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儿过些日子便要回书院了,到时你也回家来送送他吧。”沈庆辉几句话点到即止,并未过多的说些说教的话,转而说起了沈逸澄的事情。
“环儿记下了。”她轻声应下。
沈庆辉昨日回沈府之后,几乎是彻夜未眠,她心思敏感,骤然得知这些事情,心中定不好受,下了朝还是来看过了才放心。
他自是早就知道沈薏环并非自己亲生,可是自从他将那小小一团的粉嫩婴孩小心抱起,便决意要将她养在身边,从那开始,此生她就是他的女儿。
沈庆辉走了。
青崖守在前厅门口,见聊完了,沈薏环也出来了,他低头拱手说道,“夫人,将军吩咐了,让属下请您去书房,他在书房等您。”
“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了。你就这样去回将军吧。”沈薏环眉头微皱,她不大想见他,这次她没有委屈自己应下,回绝了青崖,带着疏雨慢慢往回走去。
她要好好想想,和离的事。
这段日子李渭待她格外地用心,用度吃食处处都是亲自着人过问的,更不用说他还花了心思,弄了一院子的花灯给她看。
如此心意,她不是不动容的。
便在昨日之前,她都是真的以为,李渭是当真将她放在心上了,她几年来的情意原来也不算白费。
连与他和离的心思都险些动摇了。
可是若他对自己的好,并非是因着喜欢自己,而仅仅是为了亡友的妹妹,那她满腔的热忱便真的成了笑话。
李渭这园子,处处皆是他自己设计布景的,几步一景毫不夸张,这会虽是冷了些,可冬日里的园景却丝毫不显破败,反而别有几分生机。
看着红梅点点,映在霜白枝头,沈薏环心中的憋闷也少了许多。
她待李渭从来都是一片赤诚,心中的情意满满当当,他喜欢静,她便能坐在书房里,捧着枯燥的文集史书读一下午,只为了晚间与他聊上几句书中的晦涩之处,他喜欢的,往日里,她全都能做到。
她心甘情愿地捧出自己的满腔情意,看他舒心,自己便觉得值得。
但自从秋围之后,她对着李渭时,心中的情感便复杂了许多。
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需要回应的。
沈薏环在园中足足逛了一个多时辰,冬日里天色暗的早,她回到房间时,屋内已是掌了灯。
她推门而进,屋内点着火龙地暖,炭火的暖意扑面,热气裹住她全身,沈薏环才发觉,在外面走了许久,四肢百骸都好似要被冻僵了一般。
方才在外面逛得兴起,丝毫不觉得冷,这会沈薏环才发现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她循着炭盆走去,蹲下身子想暖暖手,背后有人往她这走来,“疏云,我想沐浴,你去准备一下吧。”
身后的人并未回答她,她颇有些疑惑,转头正要去看,双手便被握住,交握的两双手一同在炭盆周边取暖。
沈薏环回头便撞上李渭的下颌,她吃痛的下意识往后躲,被他用手勾着搂进怀中,交缠的指节也并未松开,她被反手扣在他的胸膛,头顶上方传来他稍有些不悦的声音,“小心些。”
她人蹲在地上,手被扣在身后,身体被压进男人怀中,整个人都失了支撑,想挣都挣不开。
这会倒是不冷了,可是这般阵仗,当真不如她自己取暖沐浴来得舒服。
“逛够了?”佳人入怀,驱散了他等她一个多时辰的不耐,她软软的,身上还带着些凉意,搂在怀中反倒还有些舒服。
“您先松开我……”她本想问他何时来的,找她有什么要紧事,可她正想开口,便觉得此刻这个姿势,并不是很适合讲话,她声音有些闷,低声地对李渭说道。
他松开她,起身走到里间的红木桌案前,坐下,微微带了几分笑意,“要不你先去沐浴?”他端起喝了一半的茶盏,也没继续喝,只捏在手中,打量把玩,觑她一眼,又说道,“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会了。”
“您怎么来了?”沈薏环没理他打趣的话,起身站好,低声的问他。她有些意外,方才还以为是疏云。她拒绝了他的邀请,跑去园子里逛了好一会,他竟然还会过来等她?
“看书看累了,回来歇着。”他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放下茶盏,见她还站在那边,修长的指节扣了扣桌面,“坐过来。”
沈薏环坐到旁边,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房间内静的只有炭盆中银丝炭燃烧的微弱声响。
“你昨日问我,当初……”想到昨日她问自己的话,他犹豫再三,终是开口,想要说与她听,却被她打断。
“将军不必多说了,”她低着头,发髻上的珠钗在灯火辉映下灿着细微的光,她的侧脸格外好看,只是不曾看他,瞧不见神情。
“当日我向陛下奏请赐婚,确是有别的考量。”
“但如今我对你如何,你当真不知?”
