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宫宴,你想去么?”陆君潜问。
原来是这事儿,阮明姝正想问他呢。
她当然不想去,但她更想知道陆君潜是怎么想的:“我想去就可以去,不想去就不去么?”
“很无聊,不要去。”陆君潜直截了当。
“那你还问我!”阮明姝气结。
“我想让你自己说不想去。”陆君潜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不想去不想去,你自己去吧!”阮明姝气得把被子一蒙,背过身去。
陆君潜硬是把人拽出来:“谁说我要去?”
“......你不去?”阮明姝倒是没想到。
“难得休沐,自然陪你。”陆君潜柔声道。
阮明姝登时面如火烧,心鹿乱撞:这个陆君是真实的么??怎么突然这般温柔体贴......
“陪、陪我?”她结结巴巴,犹有些不敢相信。
“对,陪你。”陆君潜温柔一笑,“陪你骑马。”
“......”阮明姝的娇羞登时烟消云散。
“不如我们一起去宫中赴宴吧”她诚恳地建议道。
天哪,这冻死人的天气,冬至还要飘雪的样子。
骑马?骑你妹的马!自己喜欢骑自己骑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拉上别人!
“学得好有奖。”陆君潜捏着她的小耳朵诱惑道。
“我不要什么奖,我不喜欢骑马......”阮明姝无精打采。
“准你每月回家一次。”
“骑马要什么准备?是不是得备身衣服,有教骑术的书么?我先看看。”阮明姝立刻摩拳擦掌。
陆君潜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
*
裴星洲要告辞时,陆君潜想起一事。
“拿去吃吧。”他指了指茶桌上的四方小锦盒,正是先前阮明姝给他的。
他一向不爱吃这些糕点,本欲直接说不要,但开口时想到上回无心一句话,阮明姝就能生大半天的气,便将拒绝的话咽回肚子。
“这是什么东东?”裴星洲说着打开盒子。
“啧,好精致的点心。哥哥哪来的,宫里给的?”他问着,突然警觉道,“验过毒没?”
陆君潜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间云拂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声音:
“将军!兵贵神速,属下已经办妥......”
“进来吧。”陆君潜放下手中的卷轴。
“裴少爷。”云拂进来后问了一声。两人很熟,因而也不讲究。
裴星洲朝她点点头就算应了。
见云拂两臂环抱着层层堆着的锦盒 ,裴星洲好奇问道:“这都是些啥啊?”
“糕点是小哑巴送的,有没有毒你回去自己验吧。”陆君潜并不回答,直接下了逐客令。
“小哑巴送的?”裴星洲着实意外,他端着盒子上看下看,也没找到什么标志,“不会是自己做的吧?”
“是她做的。”陆君潜虽然回着裴星洲的话,但心思已经放在云拂捧着的那堆东西上了。
“送我的?”裴星洲又问。
“对,送你的,你快回去吧。”陆君潜像极了负心汉,正事一说完,就急催着赶人走。
他的意思是:这糕点,现下他送给裴星洲了。
裴星洲理解的却是:小哑巴竟然用心如此,几番周折托人将亲手做的糕点送给他。他靠闻香气分出口味了,都是他爱吃的。
“都做好了?”陆君潜问云拂。
“嗯,都做好了。两身骑装,两身男装,两套袄裙,还有两套头面首饰。将军要看看么?”云拂问。
“不用了,送去她那。”陆君潜说。
*
大同那条线边防甚严,从周境出去已是重重盘问,更别提入城。
为求稳妥,赵奚一路西行,绕开要塞,前几天终于从一处供周辽通商的关市入了境。
这日,他行至灵池远郊。
时值冬月,寒风瑟骨,路边恰有一排小楼,皆是供商旅歇脚住宿的店铺。
赵奚鞭伤未愈就日夜兼程,风餐露宿,此刻疲惫非常,便决定入店好好歇息一晚再继续赶路。
他翻身下马,立刻有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上前牵过缰绳。
“喂它些好的。”赵奚说着掷了一小块碎银给那小童。
小童慌忙接着,连连道谢。
赵奚进了那客栈,见迎客的大门只窄窄开着一侧,其余三块门板都结结实实竖着挡住门。
“别是家黑店。”赵奚心道,手中剑握紧了几分。
