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含卉看这些账目本就烦燥,中途把账务部的叫来问话, 越问越是一团乱,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时,她的燥气达到了顶点,手臂一甩, “哗啦”一声响, 一叠文件被扫到了地上。
一团糟。
高含卉挥挥手让财务部的人离开。
秘书站在她办公室门口, 踌躇着要不要上前, 估计也是不想去触高含卉的霉头。
高含卉没好气地吼:“还不快点过来收拾!”
秘书唯唯诺诺地上前。
对高含卉来说,这几天, 就没有一件事儿是顺利的。
自从高世培知道了这边的事儿后,给她的压力就很大,吕宏隔三差五就会应高世培的要求来问一问高含卉这头的处理进展。
但是汪文赋这个人自己发现高含卉有意要和他斩断关系之后, 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地提醒她,他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丢弃掉的人,就差没直接说“我要是出事一定会拉你垫背”。
唯一称得上好消息的是,高熙自从见过那面馆老板之后就一直在酒店里没出去,似乎没有了下一步行动,而高世培也找了安临这边的人脉,一直在摆平这件事。
但这个消息并没有让高含卉松一口气。
她不相信高熙会就这样作罢,她依然不能让高熙安然无恙地从这里离开,以及,汪文赋这个人,她不能再受他牵制了,要不然即便等她回了江城,她都没法摆脱掉汪文赋这个人。
秘书将办公室里收拾干净后退出去,但没过几分钟,他突然又折返回来,“高经理,高熙离开酒店了。”
高含卉眉头一皱,“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她算是发现了,“高熙”没事并不会出去,她一旦离开酒店,不是见私家侦探所的人,就是去找汪文赋以前的手下,总之,每一回都是有目的的行动。
所以高含卉并不认为这一次“高熙”只是出去玩,而且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快到九点,“高熙”之前还从来没有在大晚上行动过。
高含卉立刻警觉起来,让人时刻关注那头,实时汇报。
几分钟后,秘书就收到了那头的消息,对高含卉道:“看高熙离开的方向,好像要出县城。”
高含卉猛地从座椅上起身,“什么?出县城?大晚上的,出县城?她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是通往山区的方向,越往那头走,就越是进了大山深处,没有高速,只有蜿蜒的山道。
“高熙”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往那头去,更何况这还是大晚上,这样连夜赶路,看上去像是有要紧的事儿。
高含卉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偏偏自己又心虚得很,生怕对方已经发现能把她一击致命的证据。
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哒哒”声能体现出主人的急躁。
高含卉来回踱了几圈后,又猛地顿住,对秘书没好气道:“你杵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打听一下高熙那底要去干嘛。”
秘书愣在原地,他要上哪儿去打听?
高含卉又烦又气,拿起一叠文件就往秘书身上砸,“你是不是蠢!去问和高熙随行的工作人员啊,你不是说很容易能从他们那儿打听消息吗?她总不能把北辰代表团的人都带走了啊!连夜离开,总得跟人吱一声吧!”
秘书唯唯诺诺地应下,赶忙从办公室离开。
而他也确实问到了,十分钟后,他又回到高含卉的办公室,道:“说是要去西沙村,她有一个远房表哥在那儿做村官,这个项目最开始是远房表哥牵头的,高熙答应了要投资西沙村,所以去了那里。”
高含卉知道这里的“远房表哥”指的是谁,可不就是程禹吗?
可是,即便要去西沙村,为什么要连夜赶路?从这儿到高义镇的车程就要两三个小时,再往西沙村去,起码五个小时,现在又下着雨,去西沙村的泥路可不好走,等到了那儿,都已经深更半夜。
一个村庄的投资,用得着连夜赶过去?
高含卉可不信。
更何况,就在前几天,程禹还在昌丰县里呢,他本人都不在西沙村。虽然高含卉不确定现在程禹有没有回去,毕竟她没有让人去把程禹这个局外人也盯住,但总归,“高熙”在这个点往西沙村去就不是一件寻常的事儿。
一定有什么!
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要连夜赶过去!
很有可能她的目的地本身就不是什么西沙村!
