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你快去厨房看看,我换身衣裳。”阮明姝有一点好,她事前爱纠结胡思乱想,但最后总能快刀斩乱麻,说做就做,毫不含糊。
*
阮明姝主动过来,确实是陆君潜没想到的。
他本要出去,闻言还是将染血的布袋丢在一边,对小厮榕桂道:“叫她进来吧。”
阮明姝让墨兰先回去,自己拎上食盒,转身便要进去。
“小姨娘”,墨兰叫住她,在她耳边轻语道,“您好好劝劝酒,今夜就在少爷这儿歇息,昂?”
阮明姝头皮发麻,敷衍道:“我心里有数。”
门口的守卫恭敬低下头,阮明姝也礼貌地颔首。
一颗心提着,阮明姝轻手轻脚上了楼。
灯光烛影中,陆君潜长腿慵懒伸着,正坐在桌前等她。他换了身灰蓝色燕居服,闲适靠在椅背上,俊眉舒展,星眸微垂,英气冷峻的面容在光影下柔和许多。
窗子没关,屋里也没生炉子,冷风吹进来,阮明姝缩缩身子。
“有事?”陆君潜问。
阮明姝细白的肌肤浮上粉色,低头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拿过来吧。”陆君潜语气柔下几分。
阮明姝走到桌前,才发现上面摆着两个空碟一个大碗。
“啊,你都吃过了啊......”她尴尬极了。
陆君潜没说话,将食盒打开。
清汤煮的羊肉切成薄片,整齐摆成一盘,肉香扑鼻,尚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一壶酒,手指触上,壶壁温热。
“坐。”他对阮明姝道。
阮明姝整了整裙裾,小心翼翼坐下,玉指紧张地交叠在一起。
“你怕什么?”陆君潜皱眉问。
“我没有啊,我怕什么......”阮明姝挺了挺腰杆。这话说完,倒放松许多。
“你的。”陆君潜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给阮明姝。
“将军喝吧,我不会喝酒。”阮明姝柔声示弱,求饶般说道。
陆君潜挑挑眉:“我怀疑这酒里有毒。”
阮明姝:“.......???”
她咬咬牙,举杯一饮而尽。
“咳咳——”阮明姝被呛得眼冒金星,气血上涌,捂着脸咳个不停。
陆君潜唇角噙笑,慢悠悠喝了他自个儿那杯,然后也不管阮明姝,自己吃起菜来。
阮明姝用手绢擦着嘴巴,双目红通通地瞪着陆君潜。
“可以啊,挺不错。”陆君潜赞赏道。
“过奖,还没呛死。”阮明姝从贝齿里挤出这么一句。
陆君潜却故作讶然:“我说羊肉,挺不错。”
阮明姝愣了一下,差点就想把盘子扣在他头上。
*
“我吃好了,你还有事?”陆君潜看着阮明松酡红的脸颊,下了逐客令。再呆下去,他可保不准作出什么事来。
“有......我是来谢谢你的。”阮明姝莫名其妙就忸怩起来。
“谢我?”
“嗯,就是赵为铭啊。”阮明姝抬头望向他,眼睛亮晶晶的,卷翘的睫毛微微动着,像乍暖的风扫过陆君潜的心头,痒痒的,想一把捉住。
“他应得的。”陆君潜冷淡道。
阮明姝低头不语,半响才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语气听着不怎么好,像是生气一般。
陆君潜又烦躁起来。
“你想怎么谢我?”阮明姝都要下楼了,他才开口。
阮明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就这?”陆君潜目光扫过食盒。
“......那你想怎样?”阮明姝戒备地问,脑中浮过许多不可名状之事。
陆君潜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阮明姝咽了咽口水,身体想落荒而逃,理智则在说不要无谓挣扎。
*
“扛着。”陆君潜将角落里的布袋扔到阮明姝脚边。
“这是什么,好难闻....”阮明姝嫌弃地捂住鼻子,单手去拎那布袋。
然后她并没能完全拎起来,只看到布袋下渗出的血水。
“啊!这......”花容失色,她猛退几步,惊恐地看向陆君潜。
陆君潜唇角微微上扬,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要谢我?刚卸下的两条腿,埋尸吧。”
“我,我拎不动,我先走了!”阮明姝的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拎不动扛着。”陆君潜一本正经道。
阮明姝咬着唇泫然欲泣的样子,他还挺喜欢......
