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身上的气息瞬间阴沉了下去,很快,却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即使……我能帮你,找回真正的你自己?”
……?
方舞一抿了抿唇,沉声道:“什么意思?”
“你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我都知道。”人鱼低声道,“你是朝阳……你见过真正的朝阳吗?它们的本体,庞大如蓝鲸,张开的翅膀遮天蔽日,在灵界游弋时,万物噤声,群灵俯首。”
她再次抬起脸,湛蓝的眼睛透出几分掩不住的热切和向往:“它们是灵界最强大的生物之一,也是最超脱的生物。每一只朝阳都生机勃勃,自由自在,而你……你当然也很厉害,但比起真正的朝阳,终究是不一样的。”
“被困在一个人类的的皮囊里,终日为了一点金钱奔波,连想穿越都只能依仗别人的通道……你难道不委屈吗?”人鱼说着,歪了歪头,“在被快穿中心丢在0001世界时,你难道不害怕吗?”
“……”方舞一眼神微变,默默抿紧了嘴唇。
怕倒是不怕,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因为这事慌过。
她在快穿中心出生,她当时的一切都是出自快穿中心。一旦这些都被剥离,她瞬间一无所有——而0001世界,同样也是个一无所有的地方。除了虚无和偶尔乱入的穿越者,那里没有任何东西。
即使是她,在被丢到那个小世界时,心里也是有些慌的。有时午夜梦回,她甚至还会想想,如果当时不是正好有几个无限流工作者路过,自己又抓住机会上去搭话,现在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
“你会落到那种境地,并不是你自己的错。”人鱼的声音更低了些,音调温柔地像是在唱歌,“你本不该那样落魄……你是朝阳。你本该拥有得更多。”
“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其实很像吗?我们的命运原本都有着更好的轨迹,却都被人人为改变……在别人的眼里,我们只是‘造物’。但你我都清楚,我们的上限远不止于此。我们缺的,只是合适的助力。“
“而我,能帮你变回你应有的样子。帮你拿回你应得的一切。”
人鱼说着,又往前爬了一些,甚至怯怯地伸手,想去触碰方舞一的脚腕。
眼看它手就要碰上去,方舞一的脚,却飞快地往后一缩。
“……别说,一张小嘴还挺能叭叭。差点被你带着跑。”方舞一垂眸看她一眼,又“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忘了你没腿。”
人鱼:“……”还真是谢谢你提醒了啊。
“纠正你两点。”方舞一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往旁边走去,顺势拉开了和人鱼的距离,“第一,虽然你一直‘我们’‘我们’的,但其实吧,咱俩性质就不一样。”
方舞一是原装系统被人换了个壳子,追根究底,本质是没变化的,另有杨瑾官方认证,身份来历真实可靠。而心愿规则书——白小常曾说过,它是将妖精的能力和神明的碎片混到了一起制作出的道具,一开始别说人格了,连活性都没有。
换言之,眼前的人鱼,本质就是个嵌合怪。它的性质,是不可捉摸的。
方舞一倒不是觉得自己比对方高端还是怎样,只是单纯觉得这人鱼一直将这两者相提并论太过奇怪,反倒有种想要遮掩什么的感觉。
“还有就是——为钱奔波怎么了?怎么还歧视上了呢?”方舞一“呵”了一声,向后靠在监控台上,“没有什么本不本该的假设,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我不打算放弃,不服憋着。”
人鱼:“……”
“可你本该……”它急急开口,方舞一却挥了挥手,打断了它的话。
“另外,还有一点我很好奇。”
她弯下腰,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人鱼:“我俩正式见面才没多久吧?你怎么对我了解得这么清楚?”
就连她被丢到0001小世界那一段都知道——那个世界与其它小世界天然隔绝,就连杨瑾都没能跟过去,它为什么会知道?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本书也并不是天生全知全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它不至于等杨瑾都将触角伸过来了,才意识到他正在捞人……
因此,方舞一推测,这书多半是曾提前扒过自己,还是深扒。
那这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你知道我被困0001的事,自然也知道我曾被快穿中心重罚的事。”方舞一低声道,“而这些,你都没有告诉过田爵溪……”
“有意思,你到底盯上我多久了?”
