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良宵情浓时被抛下,阮明姝自然是伤心的,伤心之余还觉愤恨委屈。可这几日稍稍冷静下来,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心不在焉地拈起颗蜜饯,嚼了许久也没尝出甜味来。
阮明姝起先以为,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他不快,所以败兴而归。但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依陆君潜这个大色鬼的秉性, 纵有哪里不合他心意, 他也绝不会收手, 反而会直接说出, 叫她改到他满意为止。
而且他离开时,那物明显还精神着。对她说话也未见怒意, 反倒柔情愧疚。
.......愧疚?
阮明姝蓦地止住嚼动,突然想到某种可能。
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阮明姝“哗”地一下站起身来,绕着桌子来回走着。她越想越觉得可能, 定然是这样,一切都讲得通了。
他怕她发现,丢面子,所以匆匆而逃,所以对她怀着歉意,这些日子又躲着不见她。
阮明姝这样一想,登时不那么伤心了,反倒有些担心陆君潜。毕竟这事儿对男人来说,是极伤面子的。他定然很失落、很难过吧?
可是她也没打算就这样原谅他,她还是很生气。
“你应该告诉我的,我不会介意的。”阮明姝心中委屈,“一句话都不说就抛下我,算什么嘛。若是我没想到这一点,又要伤心生气,再不想理你了。”
她又想起之前在床上软磨硬泡,逼得陆君潜告诉她,他还没碰过其他女人。阮明姝想到这点,心中满意之余,又觉得定是他憋得太久了,所以才会力不从心。
将军到底怎么不行呢?他这样年轻,又强壮,应该可以好好调养医治的吧?只怕他不好意思同别人讲,瞒着不看大夫,阮明姝越想越远。
即使治不好,也没关系。她也不会嫌弃的,毕竟她原本就没打算嫁人,也并不想做那事。而且陆君潜用手指弄她,就叫她舒服得要疯了,还不疼......
阮明姝胡思乱想,最后甚至蹦出个念头:陆君潜若是一直不行也挺好,这样他定然不敢再找其他女人。
这个想法一出,阮明姝顿时被自己吓清醒了,暗骂自己怎能这样恶毒没出息。
“小姨娘!小姨娘!”墨兰急匆匆走了进来。
“怎么了?”阮明姝问她。
“老太太派人来,叫您现在过去一趟。”
银兰引着阮明姝走进内间,罗汉床上老太太靠着软垫坐着,神色有些疲惫。周氏站在一旁侍候,见阮明姝走进来,轻蔑地勾着嘴角笑笑,就差在脸上写着“有你好看的”。
阮明姝心下一沉,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朝两人恭敬行了礼。
“嗯,”老太太沉沉应了一声,示意她起来。
阮明姝便站起身,等着她发话。
过了有一会儿,老太太才开口:“明姝啊,知道找你来为的什么事么?”
“贱妾不知。”阮明姝本有几个猜测,但都一一排除了。
老太太皱着眉,问道:“你来我们家前,老婆子我是问过你的,可有意中人,可有许人家。你说没有,也说愿意过来服侍渊哥,老婆子没有迫你吧?”
“自然没有。”阮明姝忙道,“我是自愿的,老太太愿意收留我,是我的福气造化。您还帮我救出爹爹,更是大恩大德。”
她说得诚恳真切,老太太神色和缓了许多,叹了口气道:“是这样了!可是,最近外面传得风言风语,你一点没听到么?渊哥也没和你说?”
阮明姝愕然抬起头,她依着方才老太太的话,大概猜出些。但她是真的不知道,陆君潜也没有同她提过。
“外面都说,渊哥儿仗势欺人,强占民女,迫你做妾!”老太太气呼呼说道。
“啊。”阮明姝轻叫一声。
“还说你爹是叫渊哥儿陷害,捉进稽寻司大牢的。听说你爹先前还给你许过人家,给一个程姓还是陈姓的小子做继室,可有此事?”老太太问。
“绝无此事。”阮明姝急忙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若真的许了人家,我早先叫人打探时也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只是......”
阮明姝头脑乱哄哄的,总觉得这传言大有来头。
“这个程什么的,是你爹的好友,他父亲在御史台多年,现下正和那杆子言官弹劾渊哥,说得煞有其事,嗡嗡乱叫!”
