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上那枚半透明的戒指仍在，戒指上延伸出一根细丝，中途却分了个叉，化为两截。一截正指向前方，另一截，则笔直地伸向上空。
方舞一顺着指向上空的那截细丝抬头去看，在看清细丝尽头连着的东西后，眼神越发迷惑起来。
只见那细丝的尽头，正连接着杨瑾——这个世界的杨瑾。
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方舞一对此也早有预料。
她比较在意的，是这个杨瑾现此时的状态……
——只见广场的上空，一条半透明的，足有十来米长的长蛇，正欢快地抖着触角，横在空中，身体随着姑娘舞动的节拍，十分配合地一扭、一扭，时不时还把自己打个结——
嗨得仿佛是刚喝了两缸假酒。
第77章 第五批租屋（5） 风雨百年杨瑾展免费……
方舞一曾经非常好奇, 杨瑾无意中说漏嘴的“扭扭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而现在，她觉得自己差不多有数了。
不得不说, 喜剧效果拉满，看久了意外得还有些美感——只可惜方舞一不打算在这儿久留。这里明显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杨瑾？杨瑾？”她试探着朝空中正在欢快舞蹈的半透明生物喊了几句，后者却似完全听不到她的话, 只管自己摇头晃脑。
方舞一看看仍连在他身上的丝线，一时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该直接离开, 却见那大蛇忽然停下了动作，垂下了灵动的眼眸。
他的目光落了下来。
方舞一心中一动, 忙要抬手示意，然而很快, 她就发现自己误会了——那目光确实是看向“自己”，但看着的, 却是另一个自己。
那漂浮于空中的庞然大物，正静静注视着被众人簇拥的另一个自己。眼神清澈得像是小鹿, 又柔和到不可思议。
方舞一望着这样的眼神，只觉心里似是有什么动了一下，忽感手指上传来一股拉力——那根延伸向前方的线头正在绷紧, 不住向外一扯一扯的，像是正在催促。
几乎是同一时间, 这个世界的色彩飞快地黯淡下来，画面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与声音, 都凝在了原地。
与上方杨瑾相连的丝线，则悄无声息地断裂，剩下的线头垂落下来, 与那截向前延伸的细丝凝为了一缕。
这样一来，该往哪儿走就很明显了。
方舞一抿抿唇，迈开步子，顺着那根细丝指引的方向，快步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眼前场景又是一变。
她来到了一处雪山。
准确来说，是雪山一处岩壁的下方。
不大的遮蔽空间内，蜷缩着大概七八个女孩，每一个身上都穿着单薄的破袍子。有人从指尖搓出火花，尽管如此，大家还是被冻得不轻。
……方舞一记得这个场景。
那是一个她经历过的一个西幻小世界。在这里，她成了一个女巫，属于被教廷打压的势力。而她要做的，就是带领被追杀被压迫的女巫，夺回自己应得的一切。
而这个场景，则发生在女巫圣地的附近——大部分的女巫力量都被压制着，只有找到圣地，才能彻底解放她们的力量。而这时的方舞一，正带领着先头兵，凭着些微的线索，努力寻找着传说中的圣地。
方舞一对这段印象很深。因为这算是自己的第一个高难任务，当时的她经验还不足，也没有什么金手指和道具傍身，差点真的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不过话说回来……这时的“自己”，好像并不在这里啊。
方舞一仔细看了看那群躲在岩壁下的姑娘，确认里面并没有自己的身影——也没有杨瑾。
眸光微转，她忽似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果不其然，只见原本以化为一缕的细丝，这会儿又分裂成了两段。一段坚定不移地指向前方，另一段，则横着延伸了出去，在风雪中微微颤抖。
方舞一顺着横的那一根极目望去，正见一个影子正在缓缓靠近。
有人穿过横吹的风雪，从远处走了过来。
那人的身影在方舞一看来很熟悉，却又透着几分奇怪，像是有两个头。岩壁下的其他女孩们却像是看到了救星，纷纷激动地大喊起来。在她们的欢呼声中，那身影终于走到了跟前——方舞一也总算搞清，自己看那人熟悉又奇怪的理由。
熟悉是因为，那人正是方舞一自己。
而奇怪则是因为……“自己”的身上，还缠着另一个东西。
杨瑾，他这会儿已经缩成了只有两三米长的模样，长长的尾巴缠在自己的腰腹上，身体则往斜侧面伸展着，扭成了一个瞧着颇为别扭的姿势。
不被看见，不代表不会被外界伤害或影响。如此大的风雪，即使是对灵体而言，也是十分难捱。
而就是在这样难捱的天气中，杨瑾他努力支棱起了身体。
