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双重生)——雕弦暮偶
时间:2021-05-09 08:37:22

  旧院里还有一个老管家和三四个仆人,留守看宅,方便主人回来时歇脚伺候。
  谢重姒跟着惊喜意外的仆人们进宅。
  这种江南院落,布置典雅,更是设置乱石屏风,错落有致,比起装饰古朴的宫闱,更容易给人种“深静”感,仿佛不经意间就能蹉跎过一生。
  她望着院里的一汪泉眼出神。
  老管家以为她好奇,解释道:“下头孔眼通了流水,水量挺大的,冲击上头的圆石,石头就能自个转起来咯。”
  谢重姒收回目光。
  她看,是因为上辈子她来过这里,那时没有打磨精致的圆石。
  甚至泉眼都被淤泥树叶堵死。
  来的时候是太元七年,婚后一个月。
  宣珏说,带她回家看看。
  京中宣府被查封落锁,他们的大婚在公主府举行。宣珏乍一说“回家”,谢重姒本能地以为是贴了封条的长安巷御史宅,想要拒绝,宣珏却告诉她,是他幼时长大的旧宅,在苏州。
  远离了权利倾轧的望都。
  谢重姒想了想,应了。
  公主南下巡住,宗人府需要先行一步打点,罗列行礼物件时,谢重姒只淡淡地吩咐道:“宣家宅院里,一草一木皆不许动。”
  按着规制,她的住所绝对要精细铺陈。宗人府打点,得是大刀阔斧地改。
  可别把人家留下的丁点儿念想,给倒腾得面目全非了。
  有她的命令,宗人府不敢动。
  来到旧宅时,院中寂寞,夏日葱茏的草木疯长。
  甚至有松鼠在大堂的博古架上,搭了个窝。
  卧房里,也被越窗而入的鸟雀占了巢。
  宣珏只好带着谢重姒,亲自收拾起荒废了两年的居所。
  清理打扫,修剪灌木,清理池里淤泥,然后放入色泽斑斓的锦鲤,还有几只懒洋洋的硬壳乌龟。
  还有给无意闯入的动物们挪窝。
  晚上筋疲力竭地往床上一趟,看着对方沾了灰的脸,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最绵柔温存的一段时光了。
  原来有人打点的老宅,即便古朴,也不会破旧落败。
  晚间,谢重姒躺在床上,这么想。
  她像是有几分不适,皱眉蜷缩了起来,然后从护腕外侧,摸出一颗绿豆大小的红色药丸,放到唇边。
  抿了抿,犹豫片刻,还是没吃,又放了回去。
  第二天谢重姒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日上三竿,她还有些迷迷糊糊。
  老管家性子慢,不催她,把温热的米粥小菜端给她后,还乐呵呵地道:“不急不急,这还早着呢。”
  谢重姒没见到宣珏人,问道:“你家主子人呢?”
  “少爷大清早有事,出去了。”老管家道,“嘱咐说,如果小公子想去哪逛逛,找个熟悉地儿的人带您。”
  谢重姒倒是第一次听宣家的家仆称呼他。
  继续问:“我待会自己出去,随便走走就行。你们不用陪着。”
  都是些上了年岁的老人,腿脚还没她慢步快。
  老管家也不多说,点头,笑眯眯地走了。
  临走还给锦官端上切好的薄肉片,锦官大快朵颐。
  苏州似乎什么都精致而缓慢。
  谢重姒终于懂了宣珏身上那种,让她觉得亲近舒服的气质从何而来了——不急不缓,从容有致。
  她吃完粥点,和老管家说了声,就换了身装扮,独自出府。
  折扇玉冠,远瞧近看,都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君。
  天朗气清,有沿街叫卖时令水果的姑娘,大胆点儿的,直接抛了几个白沙枇杷给谢重姒,笑道:“小郎君,吃枇杷侬?”
  谢重姒接过,剥皮尝鲜,道:“谢过姐姐。就是这枇杷,不怎么甜。”
  姑娘瞪大了眼,一副你别血口喷人的委屈模样,噘嘴道:“不可能的伐……”
  谢重姒笑着递过银两,给她道歉:“骗你的啦,很好吃,再买点。”
  晚上,那些枇杷都进了锦官的肚子,她还分了点给老管家和下人们。
  宣珏这晚没回来。
  宣家在苏州根基不浅,宣珏就算有所筹谋布置,也很正常。
  更何况,他也没避着她。
  翌日,谢重姒又起了晚点。深觉再这样下去,作息颠倒紊乱。
  她感叹完,照旧无所事事地溜达上街,听歌凑趣逗姑娘。
  也不知是撩闲撩得过了头,报应来了还是怎的,她行至半路,眼前一黑,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浑身像是泡在冷水里一样,四肢僵硬地仿佛不是自己的。
  谢重姒捏了捏手里的药丸,折扇一摊,想要借机送入嘴中。
  这时,有人捏住她的手腕。
  那只捏住她的手,粗糙磨砺,也没有什么温度。
  她一抬眼,是个陌生男子面孔,但肩头落了只小巧可爱的桃粉色鹦鹉。
  谢重姒刚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艰难地唤人:“……师姐。”
  不过她有些奇怪。
  师姐很少戴面具,嫌那玩意膈脸不透气,这次破天荒居然易容了?
