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荷推开他,用仅存的冷静,跌跌撞撞跑向乔开宇。
乔开宇躺在地上扭着身子, 看得出非常痛苦。
她拉他,扯他, 这家伙就是不起,反拽着她一起倒在地上。
“你被他亲了?”乔开宇嘴角豁了一个大口子, 牙齿里都是血,眼睛被雨水冲击的半眯, 扣着她手腕恶狠狠审问。
纪荷没空搭理他,只想着将人扯起来, 乔开宇在地上挣扎了五六分钟才心不甘情不愿踉跄着被她扶起。
纪荷大怒:“你满意了!”
找假的相亲对象,诱骗她到这里, 再三刺激江倾,又备好记者曝光,不用回家细想, 纪荷马上就能料到这件事后面的流程。
无非标题危言耸听,打着警察斗殴的中心思想在全网传播。
不用一夜, 乔开宇厉兵秣马、推波助澜,半小时,江倾就毁了。
“到底为什么?”她不解, 在雨中恳求,“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请你高抬贵手, 别让我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乔开宇脸部迅速肿胀,几乎没办法正常说话,不过却硬生生扯出胜利的笑意,看上去十分狰狞与疯狂。
“为什么?”他重复,他没有回答。
120和110同时赶到。
沈清在药店门前生产,丛薇由法医变成接生婆,由药店简单的设备支撑着,在台阶上亲手抱出空军英烈林深的遗腹子,围观的人群被挡在宋竞杨一行人的外围。
婴孩的啼哭声、人群纷乱声、瓢泼大雨声,声声不及警笛声刺耳。
她和乔开宇对峙的时间好像很久,其实不过瞬间,她愤怒,但是毫无办法,她得站在这里,扶着做戏做全套坚持要倒下、却不能够让他得逞的乔开宇,两人针尖对麦芒、你往我来眼神交锋着。
最后乔开宇放弃,挺知足的乐开怀,静静软在她肩头,对大雨中提拳往这边走来的男人示威。
纪荷简直不敢再看他江倾一眼,怕他的眼神,又怕他的情绪。
她不明白他怎么想的,这么明显坑,为什么偏偏跳?
身为公职人员,他头上顶着内部纪律,心中记着信念,轻而易举被冲击、沉不住气,是真醉了还是本性难移?
“你过来。”他声音和他对乔开宇出的拳头一样狠,往伤残鉴定最高等级上奔的节奏。
纪荷浑身发冷,侧对着他,不发一言。
沈清母子被安排上救护车,先前被制约住的宋竞杨等人冲过来扯住他。
这时候,宋竞杨明白自己上当了,那名率先挑起事端的保镖只做了假动作,并未真出手,他上去就是一拳将人打飞,接着要不是沈清生产,这就是一起警察参与的集体斗殴事件,别说事情起因的首要人员江倾违纪违法,其他在场同僚无一不吃官司。
沈清的孩子救了其他人,没救着江倾。
辖区的派出所民警大雨中出警迅速,来了立即勘察现场,询问事情基本过程,有一位老民警眼尖,认出大家伙都是警察系统的,一刹那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老民警声音在大雨中不得不提高音量。
他不认识江倾,但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楚河街的案子办的风声鹤唳,全城大小贼闻风丧胆,在内部人员心中这是位前途不可限量的明日之星,怎么会这样呢?
聚众斗殴?
打得还是鸿升太子爷?
“我让你过来!”江倾只顾着对纪荷吼,不是旁人拉着,他恐怕连纪荷都一顿打。
形似疯魔。
纪荷声音发抖,扶着乔开宇,一眼不看另外一边,只对老民警,思路清晰的大声:“大家都喝醉了,一点小问题,我们私下调解。”
这是最好的结果,老民警当即不含糊,准备赶紧把人驱散,这四面八方的隔着雨幕看热闹的群众,指不定上传了哪些重点内容,闹起来绝对捅破天。
他朝纪荷回应:“行!找个妥当的地方……”
话没完。
乔开宇大怒:“怎么办事的,警察包庇警察?”
“什么?警察!”那些近距离的群众瞬时炸开,一时大雨声都盖不住议论纷纷。
江倾发疯,这时候竟然挣脱一干人的阻力,抬脚将本就似行将就木的乔开宇拽飞几米远。
纪荷的惊声在内心爆发,面上只有唇瓣突地一抖,眼神不可置信,瞪着乔开宇在雨水狂流的地面弓成虾米呻.吟的场景,她僵硬转动脖子,隔着雨帘看江倾。
他很安静。
踹完人后,抬手指抹自己嘴角,像那一脚让他尝到鲜血的美味。
派出五位民警慌乱上前,制止着暴力。
江倾被迅速拷了起来,在大雨磅礴,众目睽睽下被押上警车。
纪荷愣了一瞬,歪斜着高跟鞋,到地上去扶乔开宇,这时候他的保镖活了,拿了伞和毛巾服侍他。
乔开宇对着留下来的民警大吼:“我不接受调解!马上给我做伤情鉴定,老子要告他——扒他皮!”
