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散着长发，四肢着地，正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在地上爬行。
她一条胳膊撑在地上，胳膊肘向上耸起，宛如蜘蛛腿一般，另一只手臂却齐根断裂，过分粘稠的暗红液体正不住从断口处涌出、掉落。
大团大团的，啪啪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这特么就是‘我’召唤出来的东西？”蓝毕和自己都傻了，“什么审美？！”
“我也觉得，怪丑的。”杨瑾认同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
蓝毕和一惊：“你要干嘛？”
“我的老师还说过，对待自己喜欢的人，要努力遵守每一个诺言……”杨瑾说着，深吸口气，倏然睁眼，眼底微微泛起白光。
下一瞬，就见一道流光伴随着无数细丝从他的身体中窜出，在走廊间膨胀凝结，眨眼便化作一条足有十来米长的银色长蛇，漂浮于空中。
狭长的眼睛倒映着女鬼不住靠近的身影，杨瑾触角扬起，低头发出一声震慑的吟啸。
——还有就是，适当展示男友力，很重要！
*
同一时间。揭示场景内。
对于罪魁祸首的真实身份，其实方舞一原本还有些存疑的。因为目前仅仅只能证明“蓝毕和看到过女鬼装扮的李阳”和“蓝毕和知晓邪物的存在并与之有关”，但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就是他蓄意招来了那怪物。
还是那怪物自己的反应，让方舞一终于确认了蓝毕和的身份。
再结合所获得的零零碎碎的情报，事情的真相，也很好还原了——
“整件事情要从一起过去的连环杀人案说起。当时有个信仰着某个邪物的狂信徒，一心想要召唤邪物降临，为了达成目的，他连杀数人，却在还差最后一个的时候，被逮捕了。因为他的精神问题，他最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也就是在这里，他完成了最终的仪式——”
方舞一合上了手里的本子：“他杀了自己，以填补最后一个空缺。由此，那个邪物降临了这栋精神病院。”
“但她此时只是‘降临’，并未完全苏醒。想要真正的苏醒，她需要以人们的恐惧为食。而这个邪物，同时具备着一种很奇怪的传播性——首先，她的初始形象由‘看到’她的第一人决定。其次，她可以利用反光物显形，强制人们‘看’到她……”
而看到她的人，都会深陷在她引起的恐惧中，由此为她壮大力量。
凭借着壮大的力量，她进一步在精神病院里作祟，以引起更多的恐惧。
“等等，舞一。”方舞一正不紧不慢地说着，耳畔忽然传来了系统的声音，“你忘了，还有那个指谁谁看见的鬼畜机制。”
“没忘。”方舞一抿了抿唇，“我说了，那个先不用管。”
“……？”系统陷入了迷茫与困惑，方舞一则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讲了起来。因为赶时间，她的语速很快：“当时那邪物引起了一系列事故，但最终还是被院方请来的能人制服封印——他没法将邪物驱逐或者杀死，只能将她分开来封进铁盒里，存放在一楼的密室中。”
“之后，这些铁盒长久无人问津，精神病院也就继续运转下去。直到十年前，被下令关停。
“之后这里被废弃，长久无人使用。直到这次被节目组租用——但事实上，这事并非偶然。”
方舞一深深看了一眼蓝毕和，后者已经抬起脸来，原本呆滞的脸上，正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恼意。
方舞一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这个恐怖逃脱的直播节目里，有一个常驻嘉宾。他和当年那个杀人凶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有着同样的错误信仰。最重要的是——他继承了他错误的遗志……”
“够了。”蓝毕和忽然开口，声音嘶哑破碎，“你不明白，你没资格评价……”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细瘦的脖子上青筋爆出，张口冲方舞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声音回荡在大厅里，瞬间震碎了几个脆弱的灰影——
“那是我们几代人的伟大理想！你根本不明白！你懂个屁——”