高含卉脑子里一直思索着西南方向有什么东西会让高熙注意。
她很快就想到了几年前她为了让那些被拆迁的原住民不闹事,伙同汪文赋做过的一些事情。
那块她强制拆迁拿来的地就在那个方向上。
还有做度假村的时候,那儿出过意外死过人,她也用了强硬手段把事儿压下。
总之让她心虚的事儿有很多。
除了她自己之外,汪文赋也一样。
汪文赋在那一块有不少的采石场,采石场里面可脏得很,哪个山头里面埋了个无名尸首都不是件稀奇的事儿,汪文赋这个老板在那儿就像一个土大王。
所以,高熙到底发现了什么,要往那边儿去?
高含卉站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外面下大的雨。
她不知道高熙发现了什么,但她知道,如果等高熙把事儿捅出来,那一切就都要来不及了。
高含卉打开窗,风吹进来,还有溅起的雨,扑面而来。
现在入了秋,一场秋雨一场寒,到了这样的雨天,降温就会很厉害。
不知是不是开了窗的原因,高含卉觉得手脚有些凉。
但她的心是热的。
崎岖蜿蜒的山路,磅礴的雨。
她如果没有记错,往西南走,越往里,路越不好走,多的是斜坡和悬崖。
多好的机会啊。
秘书见高含卉开了窗,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进来,窗前的大理石砖湿了一片,高含卉半个身体也被淋湿了不少,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高经理,您这,小心着凉。”
高含卉像是突然回神一样,转过头来。
秘书生怕她又发火,战战兢兢的。
谁知高含卉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好,冲他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这儿没你事了,你先出去吧。”
秘书松了一口气,正要退出去,又听到高含卉说:“让跟着高熙的人回来吧,不用再跟了。天晚了,又下雨,就让人好好去休息吧。”
秘书心里吃惊,但也没问为什么,点头应下后离开。
高含卉看着被带上的门,眯着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办公室里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声。
高含卉似乎终于发觉这打进来的雨点弄湿了她让她不舒服,上前重新关上了窗。
尔后,她回到办公桌前,缓缓坐下,拿出手机,给汪文赋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后,高含卉开门见山道:“高熙离开酒店了,连夜往西南方向走,你也有让人盯着她吧?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汪文赋在那头顿了顿,接着“嗯”了一声,声音低沉,一听就不是无所谓的态度。
“听她的工作人员说,她要去西沙村,就是她那个当村官的远房表哥那儿,你说的那个京市程家人。不过,去那儿哪里用得着大晚上连夜赶过去?天气又那么差。”高含卉缓缓道来。
这一点汪文赋不会有异议,“你说得对。那你知道她为了什么而去吗?”
高含卉:“如果我知道,我现在就会忙着去解决、去处理,而不是打电话给你。我就是不知道,心里没底,才要找你商量商量,毕竟她前两天刚见了你以前那个手下,她连夜往那儿走,还可能因为你的事儿。”
汪文赋沉默下来。
确实,他也是这样担心的。
而且,高熙会冒着大雨连夜往那儿走,就足以说明,她拿到了很不一般的线索,甚至很有可能找到了证据。
要不然,何必这样着急?生怕被他们半道拦截一样?
“你的人还跟着她吗?”高含卉问。
汪文赋:“没,出县城之后我就让他们回来了。那段路大晚上的就没什么车,跟在后面立刻就会被察觉。”
“我也是,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真的完全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了。”
汪文赋冷笑一声,“往那一方向去,还不都是我的地盘,我已经通知下去了,路的岔口都让人盯着,她要往哪里去,我不会不知道。”
高含卉:“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等她把事儿办成,就什么都晚了。”
汪文赋沉默着。
高含卉:“荒郊野岭,大雨磅礴,那段路本就不好走,雨天又路滑,你说一个不小心,发生了一场车祸,也是有可能的。”
汪文赋还是沉默着,半晌,他“嗤”地一笑,“怎么,想要我做?可她的目标一向都是你,查我都只是顺便,这次她八成还是为了你的事儿连夜赶过去的。”
其实汪文赋还是自负,他觉得自己的事儿已经处理得挺干净,一个黄毛丫头不可能找出能压跨他的证据。
高含卉沟了沟唇,捏着手机,道:“我的那些事儿,可不都是你帮忙?即便为了我的事儿过去又怎样呢?一旦被揪出来,我俩还不都在一条船上,要翻那就是一起翻。”
汪文赋轻轻笑了笑,“你说得对。不过,这段电话我可录音了,往后,你可不能做伤我心的事儿啊。”
高含卉心一横,“行,录就录吧,咱们这关系,难道谁还能彻底摆脱谁不成?”