江倾的“皮”不好扒。
他现年三十岁不到,正处级,明州刑侦支队的一把手,这位置多少年的老公安才能达到的级别,更遑论他的老领导是白宪臣,省厅老大。
如果没出这事儿,江倾的名字恐怕会一路直升,迟早成为公安系统内最年轻的大佬,威名四方。
大雨倾盆下,明珠路派出所平时闭塞,在老旧时光最为眷顾的巷内。文艺青年、旅行者的爱好地,对于管鸡毛蒜皮基层警情.事务的单位而言,岁月静好过于理想化,不方便出警又不方便休息,无一利。
今夜,似乎成为遮羞布。
一般人难找过来。
红砖为主的小院,停满事主双方所粘连来的人马。
明州市局出了人,乔氏也带来了律师大批车辆,送乔开宇录口供,上医院,每个步骤有条不紊,迅捷又事无巨细。
好像早等着出事,大家齐心协力的一起上,场面气派感人。
纪荷坐在大雨淋下的窗前,遥望院中一盆剪修精致的罗汉松,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充耳不闻,想着,算着,到底该怎样无害化解决这件事。
算来算去,她发现除了数江倾的履历,没有任何新鲜进展。
她面无表情。
乔开宇伤情鉴定迅速,一个小时就回来,到休息室里看她。
笑着,十分猖狂,“干什么?哭丧?”
他一进来,休息室原来进出的派出所工作人员迅速被清出,人高马大的一排保镖守在走廊,黑压压的盖住纪荷眼前窗户的雨景。
她蹙眉,冷声,“到底为什么?我每位男性朋友你都这么兴师动众?”
以前乔开宇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调查亲近她的男性,她不甚在意,因为对方也没有出格过。
这次对江倾,乔开宇煞费苦心。
纪荷不是傻子。从掏肠案开始,舆论走向就冲着明州市局,甚至江倾本人。
乔开宇绝对不是吃醋这么简单。尤其他损失了一票打手,只为一个争风吃醋,未免小题大做。
她心里隐约明白皮毛,但装着一无所知,无奈无力问他。
乔开宇坐下来,脸部很痛,肿到眼睛睁不开,他气怒,“你说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行。回家,我慢慢说给你听。”
她于是站起身,披着秘书带来的外衣,抬脚出门。
雨点密集,院中警车私家车被打得哗啦响。
她出来时,一大群男人身着夏季常服或便衣,聚集着从一间大厅走出。
宋竞杨在其中,他垂头丧气,而为首的中年男人气度不凡,眉宇间阴霾。对方抬头扫到纪荷,一声招呼没打,面容冷厉离去。
是明州市局政治处的领导。
江倾被众人簇在中间,有人给他打了一把伞,是淋成落汤鸡的白晓晨。
这时候旁人明显不敢近江倾身,怕那位领导大发雷霆,也只有白晓晨,白厅的独女此时才有能量靠近。
白晓晨自己淋着,将江倾照顾的一丝不漏。
纪荷没看到低挡的伞檐下他那张脸,是后悔,还是纹丝不动……
她失神站着,直到他们全体上车,雨夜中驶离,才冷翘嘴角,对乔开宇,“这件事你不跟我说清楚,干爸那边,我没完。”
……
回到澜园。
兴师动众。
乔景良穿着睡衣,在沙发上等待已久。
两人进门,衣服没换,坐在皮质沙发上,水迹蔓延。
乔开宇长篇大论,数落着江倾的狂妄与不是。
纪荷听着一言不发。
乔景良说,“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对她的交友权肆意践踏。”
乔开宇受伤严重,嘴里“嘶嘶”抽着气,委屈示弱,“爸,如果不是我让保镖冲上去,那小子就要掐死她了。现在我自己受伤,试出对方无半点隐忍力,全靠关系上路,这种人,离我们小荷越远越好。值!”