李渭对她脾气秉性颇为了解,她虽是说着不想听,可她心中在意,否则昨日便不会连声问他,今日思前想后,终是来了这一趟。
当初他边境中拼杀出的赫赫战功,在陛下眼中尽数化成定远侯府势大的威胁,他父兄已是朝中重臣,手中握着天下人生杀权柄的成元帝绝对不会让定远侯府三个成年男子尽数入朝,封侯拜将。
他作为显赫大族的世家子弟,婚事必定由陛下亲指,他心知肚明,陛下定会为她选配一位家中地位极高,却无实权的世家贵女,待得来日,寻到错处便如安平侯府一般结局。
“环儿,便是当日,我确实对婚事抱有别的目的,”他声音微涩,生平头一遭向人解释自己做事的动机,可心中并无不愿,只盼她能理解自己的难处,“但我自始至终,都没想过欺骗于你。”
“我既是娶你,定会护你一生。”
“你可还愿信我?”
第17章 奉旨 “若是日后您娶了旁的姑娘,可莫……
可还愿信他?
沈薏环沉默着,眼前男人神色紧绷,锋利深沉的眉眼不复平日里那般淡漠,他定定地瞧着她,等她给自己一个回答。
两军阵前尚能沉稳应对,这会李渭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茶水已经冷了,沈薏环也没叫人进来换,她抿了一口,沁凉的茶水令她从李渭温柔的注视中醒神,想起当时公主那匹雪白的马儿奔袭过来之时,自己内心深处涌上的无助和期盼,沈薏环捏紧了微凉的指尖,对上李渭稍显灼热的视线。
她轻轻笑了笑,神情带着些许怀念,声音轻柔:
“将军,环儿十二岁那年曾见过您一次,自那以后,每次看到您,环儿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地追随着您。”
“永安公主惊马之时,您飞身去救公主,那马儿的前掌碰到您腰间,妾当时也为您捏着汗,怕您伤了。”
回忆着当时的惊险情形,她那般忧心,可最后竟然是自己伤得最重,她自嘲一笑,继续说道,“这事其实已是过了几月,总捏着说实在是不大应该,可环儿也确是想得到您一个答案。”
“若您当真对妾有情意,那为何您不像环儿喜欢您那样,时时关心在意着呢?”
她语气中半点怨怼都没有,眼底是一篇澄澈真挚,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你伤成那样,确是非我之愿,”李渭目中现出几分痛楚,当时她痛得昏了过去,面色惨白,无知无觉,他心都被揪起一般地难受,那是他头一次知道,原来除了父兄以外,还有人能让他如此牵心。
“那日陛下百般嘱托,命令我随驾保护永安公主,”他声音干涩,几句话说得也颇为艰难,“当日那匹马惊的蹊跷,若是公主出事,恐怕陛下会追责。”
李渭素来是清傲的,从来不屑于对人解释,可对着沈薏环微有些落寞的神色,他只觉得自己词不达意,没办法表达出他心中涌动的情意。
“那马儿为何会发疯?”沈薏环皱眉问道。
听这意思,这惊马不是意外?
“尚未可知,不过当日马场负责的人,出事当晚便投井了,”想起这事,李渭神情也凝重许多,看着她敛神思索的模样,他静了静心,继续说道,“后来我冲动间斩了那匹马,青崖处理时也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那马被人下了药。”
“什么药?”听他语焉不详地话,沈薏环紧接着问道。
“烈性春/药。”
“……”
倒是没想到,这事背后竟有这般隐情,只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沈薏环细细思索着,她也算是被牵连进了这桩事里,免不了对此事多了几分在意。
想到片刻前两人聊的话题,沈薏环回神看着李渭,他一如自己当年初见他时那样好看,甚至比起几年之间愈发沉稳,她猜不透他心中想什么,可回想与他相伴的这几年,并不觉得他对自己有多深的感情。
“将军,往日总盼着您能多为环儿花些心思。”
“现下想来确是妾不懂事了,您有您的抱负,有许多比儿女情长更为重要的事情,如今环儿能理解您,也知道您有许多难处,惟愿您日后一切顺心。”
“只是,日后,环儿想待自己更好些。”
沈薏环神情温和又沉静,将她想了许久的心里话尽数说给他听,语气温和,可字字句句入耳,没有一个字是李渭想听的。
什么叫待自己更好些?
