比赛一结束又进了星河舰队，前前后后加起来，真正来听课的日子统共也不超过十天。
所以算起来，如果要说她不是首都军校的正经学生……
也确实可以这样算。
她冷冷地想。
娄清出神之际，学校里突然飘扬起欢快的音乐。
她之前来上课时曾听到过，那是学校里的下课铃——
首都军校放学了。
邵流和保安争执许久也没结果，保安说不放人就不放人，他也不能带着娄清闯进去，最后只好选择放弃。
他颓丧地跟在娄清身后向外走时，正好遇上放了学飞奔着向外窜的学生。
而原本正追逐打闹的学生们一抬头瞧见娄清，纷纷面色僵硬地停在几步外。
“娄清怎么回来了？”
“不知道啊，昨天才刚刚通知过取消她的学籍吧？”
“奇了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