“你才懂个屁。”方舞一眉头一皱，瞬间提高了声音，“你吼什么吼，还有理了是吧？跟你说了我赶时间，插什么嘴！坐下！”
蓝毕和：“……”
他被方舞一吼得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左右看了看，面露犹豫。
方舞一微微侧头：“嗯？”
“……”蓝毕和不甘不愿地弯下了膝盖。
方舞一闭了闭眼，手指有些焦躁地敲打起本子的封皮：“行，那我们继续，刚才讲到哪儿了……对，蓝毕和继承了他家几代人的伟大理想……”
“节目组本身有着采纳嘉宾地点建议的传统。他为了让一切显得顺理成章，刻意通过乔安娜向编导建议了地点。在节目组决定将这里作为拍摄场景后，又暗中推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铁盒被打开，应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蓝毕和“呵”了一声，高傲地扬起脑袋，然而他还没出声，就见方舞一飞快地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不是在问你。你也不用答了，我赶时间。”
蓝毕和：“……”淦。
就在此时，坐在方舞一旁边的白涟却又出了声。她机械地转过脑袋看向方舞一，脖颈处发出咯咯的声响：“所以……那个鬼……是他……”
“对。是他‘造’的。”方舞一接过她的话，语速依旧飞快，“他在进入密室前，正好碰上了乔安娜掉笔的事。因为事发时他就在附近，便摘了眼罩帮着一起找，而同时，装扮成女鬼的李阳正好从两人的视野里路过——蓝毕和就是在那时，留下了‘女鬼’的印象。”
“而后，他又利用反光物，在游戏正式开始前召唤出了邪物，并给她捏了个女鬼的形象。或许是因为记忆深刻，他在‘捏’女鬼的同时，还在她胳膊的内侧留下了一个召唤符的纹身——这个纹身的位置，和那个杀人凶手的一模一样。”
“之后的一切，就完全按照他的心意进行了，甚至进展得更快——因为摄像机和直播的存在，女鬼的形象得以更大范围地传播，引起的恐惧也越大。”
“最终的结果就是，邪物完全觉醒，杀死了楼内的七名嘉宾和两名工作人员，并波及了那些观看节目的观众。”
方舞一一口气说完，深深呼出口气，摊了摊手：“大概就是这样了。”
此言一出，大厅里立时一片安静。
方舞一四下张望，手指敲打的频率更快了：“怎么样，能算我过了吗？”
虽然有些更细节的东西她还没来得及搞清，但大致的因果，应该是没有搞错的。
“不是，舞一，那你还是没说清楚啊。”系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那封遗书又是怎么回事，你根本没提到嘛……”
“所以说那东西根本不用管……”方舞一不是很想在这时候提这事，谁知一抬头，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拜托，那封遗书和这事件根本没有关系。”方舞一是真没想到还要解释这件事，她以为房灵自己心里有数呢。
眼看这段是跳不过去了，她只能闭眼深吸口气，语气无奈：
“在初始死亡事件发生的时候，这封遗书根本就不存在。那个什么指谁谁看到的规则也不存在，这都是这轮循环里新加上去的。”
“……不是，等等，你这什么意思？”系统傻了，“可它明明……”
“那封遗书里一共提到三个人名。白东、徐仲、唐姐。”方舞一竖起三根手指头，“其中最诡异的就是徐仲。这名字不像是女生用的，但整封遗书中，一直在用‘她们’指代这个徐仲——注意，不是‘她’，是‘她们’。”
方舞一抿了抿唇，脚尖轻敲起地面：“然后我们再看下那三个人名。‘仲’就是二，徐仲就是徐二，倒过来就是二徐。白东，倒过来就是东白，各添一半就是‘陈皓’。至于唐姐……糖糖的本姓，就是唐。”
她打了个响指：“怎么样，这些名字都熟悉吗？”
她这话主要是问的系统。系统也确实反应过来了：“……都是当时群租房里的人……二徐指的就是徐鲵……”
徐鲵是双重人格，且两个人格都为女性，所以指代全用了“她们”。
“而且细看这封遗书的话，也会发现它和整个事件的逻辑都对不上。”方舞一继续道，“那个死去的杀人凶手是男性。他指望邪物重归降临，所以才会说‘她回来’之类的话……但普通的病人护工，他们根本不知道邪物的事，又怎么会口口声声说‘她回来了’呢？”
“那这封遗书到底是写来干嘛的？”系统觉得自己中枢都有点发麻了，“会知道群租房里的事……这很明显是针对你啊。”
“不，我更倾向于认为，那些人名是给我的提示。而这封遗书的意义，实际并不在于它的内容，而在于，它其中暗含的规则……”