最后一个字掷地有声。
将自己的足智多谋与大义奉献表现的淋漓尽致。
纪荷抿着唇,狂点头,气笑的倏然起身,“各位晚安。我睡了。”
乔景良无奈,儿子女儿都是心头肉,微转头,对后面咚咚进电梯的人安抚,“我肯定帮你揍他。别带着气过夜。”
纪荷充耳不闻。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听到乔开宇居功至伟般的低笑,“爸,我这真是为她好……”
狡猾、推诿、若无其事……
是啊。也只有纪荷觉得天塌下来。
网络上铺天盖地,一水儿的危言耸听标题。
视频被掐头,从江倾跳上车的一刹那疯狂传播。
网民口诛笔伐。
从热度最高的自媒体账号骂到明州各大政法官微号,甚至影响正常发博,一个属于明州旅游口的官微发了一条风光介绍视频,底下评论被在各大政法号沉默以待的网友们火速占领:
明州警察杀人了你还发什么旅游让全国人民都来看咱们明州的黑暗吗?
又删除?你删多少我问多少!咱们警察是黑涉.会吗黑涉.会吗!!
……
诸如此类。
义愤填膺,像是江倾抄了他们的家。
真相是什么无人在意。
纪荷湿衣服来不及换,声音发抖的打给网监支队的朋友,“为什么不控制传播速度?这些都不是真相。”
“那真相是什么?”朋友问她。
纪荷哑口。
那边劈头盖脸,“我们也忙疯,前所未有过的大面积攻击指向政府,现在不止我们公安系统,整个明州领导班子都被牵连。目前只能做到删除谣言和浑水摸鱼的封号。但堵不住真正的人民群众的口,也不能乱封。”
因为事情是真实,没有春秋笔法,恶意描述。
江倾打人了,并且在民警来后依然踹得乔开宇飞出三米远。
目无法纪,毫无党性。
纪荷垂眸,手指发颤似地,手机哗一声从耳畔坠落。
窗外雨声隆隆。像事情一开始发生时倏然降下的雷霆万钧雨势。
纪荷耳膜发疼。
手机再次响,她孤立无援,以为是朋友有好消息传来,猛地捞起,连号码都没看地惊喜“喂”……
结果那头一怔,然后抓到她把柄似的狂笑,“纪荷——你也有今天!”
“尤欣——”纪荷目眦欲裂,亮着荧光的电脑屏幕上,她视线正对着对方的账号。
尤欣离职后火速加入自媒体,在原有自身账号的热度下,多次操作短时间聚集大量粉,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先前觉得是她才能,现在有了乔开宇的介入,她明白了,一切都是鸿升的锅。
控制媒体,控制声音,让尤欣这样的账号大肆活跃,并且举平台之力放任整个事态升级、失控。
这就是乔开宇。
手段不比江倾弱多少,甚至玩阴的,是江倾祖宗!
“你是打算告我,还是找各大关系删我帖子?”尤欣示威笑,“不过我告诉你,你哪条路都走不通。没人攥着他手去打乔总,也没人能指出我视频半点出错的地方。”
“纪荷,我当时说过要按死你,这个江队,和你关系不错吧?我现在就叫他再无翻身之地,你不是重视友情吗?像报复雁南的死一样报复我啊。等着你。”
纪荷冷笑,不给对方继续耀武扬威的机会,猛地挂断。
尤欣好像忘了,她当时有过回话——
一定要彻底按死,不然弹起来撞她一个头破血流!
这一晚,纪荷彻夜未眠。
雨下整夜,烦心的很。
第二天,彻夜狂欢的网民收获颇丰。
明州市局官微主动发声,说要严查此事,并且已暂停江倾职务。
各大国家级媒体账号也纷纷加入,安抚民心。
部分独立媒体人和自媒体账号曲线救国,被网民吐沫星子喷死,再不敢冒头。
到中午,本来士气高昂的舆论已有疲态,倏地,一则爆炸性新闻横空出世。
是一段视频。
朦朦胧胧。
明显是长焦镜头。
纪荷记者的敏锐性让她短暂惊怔,接着猛地关上屏幕,唇色煞白。
扶着床起来时,发现自己昨夜没洗澡,湿衣服干了又湿,她浑浑噩噩躲进卫生间,然后站在喷头下淋浴,出来后,披着湿发,猛地以面栽倒在床上。
再清醒,是有人以掌心试探她额头温度。
她朦胧睁眼,发现是乔景良。
他眼底说不出的含义,静静看着她,里头更多内涵明明呼之欲出,却叫人旁人搞不懂半分的眼神。
“醒了。”见她醒,淡勾唇,温和不失微微严厉,“快起来喝点粥,你脱水太厉害了。”
纪荷动喉咙,发现痛得厉害,她皱眉。
乔景良拍拍她手背,“你坐好,爸爸喂你。”
她更难受,挺奇怪的看他。
乔景良端碗的手一顿,眸光微微晃,似乎也被自己那声亲密的“爸爸”讶到,像把她当三岁小女孩,他失笑了,径自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