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纪荷明事理,他嘴上再嫌弃江昀震,纪荷也不会拿对方怎么样,反而有退有进,恢复和睦。
这就是他啊。
纪荷愿意被他哄一辈子。
……
离开泰国的当天,江倾接到一通电话,在去机场的路上。
突然跟纪荷抱歉说,“我得办件事。你们先去机场。”
“来得及吗?”纪荷担心,怕他赶不上飞机。
虽然是包机回国,但航线都是提前划好的。
他表示没问题,一小时内一定赶到。
纪荷目送他下车。
看他挺拔背影上了一辆黑色陆地巡洋舰。
是金苍浩的车。
对方与他们在酒店外面分别,竟然又驱车赶来,肯定发生不小的事。
纪荷好奇,却也没办法,只好让司机开车,驶往机场。
……
黑色陆地巡洋舰从机场高速下来,疾驰向泰国最偏僻的一座戒备森严监狱。
这座监狱在泰国历史上充满血腥恐怖的一面,曾有三百多名犯人集体越狱,杀死上百名警察,惨不忍睹。
周遭的村庄早已搬迁。
为防止那种事故再度发生,泰国政府将这座叫安卡的监狱升级为一级防卫。
后来成为专门关押罪大恶极之徒的地方。
里面充满着毒枭、杀人磨头、政治经济重犯,犯人们每天蹲在号子里,不见天日,难得放风与劳作也是脚镣加身,几十名警察盯梢,枪口对准。
没有民主,没有改造。
活在里面的人就是等死。
金苍浩领着江倾下车。
在阴森高大院墙外的哨所前等待。
江倾没有说话。
从离开他们母子、上车开始。
一言不发。
除了抽烟就是抽烟。
此刻到了外面,连烟都抽不下去,拿拇食指就着猩红的火头、眼皮没眨一下的碾灭。
他穿一身黑衣,身长玉立。
金苍浩和里面人沟通好,眼神示意他,可以进去。
他抬眸,深深望了一眼打开门后,暗无天日的狭长甬道。
眉心轻皱。
跟着里面人进去。
一路穿绕,像进了迷宫。
给人的感觉就是压抑。
四周高墙装了几百台摄像头,背着枪的狱警森严警卫,高瓦数的探照灯随处可见。
到了一间墙壁厚实,隔着一面钢筋网的房间。
其他人出去,江倾一个人坐在钢筋网前。
过了大概五分钟,沉重的脚镣声压抑的而来。
江倾抬头,黑眸一瞬不瞬,似平静非平静,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来人。
对方身形瘦削,露在囚服外的双手和脖颈明显见沧桑,一张脸不复当年贵气,架着无框镜片的眼却一如既往。
犀利、智慧、深藏不露。
“找你很费劲啊。”对方在坐下后,仍然不动声色的脸对着江倾。
他笑了一下,只有一下,之后又是那样一瞬不瞬的似静似不静眼神,望着对方,“没话跟我说?或者带话?”
对方嘴角扯了一下,镜片下的眸光有着他年岁积淀下来的沉稳魅力,哪怕他穿着囚服,背后被人持枪抵着脑袋。
一笑时,云淡风轻,好似只是在度假中,随便见了一个小辈。
江倾年轻气盛,在外面叱咤风云,在有的老`江湖、比如乔景良的面前,克制力不堪一击。
他直接讽刺,“以为你死了,害我背上一份还不了的救命之恩,结果你在这里蹲苦牢,干什么?让我内疚?还是让你女儿生不如死?”
最后一句是吼出来,提到纪荷,江倾没法儿平静。
好在里面坐着的人也被震开了外皮。
乔景良,没错,这人是乔景良。
化成灰江倾都没法忘。
对方对他的吼声不屑一顾,只忽然目光一震,盯着他左手空空如也的无名指,“戒指呢?”
声音震颤。
他脸上历经风霜,眼睛却是那样的慈爱,哪怕纪荷不在这里,原本该属于她丈夫的婚戒去向,深深牵动他。
江倾抬起手掌,晃了晃,“离婚了。”
“为什么。”乔景良仍然极力维持平静。
“就是离了。过不下去。”江倾这时候云淡风气起来,在椅子上一靠,甚至掏出一支烟点燃,“你辛辛苦苦换来我的平安,有什么用,我和她还是离婚了,她享受不到你的成果。你以为你这辈子都奉献给她了,其实屁都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倾!”乔景良发怒,目光动荡。
江倾笑,将他的怒气不当一回事,“我这趟来是告诉你——你真的不值得!”