“算了。”他决定放美人一把,大手轻松拎起布袋,对阮明姝道,“你跟着。”
第31章
冷月高悬, 密林幽暗,高大的树木如黑暗中的巨兽。
北风吹动枝叶,摇起音浪, 声音大得吓人。间或有不知名的凄厉鸟叫,激得阮明姝毛骨悚然。
她怕极了, 紧近跟着陆君潜,生怕一个人落单。
“你走慢点,等等我呀。”她焦急地埋怨道。
“还在府里, 怕什么?”陆君潜走得飞快。他夜视极好,为了欺负阮明姝, 专挑坑洼之处走。
没多久,阮明姝就一脚踩空,惊叫着扑倒在他身上。
阮明姝惊魂甫定地从后面抱住陆君潜,吓得声音都抖了。
“我们要去哪儿啊,还没到么......”
被阮明姝胸前的柔软紧紧贴着, 陆君潜有些不自在,身体却很诚实地享受着,没有挪开。
“到了。”陆君潜说。
阮明姝意识到自个儿姿势不妥,慌忙松开陆君潜, 还暗自庆幸夜色浓郁, 对方瞧不见她烧红的脸。
“你不是要埋尸吧, 又在吓唬我......”阮明姝嘀咕道。
“哦?”
“连个铲子锄头都没有, 埋什么尸,用手挖么?而且你那袋子, 也放不下一个人啊。”最初的惊吓过后,阮明姝已经冷静下来。
她猜陆君潜那袋子里估计是些家畜的生肉,半夜三更跑到院后的林子里, 可能是要喂什么东西吧,比如大狼狗之类的。
陆君潜轻笑一下,没有反驳。
他手指举到嘴边,不知怎么地就吹出嘹亮的哨声。
两人对面立刻有了响动,阮明姝不由自主地朝陆君潜身边躲。
黑暗中突然出现两对荧绿的眸子。
“狼......”阮明姝小时候见过狼的,立刻就怕得叫出来。
陆君潜见她单薄的身子簌簌抖着,皱眉将人揽过来。
“别怕,是狗。”他安慰道。
话音刚落,“嗷呜——”一高一低两声狼嚎就穿破夜色。
陆君潜:“........”
林中虽然昏暗,可从灌木丛中钻出的那狼通体银白,月下映着光,一步一步,优雅又快速地朝两人走来。它身后尚有一匹灰不溜秋的小狼,逡巡着不敢靠近。
阮明姝吓得直往陆君潜怀里躲。
陆君潜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心头泛起柔软。伸手环住阮明姝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温声道:“不用怕,她怕你。”
低沉的嗓音仿佛有蛊惑人心的作用,阮明姝真的就踏实许多。
她贴在陆君潜健壮的胸膛,心下稍安,壮着胆子去看那匹白狼。
白狼眨了下绿宝石般美丽的眼睛,低低柔柔叫了一声,尔后四肢弯下,就这样在两人跟前趴下,友善地摇着尾巴。
“它、它有点......”阮明姝喃喃道。
“有点什么?”
“有点......好看。”阮明姝仰头说,这才意识到二人离得多近。
阮明姝心跳得厉害,轻轻挣扎了一下,陆君潜只好将人松开。
“你是来喂她的么?”阮明姝还是有些害怕,不敢离陆君潜太远。
“还有她的崽子。”陆君潜说完又吹了声口哨,这声哨子极短促,像是不耐烦的催促般。
藏在灌木丛后的小灰狼委屈巴巴地叫了两声,也出来了,在自己母亲身后趴下,闪着荧光的眼睛戒备地看着阮明姝。
“......它在怕我?”阮明姝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世间竟有如此胆小之狼?