方舞一手中圆珠笔灵巧一转，然后重重按在了本子的封面上：“原本的事件中，是不存在‘靠指引传播感染’这条规则的。直到这封遗书被发现，这条规则才被添加进这个邪物的传播法则中……”
于是邪物自然而然地就利用了这条新出现的规则，加倍地进化。方舞一敢说，在初始事件里，那个邪物的觉醒速度绝对没有这一回快。
波及范围，也绝对没有这一次广。
“也就是说……这次的事件会闹那么大，很大部分原因就是这条新添加的规则……”系统已经完全明白了，“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那本心愿规则书。”
“……我还因此垫了一笔会员费。”方舞一眼神一寒，尽管很赶时间，还是抽空对系统道，“再次强调，这部分费用我要报销的。”
系统：“……”
“问题是，那个拿着心愿规则书的人到底是谁啊？”系统果断转换了话题，“这楼里的所有人你都已经见过了，不像是有可疑人物的样子啊？”
方舞一：“……”
“纠正两点。”她不得不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一，现在心愿规则书未必在他身上。第二，怎么没有可疑人物了？”
她忍不住弹了下自己的耳坠：“可疑人物都送到跟前了你还问，你梦游啊？”
系统：“……？”
啥？
*
同一时间，二楼。
银色的长蛇在走廊里扭转腾挪，努力阻拦着女鬼上前的脚步。女鬼面孔扭曲如夜叉，一头长发竖起，宛如利针，不住刺向杨瑾的身躯。
杨瑾仗着灵活，没有被她得手，不过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夜息本就不是擅长战斗的种族，如果是别的同类，或许还能利用女鬼本身的戾气和情绪反击。偏偏杨瑾在这方面又有天生的缺陷。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住朝着女鬼施放着充满杀气的威压。
这是他从方舞一那里存下的东西。
方舞一从不知道他的这个小习惯——在他将成熟的情感归还给方舞一后，他总会习惯性地从她那里存下一些即时的情绪。她的开心、她的得意、她的怒气……
那些都是他独一无二的珍藏。他有时会一个人私下翻看感受，但在某些时候，这些被存下的情绪却能派上出乎意料的用场……
就比如现在。
夜息本身是种柔软空灵的生物，和充满戾气的鬼怪宛如两个极端。但凭借着从方舞一那里复刻来的怒气，他硬是在气势上压倒了那个女鬼，甚至将她逼得主动后退。
还剩半分钟……他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扬起脑袋，冲着女鬼又是一声威胁的吟啸。
而他的身后，蓝毕和正频频回头看向身后的楼梯，似是在纠结着什么。
“喂！”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杨瑾忙抽空叫道，“不要乱跑！”
蓝毕和嘴上应了一句，眼神却有些闪烁。
紧接着，趁着杨瑾一个不注意，他竟忽然转身，往楼上跑去！
“……！”杨瑾触角微扬，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忽感脑后一阵阴风袭来。他眼睛转向后方，瞳孔倏然一缩——
只见那女鬼右臂的断裂处，竟突兀地长出了一截胳膊，干瘦扭曲，不成人形，手掌上两根光秃的手指弯曲如尖钩，正直直地朝着自己身体抓来！
意识到这击自己无论如何是避不过了，他只能蜷起触角，拼着受下这一爪；忽听楼道方向传来一阵破空声响，下一瞬，便见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精准地擦了过去，直直砸在了女鬼的脑门上！
女鬼被砸得一个后仰，爪子自然也偏了位置，杨瑾趁机翻转了下身体，甩动尾巴将她抽了个人仰马翻，再看楼道处，恰见蓝毕和正背对着自己，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的上方，有人正缓步而下——正是方舞一。
杨瑾的触角立刻高高扬了起来。方舞一抬眸看他一眼，唇角微扬，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杨瑾心口一松，再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女鬼，立刻化为流光回到了景扬的身体。另一边，方舞一已经完全走下了楼，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蓝毕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