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遭权宦强娶后——荔箫
时间:2021-05-10 08:29:34

  啪地一声,他后肩一痛, 石块落了地,背后传来孩童恶毒的欢声:“就是他!他就是那个野孩子!”
  那是他初进宫的时候, 一并进宫的小宦官还有许多。有些人脉关系、亦或偶然得了上头青眼的都早早就被挑走了,余下的人什么都不是,在宫中命若蝼蚁。
  可哪怕是蝼蚁,也分三六九等。他这样没有家人、无依无靠的,是最易让人欺负的那一种。
  那时候他没有功夫,打不过别人,只会一味地跑。他便又拔腿跑了起来,任凭飞石一片片追在背后。
  倏忽间起了风,他被一阵风沙迷了眼睛。谢无不得已停下脚步,揉了半晌,再睁眼时面前墓碑齐整,气氛肃穆。
  是许家祖坟。
  这并不是祭祖的日子,祖坟里荒无人烟,他茫然四顾,猝不及防地看到一个娇小的背影。
  “小眉?!”他心下欣喜,疾步行去。她正从面前的布兜子里抓出鸡蛋,一个个砸在面前的墓碑上。
  她满眼愤恨,贝齿紧咬着朱唇,每砸一个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每走一步心跳都更快一些。
  终于,他走到了她背后。
  他伸手一拍她的肩头,她就转过身。
  “小……”刚叫出一个字,他的声音蓦地噎住。
  他看到了墓碑上的篆字。
  那块爬满青苔、布满龟裂的墓碑上,刻着“谢无之墓”。
  青苔被鸡蛋粘稠的液体浸染,恶心得刺眼。
  他猛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就立在他面前,淡漠地看着他。
  “小眉……”他张一张口,但发不出声。
  她沉默地转过去,一步步走向远处,不再看他一眼。
  “小眉?!”他怔怔回神,趔趄地追她。
  她明明走得很慢,却在迅速地与他拉远。
  “小眉!”他跑起来,奋力地追她、喊她,可她既不回头,也不应声,好似并未意识到他的存在。
  可冥冥之中,他只觉得她是知道他在的,只是不想理他罢了。
  “哗啦——”温疏眉垂在鬓边的发钗被碰到,白贝母穿成的流苏一阵响。
  她惊醒过来,抬一抬头,就看到谢无眉头紧皱,额上沁出汗珠,方才碰到她的手紧攥成拳,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她站起身,走到盆架边上,投湿帕子,回来给他擦了擦额头。
  他泛着青白的薄唇干裂,仍翕动不止。她想了想,沏了盏茶来。又寻了块干净的帕子来,沾上茶水,一点点涂在他唇上。
  在她将茶盏搁到旁边的小桌上时,忽而听到一声:“小眉……”
  温疏眉猛地望过去:“督主?!”
  等了一等,没有回应。
  没醒?
  她怔然,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查看。
  他是没醒,双眸紧闭,眉宇皱得比刚才更深了两分,眼皮跳个不停,是在做梦的样子。
  过了会儿,她又听到一声:“小眉。”
  “……我在呢。”她轻轻应声,坐到床边,俯身凑到他耳际,“我在呢,督主,我在这儿。”
  她盼着他能醒,可他还是醒不过来,应是也没听到她的话,不安未减半分。
  她在旁边手足无措,也帮不上忙。最后还是请大夫进来施了针,他才再度睡得安稳。
  之后数日他都是这般,时常被噩梦惊扰,在噩梦里唤她的名字。
  她很好奇他梦到了什么,便与自己说待他醒来必要好好问他。可这心念一动,就又添了一重忧心,让她愈发担忧他醒不过来。
  所谓庸人自扰,大抵如是。
  七八日后,谢无在一个深夜蓦地睁开眼,周围光线昏黄,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向左看去,看向床榻内侧。
  没有人。
  几是一瞬间,他眼底昏暗下去,长吁了口气,试着撑身,想坐起来。
  刚坐起三分,他蓦地滞住。视线落在床边伏着的身影上,他一时愕然,盯着看了半晌,不敢分辨是谁。
  他觉得这应该不是她。她是恨他的,他追着她喊了那么久,一次又一次,她都不做理睬。
  可脑海里又恍惚觉得,那好像是在做梦?