进了客栈大堂,几十张桌子,却只有两位客人。左边是一位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年轻女子,右边则坐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三十左右年纪,青色劲装,气度不凡。
赵奚也寻了张桌子坐下,三人互相隔得老远。
店小二上来问赵奚吃饭还是住店,赵奚先叫他备间上房,又点了两个菜一碗面。
那店小二看着老实本分,不像有武艺的样子,赵奚稍稍放心。
“这儿怎么如此冷清?”小二下去前,赵奚问道。不止这家店,这一溜儿的店铺皆是如此。
“唉,客官你有所不知。近来西面来了股流匪,他们不敢进城,就窝在山里,专门打劫商队行客。上个月还跑到这里抢掠一番,掳走好几个女子。”小二叹着气,满脸愁苦。
“那你们怎么还敢开着店?”赵奚问。
他与店小二说话间,那临窗坐着的女子也朝这边望了望。
“有什么办法呢!身家都在这儿了。这个年头,跑了能去哪,人头税都交不起!好在官府偶尔也派兵卒过来巡视,那伙贼人不敢随意冒险过来。但大宗商队是不愿打这儿过了,咱们生意也就冷清下来。要搁原先啊,您看这儿这么多张桌子,都不够坐!”这小二说着将尺半长的抹布甩到肩上,下去备食了。
赵奚暗暗观察,他同小二说话时,那少女也侧耳听了许久,倒是那劲装男子,毫不在意,不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小二端上一盘烧鸡,一碗热汤面。
赵奚摸了摸后背尚有些疼的伤口,举箸夹了一块鸡肉。
他这口肉还没来得及咽下,正凭窗远望的少女突然起身,失色道:“糟了!他们来了!”
“他们?”小二神情迷惑,也顺着少女的方向朝外看,却只见大道空空,远山绵绵。“女客官说什么呢,他们是?”
“流寇。”少女说话间摘了兜帽,她神色虽有些惶急,声音却依然平静。
赵奚这才完全看清她的脸。是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肤色冷白,清丽非常。
赵奚目光对上她,不由一滞,并不是因她生得好看,而是这位姑娘同他一样,瞳色罕见,不似汉人。
她那对眼睛,像是极深的灰中流动着细碎的银闪,琉璃珠儿也难作出的灵彩。
但看她的身形五官,却又一点儿胡味也没有。远山眉,小鹿眼,眼皮上浅浅一道褶,轮廓柔和婉约。
荒山野岭,少女独行,还敢吓唬人,莫不是什么精怪化成的,赵奚不甚在意地想。
远远坐着的大汉也继续喝着烧酒,并不理会。
“客官别吓唬小的了。”那小二苦兮兮道,说完转身回柜面忙活了。
少女见没人信她,心中又急又恼,一把抓起桌上的包裹甩到肩上,竟是要走。
“客官怎么要走,还有道菜没上呢!”小二急忙道。
“上屁!命要没了还吃呢。”女孩呛声道。
赵奚吸溜完面条,随意一扭头朝窗边望去,随即猛然起身:
成群的乌鸦飞鸟从林子里惊起,枯枝与青天交际的一线,弥漫着隐隐飞尘。
“有人来了。”却是青衣男子先开口,他语气凝重,向要出门躲避的少女望去,目光里多了几分探寻和佩服。
“附近有能藏身的地方么?”这女孩名叫牵梦,见赵奚和那汉子还能抢救一下,赶紧问他们。
话音刚落,一道飞镖已经袭来。牵梦猝不及防,银灰色的眸子陡然睁大。好在赵奚一剑挽起,将那飞镖击落。
牵梦惊魂甫定地扶着胸口。
“小妞,你很能跑啊?”打先锋的贼寇已经跨进门来,他们衣着各异,但胳膊上都扎条绿巾。
“咣当!”店小二吓得手脚发抖,端不住托盘。
贼首咧嘴一笑,对着店小二露出两排黄牙。
店小二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也没有钱,为何非要追着我不放?”牵梦苦恼道。
“哈哈哈哈小美人,你不是会算命么?给自己算一卦不就知道喽?”贼首说着哈哈笑起来,脸上疤痕狞动。
“命越算越薄,所以我从不给自己算。”牵梦语气认真,“但是我看你,黑气障面,怕是命不久矣。”
“小丫头片子还真敢说,”疤脸骂咧着,心里却有些瘆得慌,“回去跟我们老大说吧。”
牵梦还要再说什么,却问道股异味,她蹙眉搜寻,才发现是店小二吓得尿了裤子。
“......算了。”牵梦叹了口气,“我和你们走,放过他们吧。”
“哟呵!有点意思,不愧是我们头儿看上的。”疤脸哈哈大笑,“你们几个把钱财货物都拿出来,去外面搜个身,就可以滚了。”
“他们都是远行人,钱财给你了,怎么上路?”牵梦皱眉问。