忽然,将唇中烟碾灭,江倾换了一副脸色,变得暗无天日般,“一点不值得她为你难过——你算什么父亲!”
“你知道了。”乔景良眼中立时起雾,轻轻扯唇角笑了一声。
“当然知道。”江倾说,“我在这边待了三年,没一点手段今天也见不到你不是吗?你,千辛万苦躲来这个地方,换了名字,做到这种地步,是躲谁?躲找了你十几年、在你身边快十年,你都不认的亲生女儿吗!”
江倾摇头,为她不值,“我回国后,想过各种出现在她面前的场景,我愧疚,你知道,我做的事上瞒父母、下骗妻儿,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我就瞬间忘了所有设想,因为没有哪一种有真实的更残忍。我痛不欲生……”
“既然痛不欲生,就该理解我。”乔景良漫不经心打断,“这一辈子,我无颜认她。”
“你不是无颜,你是懦夫。”江倾站起身,眼睛深红着回忆,“有一天,我给她做了一碗面,她还没吃,看到就猛然落泪,我回国后那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泪水汹涌,我敢说,你当时在场,你一定想方设想安慰她。可惜,你永远不会在场。以后,我也不会做鸡丝面给她,永远不会。”
乔景良没了一开始的镇定,他最后的挣扎就是闭起眼帘,任泪水纵横。
这一刻,他想起女儿三岁以前未走失的样子。
天天黏着自己,爸爸长爸爸短。
乔景良总是宠着她,他是个和风细雨的父亲。
走哪儿都把女儿带着。
小家伙还聪明,总是能让他在外面长脸。
即使当时他地位已经非凡,功成名就,早淡看风云。可别人夸女儿时,哪怕是马屁,刻意为之,他都会觉得心花怒放。
这样的日子太短。
那年夏天,告别妻子,他单独带女儿回国避暑。
相处了大概一个月,保镖突然告知,她在公园走失。
乔景良寻寻觅觅,多年未果。
未婚妻在第三年抑郁去世。
妻离子散。
乔景良终身未婚。
十四年后,在一桩生意中,被对手报复,一刀捅在腹部,昏倒在垃圾填埋场附近。
和她重逢。
当时只觉得恍惚,后来连日相处,她告知他,她母亲叫黄岚音。
乔景良恍然大悟。
他的宝贝女儿吃尽苦头,以垃圾为伴,小小人生坎坷。
全是自己的孽果。
无法相认。她是女儿,也是来复仇的女儿。
乔景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由小丫头亲手来结束,不失为一件幸事。
只是可惜,没听她到像小时候一样叫过自己一声爸爸。
死不瞑目,但也只能这样。
江倾冷笑,“您醒一醒。您还有机会,为什么不将功补过?您嘴里守口如瓶的那些人,有她重要吗?”
乔景良眼泪干涸。似乎再次固执起来。
江倾说,“我带了任务,既然找到你,就希望你坦白从宽。”
说着,拿出一张照片。
是纪荷在寺庙前双手合十的一张侧影。
穿着一身白,纯洁、遗世独立。
乔景良睁开眼,瞬间就认出那座寺庙,是她母亲家门前的那座,再次大怒,“你让她来泰国!”
她是鸿升二小姐。
光乔景良个人在泰国留下的仇家都足够她喝一壶,何况加上一个江倾。
他竟然让她来泰国。
乔景良怒不可撤。
江倾漫不经心,“我打拼这么些年,是为了让她能去任何地方,而不是打造牢笼,将她束缚起来。”
乔景良讽刺,“你在利用她,让她激我,为你事业添砖加瓦。”
江倾仔细看着这张照片,是在求婚当天,自己在她一进入曼谷就暗暗保护时拍下来的。
冷冷一勾唇,“我是没告诉她,你活着。与其让她知道你包庇着一群罪犯,不如让她以为你死了!”