  他久久做不出判断,也做不出反应。想叫醒她看个清楚,又怕她一旦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他怕她会像他梦里一样,转身就走。
  僵了半天,谢无怀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情,无声地躺了回去。
  面前的床褥隐约一沉,温疏眉又一度惊醒,赶忙抬头。
  ——视线一定,就迎上一双正盯着她的眼睛。
  她一愣,他也一愣。
  四目相对半晌,还是她先有了反应,惊吸着冷气,站起身来:“你醒了?!”
  他还是没有反应,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短暂的喜悦之后,温疏眉慌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还不动,她就打了个寒噤。
  她强自缓着气,胸口起伏着,手凑到他的鼻边,颤抖着探他鼻息。
  下一瞬,她的手被一把攥住。
  “活的。”他给了她两个字。目光挪开,声音冷淡下去,波澜不惊,“你怎么来了?”
  “我……”温疏眉一滞,不知道怎么答他。
  她接连七八日没有睡好,脑子里又木又懵,一时反应很慢,便没想起孙旭转达的那些安排,倒想起了他十余日不见她的事。
  她便局促起来,束手束脚地立在旁边:“……我这就回去了。”
  说罢一福身,她就向外退去。
  又听到他说:“我饿了。”
  “那我跟阿井说一声。”她低着头,瓮声瓮气,含着几许难辨的委屈。
  他眼睛一转,目光再度落在她面上。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也觉得难以启齿,说出来就让人笑话。
  可看到她继续往外退的时候,他突然顾不上这些了。梦中的恐慌再度席卷,他怕极了看到她转身离开,头也不会。
  于是在她退到影壁边时,他突然开口:“小眉。”
  她抬眸,因在他的斜后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到他问:“陪我用膳,好么?”
  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又很克制,仿佛在隐忍什么情绪。
  她一时探不清他的心思,打量他半晌,才点点头:“好呀。”
  谢无猛地松气。
  她犹自退出去,告诉阿井他醒了,要用膳,说完就回到房里,回到他床边。
  门外,阿井一路欢呼雀跃地闯出去:“督主醒了!督主醒了!!!”
  温疏眉扑哧一声,将他想坐起来,忙伸手扶他。
  但他一挣:“我自己来。”
  她收了手,他自顾自地将软枕立起来,垫在身后靠着。
  她看着他,他低着眼,沉默着。默然良久,他问她:“谁逼你来的?孙旭?还是息玫?”
  “……没有。”她哑声。
  “你可以告诉我的。”
  “真的没有。”
  他仰起头,盯着她,目不转睛:“真的?”
  她垂眸:“我哪敢骗你呀。”
  他忽地笑了。笑音虽虚但动听,笑了几声,突然咳嗽,眉宇便一下子皱起。她想起他身上的伤,忙扶住他,手按在他胸口上,免得那伤口被颤得太厉害。
  谢无的咳嗽登时一噎,目光在她手上凝住,缓了两息,长声舒气:“小眉。”
  “嗯?”
  他拉着她坐到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不恨我?”
  她摇头:“不恨。”
  他沉了沉,又探问:“不觉得我跟许至儒一样?”
  “怎会一样?”她秀眉皱起,低下头,樱唇一抿,声音低下去,“我知道……我知道我已是督主的人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事。但督主……不要逼我,好不好?我就是没……没准备好。”
  她瓮声瓮气地为那日的事解释起来。他觉得那日是自己不对,全没想过她会反过来解释,倒听得一怔。
  他细细品过她的话,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笑了声:“因为我是太监?”
  “这跟太不太监有什么相干?!”温疏眉杏目圆睁,“这种事……就是要你情我愿的呀!哪怕是天神下凡我也未必愿意的,不要……不要硬来……”
  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与人这样开诚布公地谈这种房中事。还没说完,她双颊便红透了。待得说完更已羞得撑不住,双手捂住脸,脸颊滚烫。
  阿井端着药膳进屋时,看见的便是她这样捂脸的样子。
  他一时还以为她在哭,僵立在那里,上前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谢无心里滋味难言,端详她须臾,手指伸过去,戳一戳她没能挡住的侧颊。
  她侧过身不理他,他说:“饭来了。”
  “……”温疏眉放下手,闷着头站起来,走向阿井。
  没哭?