“不知道。”陆君潜说,末了慢悠悠笑道,“可能她觉得你是母老虎吧。”
母、母老虎!?阮明姝拳头都要硬了。
“你喂她们吧,我累了。”陆君潜毫无愧色地说。
阮明姝哀怨地瞧向他,但立刻就移开了。
——夜色柔化了陆君潜冷硬的线条,有些......过于好看了。
*
阮明姝蹲下身,刚打开布袋,就被铺面而来的血腥气冲得头晕脑胀。她忍不住干呕了一下,但很快便止住了。
陆君潜虽觉她娇气,却又不想责怪,只道:“我来。”
“我来!”阮明姝性子上来,横得很。
陆君潜顿了顿,便由她去了。
阮明姝挑了只血淋淋的猪腿骨,直接用手拿着。
“她不会咬我吧?”还是有点害怕。
陆君潜没答话,只蹲下身子,也拿了块肉,递到白狼的嘴边。
白狼闻了闻,没什么胃口似地别开头。
“她怎么不吃?”阮明姝问。
“上了年纪,吃不下去了。”陆君潜怜惜地爱抚着狼脑袋。
“啊?”阮明姝有点难过,她本是很害怕狼的,可眼前这头实在太漂亮、太温柔了。
“她是牙口不好么,你带刀没有?”阮明姝问。
陆君潜掏出把匕首给她。
利刃出鞘时的寒光晃得阮明姝一阵目眩。
陆君潜瞧着她笨拙的动作,摇头道:“给我。”
于是陆君潜将骨头上的肉剔成细长的肉条,阮明姝再拿细碎的肉条喂母狼。
“她有名字么?”阮明姝摸着母狼温暖的皮毛,问道。
“降雪。”陆君潜说,一边把剔掉肉的骨头扔给不远处的小灰狼。
母狼吃了几片肉,被阮明姝摸舒服了似的,竟翻了个身,把白绒绒的肚皮露了出来。
“你真的好漂亮。”阮明姝揉着直往她怀里钻的狼头,一时有种母爱泛滥的感觉。
陆君潜就这样静静看着。
最后道别时,降雪又折回来蹭蹭阮明姝的腿,才跃入灌木丛,消失在林子里。
阮明姝看了看满手的血腥和油腻,尚有点晕乎乎的,她今天竟然和母狼玩耍了?
“走吧。”陆君潜说。
阮明姝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降雪是别人送给你的么?”阮明姝悲哀地发现,高冷如她,在陆君潜身边也得自找话题。
“不是,她是我在雪拥关捡的小狼崽,一直养着。后来我把她放回山里,但她又跑回来了,我只好把她带在身边。”
好在陆君潜虽不主动说话,但还算有问必答。
“那小狼呢?”阮明姝问。
陆君潜长臂一伸,将人拉到身边,避开脚下一处泥坑。
“降雪跑回来时,身上带着伤,叫军医治好没多久,她又跑去山里。半年后她再回军营,已经怀上狼崽了。”
阮明姝好奇道,“那小狼的父亲呢?”
“有只黑狼在军营附近徘徊,我碰见数次。后来我带降雪离开军营回秦州,黑狼在后面跟了很久。降雪定是叫他拱的。”
“那带它一起走呀!”阮明姝一时心急,脱口而出。
陆君潜挑挑眉:“我是无所谓,而且降雪也跳下车想带它一起,但那黑狼并不愿意。看它生得威猛漂亮,世间罕见,想来是只头狼,不愿意也正常。”
“降雪一定很伤心,”阮明姝怅然若失,“也许不是因为老了,才吃不下东西。”
“或许吧。”陆君潜淡淡道,“只是若因伤心而作践自己身子,旁人也帮不得。”
这样无关紧要的故事,陆君潜从没想过,也没机会同别人说,但现在身边就有一个人,亦步亦趋跟着他,凝神听他缓缓道来,随着他时而展颜,时而蹙眉。
月下林中,美人相伴,感觉倒也不赖。
*
走到陆君潜院门口时,阮明姝以为他就要这么进去了。
谁知陆君潜竟说:“送你回去。”
阮明姝呆了一下,低头掩住眸中笑意。
陆君潜不自在地动了下肩膀。
到了屋前,换作阮明姝说:“进去洗下手再走吧。”
等陆君潜洗净手擦干,阮明姝又拽着他的袖子说:
“你屋子没烧地龙,又没炉子,冷得很。”
“所以呢?”陆君潜看着她晶莹可爱的嫩白耳垂,考虑要不要直接把人上了。
“所以你就在我这睡,不是一样的么?”阮明姝耳根发烫,觉得自己脸皮实在厚的可以。
“你在自荐枕席?”陆君潜捏住她的下巴,没敢用力,怕把这娇气包捏坏了。
“我睡地上!”阮明姝忙解释道。
陆君潜嗤了一声,将人松开。
“是怕别人说闲话,还是为了在老太太那里交差?”他问。
阮明姝被戳中了心事,羞惭道:“都有。”
陆君潜的旖旎心思立时殆尽,觉得没趣得很,转身就要走。
阮明姝感受到了他的不快,一时竟有些惊慌,没来得及想清楚,已经伸手抓住了陆君的胳膊。
陆君潜皱眉看向她。
“你......是你说不习惯别人睡在旁边的。”阮明姝有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