“……”人鱼脑袋微垂,陷入了沉默。
“还有,你刚才口口声声,都是想帮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到底是你想‘帮我’,还是你期望如此?”方舞一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让我猜猜——应该是后者?至于理由,你刚才自己也说了——现在的我虽然很强大,但还不够格。”
“你现在这身体,是你利用别人许愿给出的生命力创造的吧?节衣缩食,好不容易捏成这样,还是个无法显形的魂体……”方舞一将事情前后一串,感觉自己似乎找到对方一定要扒着自己的理由了。
——像心愿规则书这种状态,实际也算是物灵,和方舞一经常打交道的房灵非常相似。不同的是,房灵是天生天养,自然形成;她却是在产生了人格后,自己努力把自己奶起来的。
而即使是房灵,想从缥缈无形的“魂体”转为“实体”,也需要付出不小的心力。方舞一目前接触过那么多房灵,真正能以人形活动跑跳的,也就自己的小房东,和少数小世界的房灵而已,加起来不过一只手。
房灵生长,尚能得到房灵协会的呵护;然而对心愿规则书而言,却没那么容易。尤其生命借贷不希望她有人格,一旦被抓回去,她未来堪忧。
所以她才想铤而走险,将赌注全下到自己身上——只要自己恢复了朝阳的身份,就能带她上天带她飞,直接把她给奶起来,不说白日飞升,起码一日千里。
“这是对我们都双赢的事,不是吗?”人鱼不愿死心,仍旧努力地劝,“你真正的力量,再加上我的规则……那和神有什么区别?我可以捧你当神!”
“蜕变成神,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你究竟想要个‘神’,还是想要个强大的傀儡,满足你当神的念头?”方舞一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不意外地发现,人鱼的脸色因为她这句话,而瞬间白了下去。
……果然。
方舞一勾勾唇角,缓缓直起了身子:“田爵溪遇上你,真不知是该说倒霉还是不走运。”
“……他应该感激我。”人鱼用力抿了抿唇,“起码我曾让他当过神。”
“当神,还是当神经?”
方舞一又是一笑,下一瞬,却猛地冲了上去。人鱼只觉得眼前一花,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掐着脖子按在了地上。
“谢谢你交代了这么多。”方舞一淡淡道,“这样等白小常问起来,我也算是能有个说法了。”
她别的倒是不担心,就担心把人家工具书弄坏了要赔钱。
还好,现在看来,不仅有理由不赔钱,甚至还能索赔……可以,这就不慌了。
人鱼的大尾巴扑腾了两下,神情却是十分平静:“想杀我吗?那就动手吧。还是那句话,在这个世界里,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而且,就算我死了,这个世界依旧存在,我布置在这儿的游戏规则,也会继续运行。”
“你在胡说什么?”方舞一蹙起眉,心里忽然窜上些不妙的预感,“这里只是你捏造的世界。除我以外都没有活人……”
“即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我的规则依然算数。”人鱼冷冷道,“再说——没有人又怎样?”
“我的规则里,本来也不需要有人。”
“……”方舞一眸光微转,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松开人鱼,转身急急奔向了窗口。
窗帘依然垂着,窗户却没关。方舞一拉开窗帘,向下一看,脸色倏然一变。
只见这栋大楼的楼体上,正印着两个硕大的数字——“25”。
——不光是先前那个房间,这栋楼本身,就是一个游戏场!
而再看窗外,夜色沉沉,已经看不到多少个“25”的标记了。
……再结合人鱼之前的话,方舞一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她想起对方在假扮杨瑾时曾说过——所有的游戏场里,最后结束的游戏场,无论进度如何,所有人都逃不过死亡。
而游戏的进行,确实未必需要人。只要开局,然后定时结束就可以了。
换言之,所有的游戏场,就只有方舞一一个活人。只有她是真正会因为这个规则死去的人。每一场无人游戏的结束,都是对她的催命。
最糟糕的是,她正置身在一个游戏场中,她却对此茫然不知许久。甚至连规则都没有摸清……
“所有游戏场的关闭时间,我都算好的。”人鱼淡淡开口,“别想着抓紧时间通关——你来不及的。”
人鱼冷笑一声,软软地朝着方舞一的小腿靠了过去:“你以为,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会主动把自己送到你手上吗?”