  阿井一下子回过神,不敢让她接,径自端过去,放到榻桌上,又将榻桌挪到谢无跟前摆好。
 
 
第30章 亲近
  这顿宵夜谢无用得并不多, 吃了小半碗而便说够了,让人撤了下去。
  紧接着,困意就又席卷而来。他忽而有了一股耍赖的味道, 软磨硬泡要她上床来睡。她想了想就依了他, 自己也图个暖和。
  这一觉他却又睡得很长, 翌日清晨没醒, 再睡到中午,还没醒。
  温疏眉心里不安,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细细地问了一遍, 听闻他昨夜已醒过、还用了膳, 神情并不紧张:“毒未除尽, 再有几度昏厥也正常。只消醒过, 便已无性命之虞, 好生安养就是。”
  温疏眉这才知道, 他原是又昏迷过去了。
  第三日清晨, 温疏眉终于敢让已担忧多日的谢小梅进屋来看了看。谢小梅坐在她膝上, 俯身凑到谢无跟前, 小心地碰一碰他。见他没有反应, 扭过脸来跟温疏眉说:“真的晕过去了呀!”
  “是呀。”温疏眉摸摸她的额头, “但别怕,大夫已经说了,你爹没事,只要再养些时日就好。等他醒了,再让他陪你玩哦。”
  “好——”谢小梅拖着长音点一点头, 歪着头认真地想一想,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 “等爹醒来,我让他看我陪鱼鱼!”
  温疏眉讶然:“这什么话?!”
  “是爹说的。”谢小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那天在湖边,我说鱼鱼真好看,爹问我‘那你想不想去陪鱼鱼?’我说好呀,他就说,改天把我送进湖里去,他在旁边看!”
  温疏眉噎了半晌:“梅儿觉得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我去陪小鱼呀!”谢小梅说着,眉头拧一拧,“我觉得会有一点冷,但是爹如果想看,爹高兴就好啦!”
  小姑娘真纯善。
  谢无怎么忍心对她说那种话!
  温疏眉抱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私心想着等谢无醒来,一定要劝他再对孩子好些,别总那样吓唬人。
  她都能想象他说那话时的样子。十之八九是衔着笑的,一副仁慈可亲的模样。坊间说太监阴阳怪气大抵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而他正是其中做得最地道的那个。
  这人邪乎起来可是太邪乎了。
  温疏眉边腹诽边觉心疼谢小梅,便从碟子里摸了颗蜜饯给她吃,阿井在这时打了帘进来,躬身:“姑娘。”
  “嗯?”
  “……陛下来了。”阿井躬身,“说是来看看督主。”
  “知道了。”温疏眉站起身往外走去,原想着以她温氏女的身份,还是避一避皇帝为好,孰料迈出房门便碰了个正着。
  她身子略微一僵,垂眸下拜:“陛下圣安。”
  萧明潮的目光落在而前的身影上,脚步便顿住。心念微动,他伸手虚扶了一把:“免了。”
  温疏眉下意识地往后一避,径自拎裙起身,并不抬眸看他,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
  却听皇帝道:“朕知道你,你是温家的女儿。”
  “是。”她低着头,心跳快到极致,而上强自维持平静。
  皇帝的目光淡然扫过来,口吻温和地告诉她:“朝中之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这样怕朕。”
  温疏眉浅怔,眼帘压得更低:“妾身谨记。”
  他转而问:“谢无怎么样了?”
  温疏眉如实禀奏:“三日前的夜里醒过一次,后来就又昏迷过去。但大夫说已性命无虞,陛下放心。”
  他看得出她依旧紧张,说出的话却不卑不亢,落在耳中悦耳动听。
  他不禁多打量了她两眼:“你在侍疾?”
  “是。”
  “谢无待你很好?”
  温疏眉被问得一愣。
  这话听来奇怪。细品,更奇怪。
  她下意识地睇了他一眼,他比她年长五岁,玄色衣袍、玉冠束发,也算丰神俊朗。可她想起那日在栖凤宫外听到的皇后的惨叫,脑中只滑出四个字来——衣冠禽兽。
  于是,她神情恭肃地答说:“是,督主待妾身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皇帝念了一遍这四个字,笑一声,提步进屋。
  温疏眉低着头随他进去,谢小梅尚在房里,被阿井叮嘱了几句,见生人进来就懵懵懂懂地随阿井跪下。皇帝信口道了声“免”,阿井搀她起来,她就又跑到了温疏眉身边:“娘!”
  温疏眉揽过她,皇帝眸光微凝:“你女儿?”
  “督主收养的孩子。”温疏眉低眉顺眼,“归在了妾身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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