纤长的躯体被风雪击打得东摇西晃，他却还是维持住了姿势。脑袋下方又各有无数细丝伸出交缠，交织成了蝠翼的形状，宽大厚实，向里弯折着，如同一把伞，斜支在“方舞一”身体的一侧。
方舞一静静望着这场景，默然片刻，忍不住抬了抬嘴角。
“傻子。”她在心里低低说道，“挡错位置了。”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又听“唰唰”的轻响——这个世界也沉寂下来，所有的色彩飞快退去。
分裂出去、和“杨瑾”相连的那根细丝也再次断裂，剩下的丝线重新缠回了主线上，指引着方舞一继续向前。
没有犹豫，方舞一坦然地向前走去，很快又进入了新的世界——这次的场景要更简单些，不过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自己斜卧在长榻上，眉头紧蹙，似是正在纠结着什么，杨瑾则缩成了不到一米的长度，小心盘在长榻的空档处，正试探着将自己的触角抵上自己的掌心……
方舞一的嘴角又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明知对方根本感知不到此时的她，她还是轻轻走了上去，用手指在小小的触角上点了一点，旋身，又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这个杨瑾很可爱，但这个不是她的。她的那个杨瑾还在外面，这点方舞一非常清楚。
尽管如此，在接下去的一个个小世界里，她还是免不了数次驻足——没办法，路上的杨瑾太多了。
从最初可大可小的莹白长蛇，到后面模模糊糊的、捧着花盆的人形；从清晰可见的半透明面庞，到后面随机魂穿进的路人甲身体……
但不论是怎样的杨瑾，不论何时何地，他总是站在那里，静静望着自己。
眼神清澈得像是小鹿，又柔和到不可思议。
以前的她看不到一直跟在旁边的杨瑾，这回她倒是有了机会，被那丝线牵引着一个一个看了过去，感觉还挺有意思，又隐隐觉得，自己心里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悄无声息地弥补上了。
不知走了多久，经历多少个场景画面，她忽然来到了一片莹白之中。
这个空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茫茫的白。最中央盘着一条同色系的长蛇，庞大的身体蜷成一团，似是正在酣睡。
这地方似是没有重力。方舞一就飘在它的斜上方，正好能完整俯瞰它的模样——
只见它庞大身躯的中间，是一个小小的花盆，盆里是一点点冒尖的嫩芽。
它小心翼翼地将这点细芽护在最中间，笨拙又谨慎，像是在对待最重要的珍宝。
“笨笨的。”方舞一轻声说着，微微使劲，就从空中落到了下方。
她望着那蜷起的莹白身体，忍不住再次勾起嘴角，试探着朝它伸出手去。
而就在她即将碰触到那身体的刹那，与戒指相连的丝线又再度绷紧。一股明显的拉扯感从远方传来，将她拽得往旁边一摔——
方舞一缓缓睁开了眼睛。
杨瑾脸色苍白地抬起眼眸，捧着她左手的双手都在颤抖。在对上方舞一眼神的瞬间，却露出了一个再灿烂不过的微笑。
方舞一慢慢地眨了下眼，被他带的亦是一笑，顺手抬起手指，轻轻蹭了蹭他触角末梢的柔软小球。
杨瑾本能地侧了侧脸，额头无意间蹭到了方舞一的指节。两人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碰触而怔了一下，下一瞬，却见方舞一的笑意更明显了些，一边笑，手指一边顺着杨瑾的触角滑了下去。
“刚才我看到了很多东西。”她低声道，“那些都是什么？”
“啊？”杨瑾的神情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想赶紧去拉你……”
他今天晚上偷偷往方舞一房间里放了封长信。然而想想又觉得这种表达心思的方式实在太小学鸡了，又趁着方舞一睡着溜了进来，想把那信拿回来。
还好方舞一也没发现那东西，他便赶紧将那封信藏进了怀里，正想离开，却发现方舞一的状态不太对。
杨瑾一眼就看出来，她这是被拉进了某个精神世界——那东西给他的感觉，和房灵的意识空间很相似，但却更加霸道封闭。
想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杨瑾立刻开始动手拉人。但凭借普通的方法，他没法接触到方舞一被拉走的意识，焦急之下，他忽然从方舞一的枕头下面摸出一个东西——
一个果冻质地的小方盒子。
盒子里面，则是他送给方舞一的那枚戒指。
无暇去想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方舞一的枕头下面，他心念电转，立刻有了新的思路——他曾利用这戒指创造过一个相似的小型意识空间，而方舞一也进入过那个空间，所以她和这戒指之间，是有联系存在的。