乔景良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
闭眼,紧抿双唇。〔銥誮〕
江倾动之以情,“还没见过你那对龙凤胎的外孙吧?小的叫念念,是个女孩儿。”
乔景良没反应。
江倾说,“如果念念没有我怎么办?她将来会遇上怎样的男人共度一生?有没有后路?我可以保证,即使那个男人再爱她,都取代不了我在她身边的作用。同样,纪荷需要你。”
铁窗之内,乔景良再次潸然泪下。
江倾将照片推给他。
乔景良始终未睁眼。
照片被冷冰冰的摆放在桌面。
江倾笑,“你不看一看?我女儿,我一天见不上都想的紧,你可是三年没见她了。”
乔景良说,“带她走。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不要来泰国。”
“她有自己意志。”江倾无动于衷,缓着声,“她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人,奉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原则,我和你都很幸运的走进她内心。那就不要让她难过。”
临走前,江倾留下最后一句话。
“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冷然离开。
昏暗房子里,乔景良的面前留下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两个孩子的。小男孩一本正经,小女孩则笑容明媚。
相比相貌上的母女如出一辙,性子上显然不同。
纪荷像念念这么大时,拍照总喜欢翘着嘴,好像全天下人得罪了她。
脾气娇惯。
第二张照片,乔景良久久未拿起。
而一拿就是长久的凝视。
摩挲着照片上女儿的容颜,倏地触摸到一片微干的墨迹。
他翻开背面。
看到一排字:
明年五月婚礼,她需要你
……
瞬间。
乔景良触动不已,热泪和笑声一起迸发。
如释重负。
他们仍在一起。明年五月婚礼。
这就是江倾口中时间不多的意思。
将女儿照片按进心口。
乔景良紧紧不放。
……
这趟飞行直达。
一觉醒来,已在明州上空。
舷窗外云层是橘红色,连绵起伏。
纪荷眨了眨眼,被美景震撼。
扭头。
坐在外侧的男人伸长着两腿,霸气外露。
眼帘紧闭着,半边衣物还有她靠在上头久睡留下的褶皱。
纪荷不记得从哪里开始睡,反正睡前就枕着他胸膛,睡后还是枕着他胸膛,估计压得他血液都不循环。
有点内疚,纪荷弯腰,动作十分轻的,不愿打扰他,单独去找孩子。
一腿刚跨过去。
自己腰却猛地被两条手臂一锁,纪荷低呼一声,就面对面坐进了他的大腿。
江倾一双眼清明,哪里有睡过的样子,黑瞳仁漫不经心笑看着她,像她在做什么坏事被他抓到似的。
纪荷无言失笑。
两两相视一瞬后,彼此又拥抱在一起。
半晌,腻歪够了,纪荷问,“上飞机前,你做什么去了?”
“一点小事。”他避重就轻。
纪荷点点头,不再过问,只是眉头突然拧起,敏感的一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身上仍然残留三颗子弹,情况比当年在金三角好很多,可时不时的疼痛还是难免。
被抓包,江倾束手就擒,一脸无辜。
纪荷赶紧从他身上起来,回到自己位置,伸手,轻轻揉他受伤的背。
心疼到叹气,“以后别这么拼了。我养你。”
江倾侧眸:“什么。”
“我养你。”她笑了笑,真诚。
倏地,眼前一暗。
男人的热吻堵住了她嘴。
纪荷动情,刚要回应,两个孩子热热闹闹从卫生间方向冲来,“我也养你!我也养你!”
一边一个跳上爸爸的大腿。
江倾感觉腿骨断了,甜蜜的负担,纪荷笑阻止,“赶紧下去!”
念念不肯,霸占着爸爸的腿,搂他脖子,像块吸铁石。
纪荷只成功拽下了儿子。
江时念童言无忌:“你们又亲亲哦!我也要!”
江倾拒绝:“你又不是我老婆。”
江时念伤心:“给我戴戒指,我就是了。”
说着伸出胖手指。
她爸无情拒绝:“我老婆姓纪。”
“那我姓纪了。是老婆了。”又指哥哥,“他姓江,可以娶妈妈。”
江倾一巴掌扇她小裙子上,明明疼着,却被女儿逗得笑,严厉警告,“我老婆是我一个人的。他自己娶。”
在旁边抱着儿子坐的纪荷,觉得这对父女对话越来越偏了。
深深将儿子搂住,幸福闭上眼,笑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