李渭心口似是正被烧灼着一般,他顺着她的意思,接着话音问她,“你待如何?”
她神色熠熠,眉眼中的艳色灼得李渭心口微窒,沈薏环语气中带着些对日后的期盼,“将军,环儿与您,实是不大合适,倒不如好聚好散。”
好一个好聚好散。
自从沈薏环回将军府住下,李渭日日都觉着格外的愉悦,与她相处时也都收敛着性子,连他自己都险些忘记了,他着实算不得什么脾气好耐性好的人。
这会李渭什么心思都没了,只觉得火大。
她像是听不明白话,又像是专门来激怒他的。
李渭一言不发,起身便往门外走去,沈薏环心知那番话说完,他定是会怒,倒也没拦着,就等他走了,自己还能收拾收拾,舒舒服服地沐浴休息。
如今与他相处,实在是令她很有压力。
远不如自己一个人来得自在。
沈薏环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微微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正要喝下,那精巧的青釉茶盏被人夺走,正是去而复返的李渭。
他面沉似水,仰头将沈薏环喝了一半的茶水一饮而尽,将茶盏随手扔在桌上,屈身抱起坐在一旁尚未反应过来的她,往床榻间走去。
那被扔下的青釉茶盏仍在桌上缓缓滚动着。
男人眯着狭长的一双眼,将沈薏环压在床板上,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半晌后,他将她的发髻解开,手指挽上她柔顺的青丝,“和离就别想了。”
“你想去哪,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唯独这个断没有可能。”
李渭手指修长,勾住她的腰带,稍一用力,她外衫便松敞开来,还未继续动作下去,便听她轻声说道:“您日前还说,不会为难我。”
“不作数了吗?”
“那您快些,我很累了。”
沈薏环侧着头,屋内烛火摇曳,她声音也极轻极淡,神色平静的一句句的说着话。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李渭将她衣衫敛好,躺到她身边,他其实并非真的想要做什么,只是想吓吓她,让她对自己服个软,只是未曾料到沈薏环竟会以这样的态度对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闷声说道:
“是我不好。”
“将军,用这样的方式,逼迫女子,能让您很满足吗?”沈薏环虽然疲累,可是她并无睡意,夜色正好,李渭不似方才那般盛怒,她脱口说出了心中所想。
“……”
“若是日后您娶了旁的姑娘,可莫要这般待她了。”
*
在时人大多数的认知里,皇家赐婚是不能和离的,便是当真面和心不和,也要做出一副情浓爱侣的样子,以示浩荡皇恩。
可事在人为,总有些人另辟蹊径,最终得偿所愿。
成元帝盯着递到案前的奏请,面色带着些许沉吟。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沈庆辉的奏请,字迹规矩板正,大致意思是自己女儿不堪配得定远侯嫡次子,望陛下赐下和离书。
其实当时陈沅离开京城时,私下里千叮咛万嘱咐,要沈庆辉不要与陛下提和离。
这位陛下着实不是什么胸襟似海的,他早已离开太医院,更多年不曾回过京城,仍会被围杀,沈庆辉若是径直奏请,或许会激怒陛下,绝无好处。
只是沈庆辉心中有些把握,他觉着陛下或许会准了自己的请求。
成元帝对沈庆辉着实有些印象的,这人学识出众,这么些年倒是可惜了。
“李渭与他那夫人感情如何?”
听着陛下骤然发问,福全躬身谨慎地回答道:“京中传言说是感情一般,这些年李将军带兵征战,说是聚少离多,将军颇为桀骜,也算不上是体贴人的。”
“传言?那你觉着传言可信吗?”多疑的皇帝淡声追问。
“呃……不尽然吧,前次公主及笄,将军在前朝只待了不大会,便去寻了将军夫人一同回府,听御林军说似是抱着出的宫。”福全只觉着自己倒霉,怎么每次碰到这位二公子的事,都是他当值。
“沈庆辉想要为他女儿与李渭和离,你说朕是应了还是不应的好?”
“陛下圣心决断,哪有奴才说话的份儿啊!”
听着陛下的问话,福全公公笑着讨好地回答道。
“清儿这些日子还在闹?”成元帝放下了沈庆辉的奏折,话风一转,语气中带了些怒意。
“公主还小呢,还要陛下多操心些。”
成元帝冷哼一声,“也该收收性子了。你觉得张仪如何?”
“中书令大人的嫡子那哪是奴才能评价的,陛下亲自为公主选的人,人品学识定是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