  来人正是江州司。
  她手掌上,那只红色的斑斓蛇吐出信子,指向谢重姒,完成指引任务后,就缩回了主人腰间竹筒里。
  江州司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将药丸从谢重姒手上拿走,然后打手势道:“去哪?”
  江州司的手语,谢重姒看得懂,不需要桃子复述,她立刻报了宣家旧宅地点走向。
  不出片刻,江州司就拎着快要昏厥过去的谢重姒,来到她那间院落。推开房门就走了进去。
  没惊动大院里懒洋洋晒太阳的老管家。
  江州司探上谢重姒的腕脉,冰冷的手腕,脉象紊乱。
  她不假思索地封住谢重姒穴道,将她放在床上,掏出针来。
  然后抄起桌上几块铜钱,随手掷了一卦,吉。
  行,施针。
  等谢重姒醒来,日光西斜。已至黄昏。
  江州司就坐在旁边,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瓷胚般的冷淡面容上,看不出喜怒,打手势道:“你吃了几颗三昧丹?”
  “师姐……”谢重姒暗叫不好,软了嗓音,试图撒娇。
  江州司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变也未变,打断她:“这套对我没用。几颗?”
  三昧丹制作不易,师父五年开炉一次,也就成了十来颗,都给了小师妹。供她避寒使用——实在受冷时,保命用的。
  这种丹药难寻难求,一来是因为材料稀少,二来是药效实在太猛,很少有人受得住,也很少有人会用。
  丹药入口,犹如三昧真火引于经脉,能解寒冷,但易伤身。
  甚至削弱五感,食不得味,触失实感,视如隔雾,听如云端。
  得过些时日,好好调理,才能康复。
  谢重姒伸出了个手掌,“五、五颗。”
  “阿姒!”江州司怒了,没打手势,咬牙开口,吐出几个爆破的气音来,“你找死是不是?!”
  谢重姒垂头不吭声。
  还有一点,她不想师姐来的原因,就是江州司完全不会理会她撒娇卖好。
  该凶的时候,绝对凶神恶煞,贴在门上赛过门神。
  江州司闭眸,深吸口气,才缓缓睁开眼,看上去很冷静,问:“落水的时候吃的第一颗?”
  谢重姒:“……两颗。”
  “……”江州司奇了,“你不是会凫水吗?在水里要泡那么久?”
  谢重姒总不好直接和她说,是因为顾及着宣珏,含糊地道:“水流急嘛。”
  “那之后呢?”
  事实上,吃完第一颗,就得好好调养休息。
  她倒好,嗑药呢?!
  谢重姒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摊手:“有人追杀我们,事从权急得逃命呀。哪里有喘气的机会。”
  江州司:“……”
  她面色古怪地问:“土匪?”
  谢重姒眨了眨眼,不明白师姐何出此言。
  江州司:“我路上碰到土匪劫财杀人了。我埋了尸体,替那俩报了仇。不过有土匪没杀干净,怕惹麻烦,就易了容。”
  她嘴里的杀人,像是切菜简单。
  原来易容是因为这个。
  谢重姒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江州司问道:“附近有温度高的地儿么?我替你缓下药性。”
  见谢重姒迟疑,江州司手指微顿,手语换了个模样,栖息她肩上的桃子立刻炸毛尖叫:“你是想变成一个月的聋子?!还是变成一个月的瞎子?!还是五感迟钝的僵尸?!”
  说完,这畜生还自行发挥:“聋子聋子!!!瞎子瞎子!!!僵尸僵尸!!!”
  谢重姒:“…………”
  谢重姒捂耳,真是怕了江州司和桃子,举手投降:“虎丘附近有温泉,去那边就行。”
  江州司打了个响指,桃子这才停止魔音乱耳,乖巧地用脑袋蹭了蹭主人脖子。
  江州司点了点头,手势:“即刻便去。”
  她将摘下的易容面具重新覆上脸,想到什么,提醒:“我会将药效期由一个月缩短至几天,所以你或许要在温泉那,待上几天。和你的人打声招呼。”
  谢重姒“嗯”了声,去和老管家说了。老管家仍旧乐呵呵地,摆手道:“小公子想去哪玩儿就去哪玩儿,不需要告知咯。回来也有你的饭,不打紧,不打紧的。”
  待谢重姒走后,在旁扫地的仆妇却皱眉:“真的不要和少爷说声?”