这个纯由规则构成的小世界,早在她知晓方舞一的存在后,就开始一点点构建,是专门为她准备的金丝笼子。
虽然因为力量的缺失,这个笼子瞧着不是那么好看……但只要规则能够正常运行,一切就都没有问题。
“要么听我的话,和我配合,两人各取所需。要么我们一起死在这里——真正的解决方案,早在套房里时,我就和你说过了。”人鱼慢悠悠地说着,语气里透出隐隐的强硬与得意。
“对你,我志在必得。”
方舞一:“……”
她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霸总台词而默默打了个寒颤,并再次避开了人鱼伸过来的手。
如果有机会出去,她会记得将崔老师的联系方式推给白小常的……这孩子的问题比杨瑾还严重……
方舞一面不改色地想着,倏然转身,猛地掐住人鱼的后颈,将她重重按在了地上。
人鱼:“……?”
“喂,你不是吧……”她似是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方舞一还要动手,一时有些慌张。
方舞一却是神情平静,手指上甚至还加了些力。
开玩笑——她是那种被威胁下就乖乖就范的人吗?
如果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开价码谈生意,她或许还会礼节性地犹豫那么几秒钟……但现在?
自己能不能出去另说,反正她不打算让这人鱼活着出去。
“我想活成啥样我自己决定,用不着你个没腿的来哔哔赖赖。”她低声说着,在人鱼愕然注视下,捡起了从废弃皮囊上拔下的水果刀,高高举起——
就在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了滋滋的声响。
方舞一:……?
她神情一顿,尚未来得及转头去看,又听一阵“唰唰”声突兀响起,无数闪着银光的细丝蓦地从后方窜出,牢牢缠在了她的手臂上。
方舞一一怔,连忙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后显示器不知何时全亮了起来,那一簇一簇的银丝,正是从这些显示器中丝丝缕缕的穿出,竭尽所能地朝她伸来。
再看那显示器里的画面,方舞一又是一愣。
和之前不同,这次的显示器里,放着的并非她正躺在房间里的画面——事实上,所有的显示器里,此刻都正呈现着不同的内容。
每个显示器里都有方舞一,每个却都是不一样的她。有梳着发髻的,有穿着长袍的,有做女巫装扮的……
方舞一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都是过去的她。是在不同快穿世界里执行任务的她。
而每个她的身后,都有着一个半透明的,捧着花盆的影子——所有的银丝,正与这些影子相连。
似是发觉了什么,人鱼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不……”她急急地叫着,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一边挣扎,还一边拼命伸手去抓方舞一,“别走!”
然而为时已晚。
所有缠在方舞一身上的银丝都同时收紧,直直拽着她向后飞去——方舞一心念电转,在被扯起的刹那还顺势拎起了人鱼,用力往前一掼——
人鱼完全没有防备,就这么被她整个儿扔下了楼。而方舞一的身体,则被细丝拖着继续向后移动,直到撞上一排显示器。
虽说是碰撞,实际却没有疼痛,反倒像是撞上一层薄薄的塑料膜。方舞一的身体很快便没入了进去,如同筷子插进果冻。
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方舞一下意识地闭起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感到意识稳定了些。
她试探着睁开眼睛,眼前所见却不是自己的房间。
她正待在一个露天广场一样的地方——广场上竖着雕像,堆满鲜花,无数身穿艳丽长裙的女孩正在广场中翩翩起舞,最中间的一个尤其眼熟。
正是她自己。
……方舞一认出来了。这好像是她以前快穿世界中的某段经历——这是一个处在战乱之中的国家。而这个时候,自己刚刚领着一群女子兵打了胜仗,因此在跳舞庆祝。
人们似乎看不到她,自顾自舞得正欢。方舞一一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个场景中来,满头问号,忙低头寻找起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