高熙这事儿拖不得,得先解决,至于汪文赋……只要不出事,他还是她的同伴,等到真的出事的时候,再想法子处理干净不迟。
只要她回了江城,什么都好办。
-
那一晚,谁也没睡。
汪文赋披着他的虎纹大貂,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茶几上放着他的手机。
他静静地等待着手机铃响。
客厅里的摆钟“咯哒咯哒”地响着。
外头的雨似乎小了,从噼里啪啦变成了淅淅沥沥。
当摆钟的指针指向了零点二十的时候,汪文赋的手机铃乍然响起。
在可以称得上寂静的客厅内显得很突兀。
汪文赋放下翘着的二郎腿,身子前倾,拿起手机,“喂?”
他等着一个好消息。
电话那头的人说:“汪哥,你确定他们走这条路吗?到现在还没看到你说的那车牌号的车过来啊,我们这大卡都在这儿等半天了,按说早该到了吧?”
汪文赋皱起眉。
不应该啊,岔路口都有他的人盯着,他们没有变道,一直往西南方向往前走的。
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已经回到家里、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等消息的高含卉接到了她秘书的电话,语气着急,“高经理,不好了,高熙的车在半道出了车祸!车子掉下悬崖冲进了河道里!车子到现在还没能拉上来,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高含卉勾唇笑起来。
汪文赋在这方面的办事就是牢靠。
第68章
深夜, 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深山丛林山路此刻连着好几辆警车呼啸而过,“呜啦呜啦”的鸣笛声划破了寂静的暗夜,就像一把利刃, 锋利地撕开了原本的静谧,闪烁的红蓝.灯光所经之处都是令人心悸的紧张。
是苗悦畅报的警。
她对警方的说辞是:“熙熙小姐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对我说要来高义镇, 我就在镇上接应她。她从县城出发的时候大概八点二十分吧,我与她失联是在十点左右,刚开始我以为山里信号不好, 就没在意,到了十一点多, 按照车程早该到了,可我还是没联系上熙熙小姐,连同和她一起来的司机和保镖我都联系不上,我着急起来,就带着两人沿路去寻, 发现了被撞坏了的护栏,下车查看有车祸的痕迹,这才报了警。”
警车来得并不及时,没办法, 这是深山里头, 最近的派出所离这儿也得近两小时车程, 警方在电话里了解些现场情况后还要叫吊车, 吊车来得就更慢,高含卉都已经得知了消息, 吊车还没到。
说起来,高含卉能快速得知此事还是因为苗悦畅有意透露——她特意打电话给还在高含卉酒店的北辰工作人员询问是否有高熙的消息,如此一来, 高熙失联的事儿就在酒店里传开,紧接着就有人故意透露给高含卉的秘书,秘书开始密切关注此事,在确认了高熙出车祸之后第一时间告知高含卉。
高含卉得知后,给汪老板打去电话。
不为什么,就是确认汪老板的扫尾工作如何,这从来都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接下来还有硬仗,高彦坤一家没那么容易打发,她要确认此事能被定义为车祸。
然而,汪文赋听说高熙车祸居然很震惊。
高含卉心里狐疑,第一反应就是汪文赋不想跟她说实话。
两人说话驴唇不对马嘴,都对对方有强烈的怀疑,没说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而高含卉放心不下,一会担心汪文赋背着她还做了别的,一会又怀疑高熙是不是真的出了车祸。
她不亲眼看看就无法心安。
于是叫来司机从她去车祸地点。
高含卉到达车祸地点时,警车已经到达,三四辆警车停在路边,红蓝.灯光闪烁不停。
高含卉下车。
她看到了被撞坏的护栏,走到护栏边上往下看,是二三十米深的悬崖,悬崖下面是河面,因为这几天都是雨天,水位上升不少,水流虽然算不上湍急但也不平静。
这一段河似乎挺深,至少高含卉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下照,并没有发现露出来的车尾,如果汽车从这儿掉下去,那应该已经整辆车都已经沉没。
但就是因为没有看到,高含卉心里还是没底。
她必须亲眼看看,看看沉没的车,看看里面的尸体。
有位交警看到站在护栏前的高含卉,走上前来拦人,“哎你是谁,站这干嘛?快快离开离开。”
高含卉道:“我是高熙的姑姑,接到消息说她出了车祸,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