  老管家坐在藤椅里,摇啊摇,闻言摇头:“哈哈哈不了,真有什么事,自然会有人告知少爷的。确保人家安全,又不是看犯人,死盯着干什么。你也是,别老盯着人小姑娘瞎琢磨。”
  仆妇嘟囔:“这不是头一回见少爷带人来,还这么上心么。”
  虎丘旁的长阳山庄,临山修筑,温泉瀑布,别致雅趣。
  温泉分男客女客,不过也有单独别间,随便在里头怎么闹腾嬉耍都行,只要闹出的某些声音别太大,都不会有人制止。
  谢重姒自然是要个单独别间,附带一汪温泉。
  她捏着木牌,换套宽松闲服,就领着江州司走进。
  江州司仍是白衣扮相,懒得更换,反正她又不泡,在一旁帮师妹再插个针,把个脉,必要时运功帮她一把就行。
  衣着素雅,头挽发髻的江南女子送她们进了别间,主管踱步走来,皱眉:“那两人……去一间房了?”
  “嗯对的。”女子颔首。
  主管眉头皱得更深了,对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黑衣男子道:“去和你家主子禀报一下吧——他是说,若是和谁接触过多,就告知他的对吧?”
  黑衣男子颔首:“嗯。”
  主管试探着问:“他现在是在哪?”
  黑衣男子低头,按着吩咐透露出零星信息:“在和齐五公子品画呢,具体的属下不清楚了。”
 
 
第44章 旁敲   宣珏面色微微一变
  品画?怎么可能只是品画。
  贵人们私下谈论些什么, 也不会告知他们这些小喽啰。
  他们要做的,只是择良木而栖。
  主管并不意外,摆了摆手, 让那黑衣男子速去传递消息。
  苏州城里, 支流蜿蜒,横亘交错的细河如经脉。
  乌篷船载客而上,船夫竹竿一勾岸边铁钩,船轻轻靠了岸。
  木船上走下个男子,长眉深目,衣着朴素, 手中把玩两个铁皮核桃,另一只手捏着把青紫折扇。
  船夫久在苏州, 有几分看人眼色, 知道这布袍角料难得, 估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不敢怠慢,一路上殷勤周到。
  果然,男子随手掏了枚碎银子作为船钱, 没让找零。船夫大喜,连道了几句吉利奉承话,目送男子远去。
  姑苏古巷众多, 沿河而走就是深巷, 再在里面绕个几圈, 很容易迷路。
  男子轻车熟路越过诸多商铺店家,来到深巷里的一处府院,也不扣门,径直走入。
  天边零星落了丝雨, 他走蜿蜒回廊。这时才能发现此处别有洞天,哪怕是墙角挂的一幅不起眼的字画,都是名家珍品。
  他踩着樟木长阶,走进临湖水榭,看到有人站在窗前,对着悬挂的两幅画负手而立。
  那人长身玉立,腰间玉带坠着双环并佩,清贵温雅,乌发束冠,雨天里的浅光透窗而入,打在他精雕玉琢般的侧脸上,整个人也如残卷古籍上泼墨而就的仙人,风姿卓绝,不染尘埃。
  男子掀帘的手顿住,然后才伸手撩开晃动的珠帘,笑道:“离玉,你怎么突然来姑苏了?”
  宣珏尚在赏着这两幅几无二致的画,淡淡地道:“怎么,成岭不迎?”
  齐岳,字成岭,是齐家四房的独子。
  齐家四房说来是个奇葩玩意儿,身处氏族,不思进取,老爷子带头修仙问道,平日里闲着没事做就是在丹炉房炼丹,据说已经崩炸了四五个铁炉子,轰开过结实的木房屋顶。
  而齐岳更甚他爹,吃喝玩乐无所不会,遛猫逗狗无所不精,前贤古人的书画高价收了一箩筐,也不管是真是假,挑顺眼了就付钱做那冤大头。
  这也导致,他的藏卷里头,会出现两幅一样的所谓“前人真迹”。
  比如宣珏正在看的两幅画卷。
  卷上是缺月疏桐、寂寞沙洲,塞外的将军纵马驰骋,远处阴云避日。
  两幅画卷几乎一模一样。
  齐岳将折扇一开,上面四个字“求仙问道”。
  他附庸风雅地扇风,将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做了个十成:“哎呀怎么会!自然远迎。可你招呼都不打,我也没法子欢迎你呀。正好,来帮我看看,这俩哪一幅是在庸老先生的遗迹。我分别领着这两份画卷找人看,都拿项上人头担保真的不能再真——我看他们那头不如当球踢。看完,请你去茶楼听戏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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