阮明姝心头一凛,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事儿果然和爹爹脱不了干系。一时又气父亲乱来,又怕陆君潜被惹恼了找她爹算账。
阮明姝恨不得立刻就回家,叫爹爹悬崖勒马,别做这样的傻事。
“我也不是自吹自擂,渊哥这样的人品家世,哪里用得着强占逼迫?但凡有点数的都不会相信。可坏就坏在你父亲,他不站出来说清楚就罢了,反倒和那些文官言官搞在一起,推波助澜!原本不信的人也要信了!”老太太说着又来了气。虽知事情错在阮举人,却连带着对阮明姝也有些怨言。
“我这就回家,定会好好和我爹说清楚。老太太您放心,恩将仇报的事儿,我是定不会做的,我爹爹也是明白事理的,他只是一时被人迷惑。”阮明姝忙道。
老太太犹有些气闷,但还是点点头,不想再为难她:“是了,你回去同他好好说说。若是他对我们家有什么不满,直接说便是,何必同外人串联,干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虽然先前和陆君潜有约定,若是出府,一定要告诉他。
但现在事情紧急,加之阮明姝气他刻意躲避,所以从老太太处回来后,便直接带墨兰回家了,连云拂也没叫。
轿子落下,阮明姝急匆匆往院里走。
过了二门,只见几个丫鬟正坐在厢房前的台阶上说话。
“小姐,你怎么回来啦!?”绿绮最先瞧见她,又惊又喜地跳起来。
“我有件急事,”阮明姝也不废话,“我爹呢,在家么?”
“在堂屋里呢。”红绫起身回道,“二小姐正和老爷商量事情,吩咐我们不要过去打扰,所以我们几个就在这儿坐着闲聊。”
“好。”阮明姝点点头,心里有点疑惑,什么重要的事,明蕙还特意吩咐丫鬟不要过去。
“我去看看。”她说。
丫鬟们自然不会拦她,俱点点头,目送小姐穿过长庭,朝主屋走。
拾级而上,阮明姝走到门前,尚未来得及敲门,便听见屋内阮明蕙又急又气的声音。
“爹你疯了么!你这样做,叫姐姐在陆府如何自处?”听着似乎还哭了。
“什么如何自处!最好把她赶出来,那就是老天爷开恩!”阮文举的声音也是怒气冲冲。
“爹,你不明白,阿姐是真心喜欢将军,若是被赶回家,她不会开心的。”阮明蕙哀求道,“爹求你了,你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你为姐姐想想吧!”
“混账!”阮文举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说得什么话,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么?我早就该好好管管你,不该叫你抛头露面,交些乱七八糟的人!你姐姐也是,都是我太放纵你们,才落得今天局面,败坏门楣!”
“爹,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自私的。”阮明蕙摇着头,满脸都是泪。“为了可笑的虚名,你不惜牺牲姐姐的幸福,你对得起娘么?”
“自私,我自私!?”阮文举眼睛瞪得老大,像被戳中命门一般。
“没错!”阮明蕙大叫一声,“你不仅自私,你还卑鄙恶毒!你恩将仇报,给陆将军泼脏水!你还说阿姐曾和程叔叔有婚约,你败坏阿姐的名声!”
“你反了!”阮文举气得眼前发黑,抬手就要打阮明蕙。
阮明蕙伤心极了,以前的爹爹是从来舍不得打她的。她后退着闪了过去,颤声道:“你打我可以,你是我爹,可你没有资格让阿姐为你的虚名断送幸福!”
“阿姝也是我女儿,你娘嫁给我了,她就是我女儿!”阮文举斥道。
“不是!”阮明蕙身子突然抖起来,她看着父亲,“阿姐也不是娘的女儿。”
“你,你疯了......”阮文举脸色一白 ,连声道。
“我都听到了,”阮明蕙颤声道,“你夜里和娘说悄悄话,被我听到了,阿姐根本不是娘生的......”
阮明姝站在门外,如一座木雕,动也不动。凝滞的不止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意识。只有眼眶里的泪珠,缓缓滑落。
“你闭嘴,闭嘴!”阮文举急了。
“你再这样执迷不悟,我会告诉姐姐。”阮明蕙擦了擦泪,倔强看着父亲,“你虽对她有养育之恩,但这么多年,她也还清了。”
第57章
时至正午, 晴朗多日的天空渐渐阴沉起来。冷风阵阵,似是要飘雪。
陆君潜站在窗边,远远望着塘边蒿草因风摧折。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似出神,却也没怎样上心的样子。
“哥?”通传声后, 裴星洲随意扣了下门。
“进来吧。”陆君潜收回目光,转身走回案前坐下。
“查到了?”他开门见山,直接问匆匆而来的裴星洲。
裴星洲挠了挠冷秀的面颊, 有些羞惭:“没太大进展。”
陆君潜挑挑眉,狐疑道:“那你三天两头找小哑巴, 忙什么呢?”