利用这点联系，他就可以触及方舞一的意识。之后就只要再设法将人扯出来……
“我第一次尝试的时候成功‘碰’到你了，但连接很快就被切断。我只能再想办法。”杨瑾蹙眉回忆道，“为了加大力道，我又调用了一些储存过的你的情绪片段……啊。”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忽然白了。
“嗯，没错。那些片段在我面前重播了。”方舞一冷静道，“挺好的，就当免费看展了。‘风雨百年杨瑾展’，很值。”
杨瑾：“……”
“扭扭舞也不错。”方舞一继续道，“你身体柔韧度很好嘛。”
杨瑾：“…………”
“你、你没事就行。”杨瑾脸都抬不起来了，勉强挤出一句，起身便要离开。方舞一没料到他突然动作，正顺着触角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在触角根部捏了一下。
杨瑾被激得一个激灵，低低叫了一声。方舞一连忙道歉，又揉了揉方才捏过的地方，揉得杨瑾的心脏越发发麻。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暧暧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抓住了方舞一的手指。
抬眸看向方舞一的双眼，他张口正要说话，方舞一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然后就见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也不rua杨瑾了，翻身就往床下跳。
杨瑾：……？
“那破书呢！”只听方舞一一边气呼呼地说着，一边朝着办公桌走去，“我明天一堆工作，还搞得我晚上睡不好……看不我先撕了它！”
杨瑾：“…………”
*
方舞一一开始是被杨瑾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一时间都没想起来那书的事——然而一想起来就气得不行。
至于那书实际也没好到哪里去。
方舞一一拉开抽屉，就见它摊着书页躺在里面，书页上落满凌乱的划痕，像极了某书混乱挫败的内心。
至于那心愿规则书本身，却是一点动静都没了。无论方舞一怎么呼唤敲打，都一点反应没有。方舞一试着从上面撕了一页下来，谁知第二天起床一看，那一页还是散在外面的，没有自己拼回去。
……方舞一想起自己临脱出时那快准狠的一掼，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尴尬了，该不会是自己真不小心……把这书给搞废了吧？
咯噔归咯噔，在房灵妹子将捏好的房间拿出时，方舞一还是非常谨慎将整本书放了进去，就连被她撕掉的那一页，都原样夹了回去。
之后整整一天，她都没再管这本书，继续忙自己的工作。
只是时不时会瞟一眼旁边的杨瑾。
而杨瑾……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那晚的笑容像是昙花一现，之后就一直恹恹的，连垂下的触角，都是没精打采的形状。
早上的时候，方舞一一边和白小常打电话一边偷偷瞟他，他垂眸在厨房熬汤，闷着脑袋不说话。
中午的时候，方舞一一边和陶仁核对数据一边偷偷瞟他，他背过身准备去灵屋装修用的工具，闷着脑袋不说话。
晚上的时候，方舞一给房灵协会发消息沟通新人培训的事，一边聊一边偷偷瞟他，他正在清点刚刚送来的装修材料，闷着脑袋，依旧没有说话。
等到和房灵协会聊完，方舞一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终于憋不住，大踏步地走了过去，扳着杨瑾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
“聊聊？”她抱起胳膊，若有所思地看向杨瑾，“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就是。”被方舞一戴回身上的系统787跟着开口，“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开开脑洞帮你想想……”
杨瑾：“……”
方舞一：“……”
“你闭嘴。”方舞一这才想起还有这家伙的存在，赶紧拿出去随便塞进个缝隙里，回来继续和杨瑾大眼瞪小眼。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她说着，伸手轻轻搔了搔杨瑾触角末梢的小球，“你老这样，会让我工作分心的。”
“……瞎说。”杨瑾默了片刻，咕哝道，“你平均工作半小时才看我一次，哪里分得了心。”
方舞一：“……”合着你还认真算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