三个匪徒一听,俱笑了:“不想给?就用爷爷的刀帮他们上路。”
“我和你们回去,左右也是一死。既然如此,我就在这儿了断吧,落个干净。”牵梦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把软剑。
“死丫头,你到底想怎么样!”疤脸露了凶相,怒道。
“我和你们走,这里的人和东西你们别碰。”牵梦目光转向他。
疤脸想了想,这些客栈铺子叫他抢了,日后更没商队敢过来,不如留着他们,放长线钓大鱼。于是收了刀:“好,就依你,走! ”
此时后发的山贼也到了,骑着马绕着客栈吹啸呼号。
赵奚仔细听着动静,估摸里里外外大概有二十个。他眉头皱起,紧握住剑柄,心中纠结:
他身上还有伤,虚弱得很,现在出手救那女孩,怕是十之八九要没命。可是叫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叫山贼掳去,他定然良心难安。而且这弱女子还一直顾着他们的安危,说是侠肝义胆也不为过。
疤脸压着牵梦出了门,命人将她用麻绳捆住,扔在马上。
赵奚一咬牙,对那小二道:“你快跑,有多远跑多远。”
说完寒刃出鞘,飞跃而去。
喝酒的青衣男子面露赞许之色,不慌不急起身,负手走到门前旁观。
牵梦被绳子捆着,像个麻袋一样横搭在马背上。因为坚信自己命数未尽,她本不害怕,但不知怎的忽然心头一乱,叫她莫名其妙。
用绑在背后的手掐指算了算,她猛然色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死劫没有,情劫倒是近了!
*
这伙山贼却比赵奚想象中的好对付些。
一番厮杀过后,他已挑开少女身上的绳子,将人护在身后,而对面山贼只剩四五个尚能站着的。
“快滚,留你们一命。”他强撑着说,只觉眼前发黑,全身伤口撕裂般疼得难以忍受。
“是是是,大侠饶命。”疤脸男被刺了一剑,但伤得并不重,此刻假意求饶,转过身时却眼露凶光,趁赵奚松懈之际,三把飞刀齐出。
赵奚猝不及防,堪堪用剑挡住,但也力竭于此,晕倒过去。
“公子!”被黑暗吞噬前,他放佛听到陌生少女焦急地叫着他,可他心里想的却是,他还能再见到阿姝么?
而千里之外的阮明姝,伏案描绘之时,手上一顿,笔尖的墨汁便在宣纸上点染一片。
赵奚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她瞧了瞧窗外的天空,心生担忧:若是弟弟迟迟不归,天大地大,她们又要去何处寻他呢?
她正寻思之际,柳芽儿笑嘻嘻地跑过来通传。
“小姨娘,云拂小姐来了呢。”
阮明姝回过神来,起身道:“是将军叫她来传话的吧。”
柳芽还没来得及回答,墨兰已经引着云拂进来了。
“这些......”阮明姝吓了一跳,云拂身前的盒子堆叠得足有半人高。
墨兰她们要去帮忙拿下,云拂已轻松地放置在桌子上。
“是将军送给姨娘的。”云拂开心地替陆君潜邀功,“衣裳首饰都是挑得顶好的呢!”
阮明姝一头雾水,虽说确实有些开心,但也有点不安:平白无故地,干嘛给她买这么多东西。
“姨娘快试试吧,若是不喜欢,将军再给姨娘买。我们将军虽然对自己节俭,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但是对姨娘不一样......”云拂一向胆子大,叽叽喳喳说着,惹得一旁墨兰柳芽儿捂嘴直笑。
阮明姝将盒子一一开了看看,皱眉道:“怎么有两身男人的衣服,也不是将军的尺寸啊?”
“是将军特意让做的。”其实云拂也不明白,为什么做了骑服还要做男装,而且特别说要买一身天青色直缀。
阮明姝皱眉看了看,觉得这身衣裳有些眼熟,她似乎也有一件,还是改得父亲穿剩下的。平时并不穿,偶尔为出门为图个方便,才换上。
她摸了摸崭新的衣裳,可比她那件面料好太多了。
“噗哧,”她突然有了猜想,忍不住掩嘴而笑,粉面飞红。
“怎么了小姨娘,这衣服哪里不对么?”云拂紧张地问。陆君潜最近都不给她派活,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差事,她要是办砸了估计要被赶回秦州老家了。
“没有,我很喜欢。”阮明姝神色温柔,如春风拂面,“你跟将军说,我很喜欢,想好好谢谢他。若是他不忙,就请他晚上早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