“这......”裴星洲一顿,有点不服气,“我也得慢慢套话啊,总不能逼她吧!而且明蕙也不见得知道。”
陆君潜轻嘲一声:“怎么不叫小哑巴了?”
“那人家本来也不哑,哑巴来哑巴去的, 多不好。”裴星洲走到圈椅旁坐下。
他继续说道:“其实只要去宫里,把尚衣局存的簿册统统调出来,一行行地查,定然能找出眉目。”
“这我自然知道, ”陆君潜皱皱眉, “可翻阅易, 不叫人知道却难。”
“知道又如何, 还怕他们不成?”裴星洲轻嗤一声。
陆君潜自然不怕,可也不打算让皇后知道李淑妃的女儿尚在人世。
“让在宫里的人慢慢查吧, 不要打草惊蛇。”陆君潜最终这样说道。
*
阮明蕙威胁的话说出,阮文举震惊地望向她,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小女儿似的。
屋内一时死寂。
阮明姝擦了擦眼泪, 镇静下来,趁机敲门道:“明蕙?”
“......阿姐!?”阮明蕙慌乱回身,吓得声音发颤,不敢开门。
阮文举亦是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明蕙你在么,怎么把门拴上了?”阮明姝问。
阮明蕙听了,心中稍松,语调仍有些不稳:“我,我在。”
她说着走到门前,去开那门栓。因手上发抖,弄了数次才启开。
“阿、阿姐,你,你怎么来了?”阮明蕙实在挤不出笑,结结巴巴地问。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阮明姝疑惑地看着她,说罢又蹙眉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可能,可能是阴天,屋里暗吧。没有不舒服!”阮明蕙夸张地笑了两声。
阮明姝点点头:“没有不舒服便好。爹呢,在家么?我有事找他。”
*
或许是心虚,或者是惊吓过后尚未缓过来,这一次,阮文举并未对阮明姝的到来冷嘲热讽。
阮明姝来之前的一腔怒火,也因意外撞破秘密而消散殆尽。她强打精神,同阮文举说了此番来意。
“爹,即便您不在意自身安危,也替女儿想一想吧。这些传言陆家已有耳闻,老太太对我颇有怨言,您若再推波助澜,等陆君潜也恼了,谁知道我这条命能留到几时呢?”
“兴许某一天,我真的能回来,却是叫人用草席卷着扔回来的。”阮明姝知道若是同父亲争论,他必定会被激怒,同她对着来。索性动之以情,因为纵然争吵冷战,她也从未怀疑过父亲对自己的心。
阮文举脸上闪过哀伤之色,半响没吭声。
就在阮明姝轻叹一声,想要行礼告辞时,他才纠结着开口:“爹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
阮明姝今日头一回露出点欣然的表情,她回过头,对着父亲笑了笑:“嗯,我猜得到的,我一直相信爹爹。”
短短一句话,阮文举眼眶发热,差点涌出泪来。
“阿姝,爹......”数月来,强行压制住的父爱与愧疚在此刻决堤,阮文举颤巍巍开口,想道歉,想告诉女儿,等他进士及第,一定想办法救她出来......
可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越急越怕,说不出心里的话。
阮明姝连忙将头别过去,掩饰住要掉下的泪。她怕一旦哭起来便收不住,让父亲妹妹瞧出不对劲,于是匆匆道:“我不能呆太久,就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
阮明姝弯腰上轿,帘子落下,小小的空间里便唯有她一人。可她却未像自己预想那般,放肆尽情地哭一哭。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心也乱,不过流了几滴泪,便望着暗纹帘子发起呆。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从她有记忆起,娘亲就没有做过一件让她起疑的事。
娘亲爱她,比爱她自己还爱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小女孩四处逃难,受尽苦,也从没想过扔下她。
其实,当年阮家虽家道中落,可是在相州当地仍是大族,父亲靠着族人接济自助,根本没有衣食之忧。只是后来,他不顾长辈反对,铁了心要娶带着个女儿的寡妇,才惹恼了族长,被夺了田产,赶到乡下。
为什么?为什么即便这样,娘亲也不告诉别人,孩子不是她的呢?
阮明姝想不通。
“是怕我伤心、怕我被别的孩子看不起?我又是怎么来的呢,是娘亲捡到的,还是好友托付?我的亲生父母呢,他们抛弃我了,还是他们已经故去,不能再照顾我......”